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三 部 分 第二十三章 (二) 我心里的黑暗越来越深重的时候,我的钱也在大幅度地往上涨。正如洪广义所 预料的那样,绿岛确实在我手上火起来了。洪广义给我的提成也兑了现。这就是交 易。没有交易就没有财富。如今我存折上的数字已经是六位数了,再过一两年也许 就过七位数了。这是可以预见得到的。洪广义还说到明年要考虑给我一点股份,如 果那样的话,我的钱就会更多了。 我不知道我喜不喜欢钱,但钱确实可以给我一些实实在在的安慰。一个人有了 许多经历以后,对钱的认识就会很深刻。现在我的认识就很深刻了。我不会说钱有 多重要,不会说它是什么(比如说它是人的腿或胆),我只会说它重要到什么程度。 我觉得除了阳光空气和水,就是它了。它应该排第四。把它比作别的都不合适,钱 就是钱,它就是那么硬。前几天南城晚报上说城北铁路桥下死了一个人,据说是饿 死的,有人头天看见他吃从水上漂来的塑料泡沫。他不缺阳光,也不缺空气和水, 他缺的是钱,所以他死了,死得让人心酸。 我不愿意将来也死得那么心酸,所以我不会乱花我的钱。我妈想要我买一套房 子,她这样对我说:“我们那些邻居都说,哎呀王老师呀,你儿子那么有出息,你 怎么还在这里住呢?弄得我脸上真有些挂不住,我总不好说我儿子住在他老婆家里 吧?”她故意把话说得难听。我便买了一套小房子,让她搬进去了。她有些失望, 她说:“你怎么买一套这么小的房子?”我说:“你不是说邻居在说你吗?现在他 们不会说你了。” 失望归失望,我妈还是很高兴。其实她本来就很高兴,她这一辈子都住在扁担 巷,阴暗、潮湿、狭窄,从来没住过这么宽敞明亮的房子。她感叹说:“真好,我 活了这么大年纪,总算住了楼房了。”她又落了一会儿泪,然后她便数落扁担巷的 种种不好,尤其提到雨季时的石墩子,她说:“今后我再也不用撑着伞跳那些石墩 子了。” 我妈从扁担巷搬出来时做足了文章,光是跟邻居告别她就花了整整一天时间。 她走东家窜西家,告诉人家她儿子买了新房子,她要搬走了。那天扁担巷里都是她 兴奋的声音,“我要搬家了!我儿子买了房子了!”人家恭维她有福气,她谦虚道 :“什么福气呀,不过是一套房子而已,花不了他几个钱的。”听她的口气,她儿 子的钱简直多得堆成了山。她还特意挑星期天搬家,大张旗鼓地叫了搬家公司,让 人家在车尾绑一挂长爆竹,一路噼噼啪啪响着离开了扁担巷。 我没有在新房子里住,我就住在绿岛。冯丽也很少来,或者说很久没来过了。 有时候我自己都觉得有些奇怪,我似乎离不开绿岛了,哪怕离开一会儿,心里也不 踏实,觉得自己像浮萍一样无根无蒂。只有在绿岛,我心里才会安静下来,才会感 到踏实,感到脚下是实实在在的地,头上是实实在在的天,自己是顶天立地地站着。 绿岛的存在就是我的存在,我跟绿岛生死捆在一起。可就是在有了这些踏实感受的 同时,我心里的黑暗也如一个胚胎似地日长夜大。虽然我有时候还叉腿挺肚的派头 十足,其实我心里空得很,我的快乐越来越少。我本来就不是一个快乐的人,现在 我差一点就要被黑暗淹没了,其情形就像黄沙想要淹没一棵瘦草一样。 如果不是还有李晓梅,我就已经被黑暗淹没了。 到这一年年底,洪广义只付清了我的年薪,把我的二十二万元提成压在账上, 说是作为经营性参股;同时又额外给了我百分之十的股份,但跟我说明,今后的分 红和提成都只能给我两成,其余的必须放在账上,作为我的股份投资。他说你放心, 那还是你的钱,有合同给你作保证,但作为绿岛的总经理,你必须跟绿岛生死与共, 要捆在一起。对此我表示理解。我说我懂,我早就跟绿岛捆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