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二 部 分 第二十章 (二) 昏鸦走后没多久,余小惠来了。 她大约是跑来的,喘着气,腮帮上漫漶着大片红晕。她瞪着我,用脚跟砰地一 声磕上门,二话不说先把上衣扒了,又解下胸罩。我没想到她会跑上来,更没想到 她会脱衣服。她总是做一些出乎我意料的事,总是让我感到茫然失措。我从来就没 有弄懂过她。直到今天我还弄不懂她。她气冲冲地跑到我面前来脱衣服干么呢?正 是黄昏时分,我的大玻璃窗上映满了 橘红色的霞光,她的身体面对着霞光,显得 橙红明亮。窗户对面全是楼房,那些楼房里有多少眼睛?我一边慌手慌脚地拉上窗 帘,一边问她干什么?她低着头把她的腿从裙子里拔出来,那感觉就像拔一个又白 又长的萝卜。她说:“你还装模作样地站在那儿干什么?来吧。”我说:“来什么?” 她抬起脸来说:“你还装什么憨?你为什么赶他走?不就是因为我和他在一起吗? 不就是要操我吗?”我没料到她会这么说话。我说:“余小惠,你怎么什么话都说 得出口?”她说:“我还不知道你?你以为你帮了我我就应该归你?你想操就操, 不想操就扔在一边?那你来呀,我给你送上来了,你还怕什么呢?你又不是没操过 我!”我说:“你别搞错了,我是为你好,我怕你爬不起来!”她说“我谢谢你的 好心,我随命跌!” 我真想揍她,就揍她的屁股,把她的屁股揍开花。 我点点头,又点点头。我老点头干什么?我说:“那好,那就什么也不用说了, 既然你要随命跌,关我屁事,我叫他留下来就是了!” 我从她身边走过去。她的眼睛跟着我。我出来后给她带上门,站在门口等她穿 了衣服出来。她出来后看看我,我也看看她,她扭身就走了,我回到办公室,坐在 那儿发愣。愣了一会儿我又想去找老胡说话。老胡正提着一个拖把在拖走廊上的地, 走廊上被他拖得一片湿光,弥散着一股刺鼻的水气。他觑着我的脸,问我跟谁生气? 我咽一口唾沫,说:“没有,我跟谁生气?”老胡笑笑说:“你不说算了。” 昏鸦便在南城留了下来。他的忧郁的歌唱里开始有了一些柔情。他还会跑到过 街天桥和地下通道里去唱,有时候余小惠会陪他一起去。余冬秘密地跟踪过他们几 次。余冬现在是个闲人,他姐姐不要他接送了,他觉得最难受的是他。他又跟我说 过好几次对不起我,我不准他说,可他还要说。他说:“徐哥你把这事交给我,我 没把事情办好,让她跟了别人,我白挣了你一份工资。”那份工资不低,他看得很 重。他把昏鸦的住所都摸清了,说是离绿岛不远,一个人防工程改的地下旅社;他 还证实他们确实会到麻纺厂去,说他们不是下午去,而是上午去,他们在过街天桥 上唱了一会儿,就走下天桥,打一辆的士去麻纺厂。他眼睛发亮,说:“徐哥,我 只要一个电话,他们就会被抓起来,你看我要不要打这个电话?要不要?” 我说:“余冬,余小惠是你姐姐,你不知道吗?” 余冬说:“我这不是为她好吗?” 我说:“这样吧,你到采购部去吧,别的事你先别管了好不好?” 我弄不清余冬是怎么想的,他还是叫几个人把昏鸦揍了一顿。他学得很阴了, 专出阴招,自己没出面,那几个人也不知道他是从哪儿叫来的,就在广场对面的地 下通道里堵住了昏鸦。当时余小惠也在,他们当着余小惠的面揍他,把他的吉他扯 下来,几脚跺得粉碎。昏鸦的脸颊都被打破了,凝着一块青紫色的血痂。他们警告 昏鸦,叫他别赖在南城,早点滚蛋,否则还要揍他。 那天余小惠又跑到我办公室,质问我为什么要打昏鸦?她不像上次那么凶,也 不脱衣服了,拖过一把椅子坐在我对面,冷冷地看着我。她跟在广州时巳经完全不 一样了,身上有了一种东西,我说不清是什么,觉得就像一棵即将枯萎的树被浇了 一瓢水似的,有了些勃勃的生气了。她怎么不怕虱子咬呢?还越咬越鲜活了。她说 徐总——她竟叫我徐总——我给你送上来你又不干,你叫人打他干什么呢?你到底 想要我怎样?想怎样就明说,别来这一套。 我一听就知道是余冬干的,可我没说。我说:“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她说:“那你打他干什么?”我摇着头说:“我向你保证,我什么也没干。”她问 我那会是谁干的?我说:“你自己去查吧,我哪有时间跟你去查这些?” 她出去时我看着她的背影。我觉得她那两条腿又漂亮起来了。 事后我问了问余冬,余冬说他就是想把昏鸦赶走,他说昏鸦早晚会害死他姐的。 我没有再骂余冬,只是叫他以后别这么搞了。余冬说:“我知道,但我不能保证以 后不搞,我一定要搞得他离开南城为止。”我用力说:“余冬!”余冬说:“徐哥, 你别说了,哪怕你不要我在这里干,这事我也不会听你的,你不管我要管,我是为 我姐,我姐现在是鬼迷心窍了。” 我还能说什么呢?我看着余冬,他的一副倔相又出来了。我觉得我连他也看不 懂了。我说:“好吧,只当我什么也没说,放了个屁。” 不知道余小惠是哪次把虱子落在了我办公室的地毯上,我觉得很可能是脱光衣 服的那一次。有一天我发现我身上也长了虱子。那是一些肥胖泛亮的虱子,它们又 从我身上爬到了冯丽身上。冯丽龇着牙从腋窝里抠出一只,放在手心里对着灯光看 着,看得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喊出来的声音像锯齿一样割人,——呀!她觉得很 奇怪,说:“怎么回事,我们身上怎么会长这种东西”?她一边用酒精清剿我们身 上的虱子,一边猜测,“这是从哪儿来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