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二 部 分 第十三章 (三) 我到底应该感激洪广义还是应该骂他一顿?他花钱让这个叫阿梅的女孩来安慰 我。我像个需要安慰的人吗?我被安慰了吗?南城的冬夜还是有些寒意,樟树沙啦 沙啦地响着,我缩着脖子,把身体窝在自行车上,让冷风贴着肩胛从耳边刮过去。 这天晚上冯丽在我那儿,坐在被子里看着电视等我,我进门后她的眼睛就亮闪 闪地跟着我。“怎么这么晚?你干什么去了?”她说,“我怎么觉得你有点不对劲 呢?”我说:“陪一个客户,有什么不对劲?”她说:“那你慌里慌张地干什么?” 我咽了一口唾沫,说:“我慌里慌张?为什么?”她盯住我的脸说:“你问谁? 问你自己呀。”我说:“我不知道。”我上床后她把鼻子凑过来,像狗那样嗤嗤地 嗅个不停。我心里发虚,却硬声硬气地问她,“你干什么?”她皱着眉说:“你喝 了多少酒?哪来那么好的酒兴?跟谁在一起?”我说:“不是说了吗?”她说: “什么客户?男的还是女的?”我说:“男的!睡吧,我都困死了。”我一边说还 一边装模作样地打了个呵欠。 被筒里早被她沤得热乎乎的。我挨着她躺着,但我没看她。我自己都对自己感 到吃惊。我怎么能对她撒谎撒得这么自如?舌头一点也不打跌,还脸不改色心不跳? 她把一只手绕过来。我又说我很困,我说:“困死了。”她轻轻揪我一把,说 :“你以为我要干什么?”我说:“干什么?”她说:“我是想跟你说,我们回家 去吧?涛涛呢也大了些,懂点事了,不会再那样了,你看我们就不再在这里住了吧? 我们总不能长年住在外面吧?我们还是回家去吧?我们回家去好吗?回家,好 不好? 啊?“ 我说:“好吧。” 我自己都不知道今天是怎么回事,我想都没想,就这么说了。 她半天没动静,等我感到她有动静时才知道她在哭。她哭得很伤心,声音一点 一点地大起来,最后气都透不过来,呃儿呃儿地哽噎着,浑身颤票抽搐。“你终于 呃儿,终于肯回、呃儿,回家了!我今天我真是,呃儿,我真是……”她说不下去 了。她把身体贴过来,脸也贴过来,张开双臂抱住我。她的泪弄了我一脸。她把一 条腿架在我腿上,用力绞着我的腿,下腹热烘烘地挤着我。我忽然有一种莫名的感 动。我的感动到底来自哪儿?但它来得很快,像潮水一样漫过来。我也抱住她,用 腿压下她的腿,接着又把自己压在她身上。她不断地耸动着,她也像潮水,一波又 一波地涌着往上卷。她的手臂卷起来了,腿也卷起来,胸脯也卷起来了,她像一床 被子一样从下往上把我包裹起来了。她眼里一直在流着泪,泪水漫了她一脸。她的 头用力往后仰,嘴巴一张一合,发出来的声音很乱,长长短短,高高低低,说不清 是在哭还是在喊。直到我从她身上翻下来,她还没把嘴巴合上,她转身抱住我,像 鸡啄米似地亲我,用舌头舔我,舔得水渍渍的,吧哒吧哒直响,亲着舔着,然后又 开始流泪。 “今天,今天我真是,真是……”她继续说着她没说完的话,但这句话她大概 是没法说下去了。她呜呜地哭着。我觉得她哭了一夜。 天没亮她就起来了,窸窸窣窣地收拾东西,到我醒来时她巳经把所有的东西都 收拾好了,装的装绑的绑,就剩下一张床和盖在我身上的被子。她脸上黏着汗粒, 还有几道污黑的灰迹,见了醒了,便朝我幸福地笑着,说:“醒啦?醒了就赶紧起 来,收拾好了我好去叫车。”我说怎么这么急?你莫不是没睡吧?她说:“你知道 这一天我等了多久吗?”她说着眼圈又红了。但她没有再哭。她拿过我的毛衣帮我 往身上套,一边套一边又亲了我一口,接着又拿过我的裤子。我刚套上裤子,她又 抱着我的脚给我穿袜穿鞋。她使我觉得我也成了一件东西,而她正在把这件东西捆 绑打包。 我趿着她给我穿上的鞋站到窗边,把床腾出来让她收拾。 几天以后的一个上午,洪广义把电话打到我那个小小的公司里,问我还记不记 得那天说过的话?我心里紧张了一下,立即想起那个叫阿梅的褐色皮肤的姑娘。我 反问他:“我说过什么话?”洪广义说:“忘啦?那我到你那儿去,我们当面说。” 我看看我的两个员工,赶紧说:“你别来,还是我到你那儿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