第 二 部 分 第十二章 (三) 徐文瑞没有捱过这个雨季。雨季里的空气又潮又闷,对于一个肺已经烂得跟破 棉絮一样的人来说,恐怕比病菌更具杀伤力。那个丰满圆润的女公务员又哭哭啼啼 地找到我,希望我能够帮她处理后事。我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去给徐文瑞认认真真 地当了一回儿子,戴着黑纱,捧着他的骨灰盒和嵌在黑框里的相片,跟着录音机里 放出来的哀乐,把他送入了墓坑。 那几天我没把黑纱从袖管上拿下来。不管怎么说,徐文瑞总还是我父亲,给他 戴几天孝也是应该的。有一天冯丽来了,见我戴着黑纱,吃了一惊,说:“你这是 给谁戴黑纱?” 我说:“我爸爸。” 她愣愣地看了我半天才说:“你还有一个爸爸?你有爸爸我怎么不知道?”没 有爸爸我是从树洞里钻出来的?我说:“为什么要你知道?”她说:“你这叫什么 话?你说这话不是放屁吗?我是你老婆,你爸爸就是我公公,可是我连我有公公都 不知道,连我公公死了都不知道,你还把我看作是你老婆吗?我嫁了你就是你们徐 家的人,可是你有爸爸我不知道,你爸爸死了我也不知道,你把你爸爸送走了我还 不知道,你说我还能知道你什么?我这不成了个多余的人吗?我是个多余的人吗?” 她正为我坚持把公司顶下来的事窝了一肚子火,现在正好借题发挥,她说: “有这样的道理吗?你是从来不把我放在心上呀,这么大的事我一点都不知道,我 做错了什么?啊?我做错了什么?”我不理她,她就跑到我妈那儿去告状,我妈听 她说完了,脸上没一点表情,说:“哦,他死了?算了,我也不知道他死了。他死 了就死了,你不知道就不知道,你非要知道干什么?莫非你还想去给他披麻戴孝?” 冯丽说:“可是……” “可是什么?”我妈冷着脸打断她,“这事别再说啦,要说也别在我这儿说, 我心里烦,我不想听!” 听到徐文瑞的死讯我妈一点也不伤心,她把我叫去问了问,在听我说话时,我 见她嘴角边的那个凹坑一点一点地深下去,又像拧麻花似地拧了起来。“徐文瑞! 你真无情哪!”她咬牙切齿地说,然后又恨声恨气地骂我,“既然这样,那你还给 他戴孝?还给他端灵牌?他眼里有你这个儿子吗?你真不争气呀你!” 按理说人死了恨也就消了,但徐文瑞把他的住房和积蓄都留给了女公务员,并 且立下了遗嘱,王玉华就难消心头之恨了。王玉华说:“他为什么立遗嘱?不就是 怕你去抢吗?难道你不是他的儿子吗?”王玉华要我去找女公务员,把我该得的东 西拿回来。我没听她的话。我说由他去吧,他要给就让他给吧。王玉华说:“你倒 大方,可我心里憋气!”她又哭了起来,又骂我不争气,然后擦干泪水,亲自上阵, 一纸诉状把女公务员告到了法庭。但法庭不承认一个前妻争夺遗产的资格,拒绝受 理,于是她便逼我写了授权书,以我的名义再告。这个官司拖了很长时间,从这个 雨季拖到下一个雨季,结果王玉华又一次败下阵来。她抹着泪对我说:“我不是争 什么,就是想争口气,他徐文瑞什么都可以忘记,可是他怎么能忘记他有一个儿子 呢?难道可以这样不认帐的吗?他这不是无耻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