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兆龙点了点头。 曹建国叫进干警,一把打造得很瘦小的铁圈很紧地套在兆龙手上,然后用铁锁 穿过两个圈上的锁眼给他背铐上,押着回到囚室。 不一会儿,头绑着绷带的黑头也回来了,刚进门,就抢先说:“兆龙兄弟,你 也不言语声,闹场误会,害得你哥哥我花了一下。来,往外挪,让他进里面来,你 们听着点,这就是咱北京城玩得最响的玩主——兆龙,以后都听他的,听见没有?” “听见了。”“知道了。”杂杂的回答声。 这还没有消停,门打开,又送进来一位,油头粉面的,一件花格衬衫,底下穿 一条瘦瘦的鸡腿裤,头发烫着卷,不长记性的二杆子和大眼贼一左一右站在来人的 面前。 “还挺潮,是不是花匠呀?”没等答话,两个大耳贴子扇了上去。 卷毛哭丧着脸:“大哥,大哥,别打,是花事,是花事。” 听到这儿,搓着火的黑头蹿了过来,小七子拿一件衣服猛地捂在卷毛的头上, 真是恶狼遇上了小羊羔,关押的寂寞,隔绝的束缚,一下子都发泄出来。你一拳我 一脚,凶猛的拳击和暴打,打得差不多了,小七子猛地一把从卷毛脸上拽下衣服, 卷毛整个脸部露了出来。 卷毛被打得鼻青脸肿,浑身剧痛使他本能地缩成一团倒在地上,嘴里不停地告 饶:“大哥,大哥们儿,别打了,别打了,我是孙子,孙子成不成?” 块壮的黑头揪着卷毛的头发,发狠地说:“可偷可抢,可杀人放火,就是不能 沾花,谁没姐姐妹妹,知道不知道,严打沾花十有九死,打你,打丫挺的算是轻的, 你等死吧你,几个呀?” 卷毛说:“大哥,就仨。” 二杆子一个飞脚,卷毛被踢了出去,头撞在墙上。“还仨,你还要几个呀,死 去吧你。” 兆龙冷冷地看着这一切,没有任何表情,他也恨这号儿的人,但手背铐,不得 劲,没有出手。 “大哥我睡哪儿?”疲惫的卷毛问。 “睡狗×,站着吧,没地,凑合着吧。”二杆子狠狠地说。 无奈的卷毛只好蹲在地上。 黑头用被子给兆龙盖好,自个打起了很响的呼噜。 望着铁窗外的点点星空,兆龙的思绪又想到了英子,她的音容笑貌,她的美丽 的身影,这一夜,兆龙没有合眼。 一阵铃声,是看守所起床的信号,过道内响起看守们的喊声:“起床了,起床。” 丰台车辆厂的一个小崽儿建新,帮兆龙解手、擦脸,刷牙是不可能的,其他人 也忙着洗漱。 推车送饭的声音传来,轮着值日的钱意,蹲在地下,离地面三十公分的木板打 开了,钱意往外传着塑料碗,接过打来的菜,一碗一碗往里传递着,一共三十六个 棒子面窝头递了进来。窝头是每人两个,菜是水煮白菜,上面漂了一些浮油,有的 碗里有一块半块肉片或肥丁,也有的没有,号里的人都狼吞虎咽吃了起来,没有人 说话,只有啃窝头和喝菜汤的声音。 兆龙吃不下,一个窝头给了黑头,一个窝头掰了一半给了二杆子,一半给了满 脸孩子气,最瘦最矮不满十六岁的丁小飞。 小飞感激地说:“大哥,谢谢您。”两口吃了下去。 看着小飞的小模样,兆龙笑了。 这边卷毛刚要拿起第二个窝头,就挨了个嘴巴,二杆子抢了过来:“还是个吃 货,从今儿起,你的囚粮减半,充公,菜也不让你吃,那有凉水,对着水管子饮去 吧,管够。” 吃完饭,大家轮流擦板,板是高出地面四十公分的木板搭成的。囚室内只有一 个水泥台,上面放着吃饭用具,为防自杀,用具都是塑料的;还有一个所谓的便池, 上面就是水管,板前面只有一米左右的空地。吃过饭,按着个头大小,盘腿排成四 行,这叫坐板。兆龙、黑头、二杆子、大眼贼坐在最后一排,可以靠着墙面,舒服 些,跟前面没挡头差得节气大了,除了要提审外,一直要坐到下午五点开饭,有些 罪受,一旦侧着,被经常巡视的干警抓住,一炮电击是跑不了的。 “殷兆龙、郑渴,出来照相。” 卷毛叫郑渴,两人走了出去,分别照了左右侧像及正面像,并且举着有自己名 字的用黑色毛笔写的名牌,照完相,又来了两个已判刑半年的劳动号,用手推子将 两人剃了光头,刚回号内,还未坐定。“殷兆龙、郑渴,提审,出门低头抱手。” 严厉而威严的命令。已走到第一道警戒线,四名干警给郑渴戴上手铐。 “报告,提审。”两个打着报告。 “出。”严加戒备背着冲锋枪的武警战士说道。 兆龙进了第六审讯室,坐在铁凳上。铁凳很粗很沉,焊死在地上。年长经验丰 富的提审巩新卫,开口便说:“殷兆龙,到底是老炮呀,进去就磕,时刻拔份呀, 拔到这儿来了。” 开始讯问、笔录,年龄、姓名、家庭住址、有无工作,直系亲属的年龄、姓名、 工作单位、个人简历。 “殷兆龙,赫赫有名的战犯,不会因为老华子这一点事吧,当然,你自首,政 府欢迎,但是,在道上混了这么长的时间,就这件事,鬼才相信呢。跟你,我也不 讲什么大政策,你心里跟明镜似的,你的事我们也有掌握,关键是你自己讲,别人 的事也可说,你考虑吧,憋得够呛吧,抽棵烟,好好想想。”巩新卫给了兆龙一棵。 兆龙猛抽了一口,沉默半天后说:“我没什么可说的。” 巩新卫知道兆龙这样的人是铁嘴钢牙,什么都不会说的,就让带回囚室,让他 考虑。 坐在号里的人,百无聊赖地瞎扯着。门打开,兆龙回来了,黑头很关心地问: “兄弟,没事吧?” 兆龙摇摇头,闷头坐在墙角。 下午四点多钟,卷毛无精打采地回来了,他拧开水龙头猛往嘴里灌,大眼贼看 不惯地从板上下来,踢了他一脚:“逮着不花钱的啦,少喝点,一拉稀,这屋子没 法呆。” 卷毛白了他一眼,回到板上。 二杆子挤对卷毛:“花哥们儿,怎么样,过堂的滋味好受吧,你花事少不了, 要不怎么提这么长时间,给哥哥几个过过瘾,说说细节的东西,说呀。” 卷毛哭丧着脸:“大哥,别打镲了,让我歇会儿,可能事大了,我听了一耳朵, 可能是要送什么,哎,对,七处七处是干什么的呀?” “傻×,是市公安局看守所,悠上去,十有九死,谁骗你谁是孙子。”二杆子 说。 卷毛听了这话,哭了起来,这一天弄得号里气氛变得很凄凉。 黑头冷酷地说:“哥们儿,自己的事自己扛,想惹事就不怕事,想想你干的缺 德事,也该。” 大眼贼接上了:“没错,你小脑袋舒服了,政府整你大脑袋,早知现在,何必 当初呀。过一天是一天,别哭哭啼啼的,多烦人呀,影响哥儿几个的情绪,你烦, 谁不烦呀。” 几句话说得卷毛停止了哭声。 看守所的第二顿饭也是今天的最后一顿了,今儿是星期一,每星期的一、三、 五吃细粮,吃的是馒头,菜还是白菜,只不过炒了一下,有些油星,是干货没有汤。 卷毛还挺自觉,拿出一个馒头:“哪位大哥吃。” 兆龙接过话来:“兄弟,别让了,吃一天少一天……”话没说完,号门打开, “郑渴,出来。”卷毛走了出去。大约二十分钟,过道传来了“哗啦,哗啦”脚镣 摩擦水泥地的声音,八号囚室门打开,卷毛趟着一副三十六斤的大铁镣走了进来, 他神色呆板,不知所措,没有任何反应,众人七手八脚地扶他上了板。 老练的黑头说:“赶紧给他搓根绳,吊起来。”大家忙了起来,接上一根较粗 的布绳从脚镣到手铐上连着,行动时可拉着绳,减少负担。 卷毛连声说:“谢谢,谢谢各位大哥。” 二杆子说:“谢胳膊谢腿呀,毕竟都是吃官饭的,再可气的事,毕竟都是落难 人,饭给你留着呢。没切你的,赶紧吃吧,早点休息,弄不好,也得夜提呢。” 真像二杆子所说,为了尽早结案,移送上级机关,卷毛果真被夜提了,这一提 就到了清晨。天已大亮,新的一天开始了。 小崽建新被叫了出去,一会儿回来了,满手的印油,他用香皂洗着手。 “几位大哥,我捕了,滚大板,签字。”建新很平静,受了这儿的教育,已有 了思想准备。 黑头对兆龙说:“小崽是盗窃,价值四千多,没几年,滚大板就是留下指纹, 留档,一般贼都得过这道工序。岁数小,锻炼两年,出来就什么都明白了。” 兆龙问:“黑头,你因为什么事折的?” “嘿,别提了兄弟,毕老五,你应该知道吧?他兄弟王斌 刺,说要灭我,我 捅了丫几下,打我一个重伤害,准备法提了。这孙子不是个鸟,你说吧,丫报了官, 整个一个不玩。你呢兄弟?” “我呀,找老贼老华子算了一笔旧账。” “那个老家伙,滑得不能再滑了,油到家了,城里的好几场架,都是他挑起来 的,他躲在后面瞧热闹,他到了你手里没跑。兄弟,你的狠劲可是出了名的,没想 到咱哥儿俩在这儿撞上了,人没死吧?” “逼他砍了自己的手,挑了筋。” “没事儿,死不了,兄弟,现在可是严打,判的都够狠的,你得把事儿想远点, 得有个谱,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不用老哥哥教你了吧?” “谢谢。”兆龙很感激。 “谢什么呀,人都掉坑里了,大家都一样,互相有个照应,都不是外人,对不?” 兆龙点了点头。 “是不是闷,我给你讲讲咱号里的人。二杆子踢飞子(盗自行车),大眼贼抓 分,小崽你知道。那边络腮胡子是盗窃铝锭,叫鲁长智,智他妈狗屁,一个村子的 人往家拉,旁边是国防科工委的仓库,整车整车地拉,还张扬,你说能不现吗?找 死呢,价值一万八。旁边是他同案王清,按规定不能放在一起,可人太多了,一号 一个分不完,只能在一起。那个肥贼是华北楼的大师傅,他老婆给他戴绿帽子,丫 一气之下,纵火烧人,不过都没死,孙子心软,又去救火,你说这不是吃饱了撑的, 没老爷们儿样。下巴尖尖的是诈骗犯叫董其瑞,跟董存瑞差一个字,他专骗老娘们 儿,说是要带人家走,等钱骗到手了,人也溜了。也笨,别在一个地骗呀,尝到甜 头了,给有个上过当的女的瞧见了,报了,抓他一个现行。那老东西叫尹勇,五张 多了,花事,与比他小二十多岁的乱搞,打一个流氓罪。你说这年代,跟咱们玩的 有点不一样,花事还挺多。老流大鼻涕的是老冒,顺义的,因为媳妇跟邻居吵了几 句,他把人家养的十几头猪毒死了。真是,什么新鲜事都有,戴眼镜的和旁边那个, 臭味相投,是经济犯,检察院的案子,借押在这的,听说不少,十几万呢。那疤眼 的是青海回来的,战犯挺生,让我给丫制服了,三进宫了,这次还是打架,叫王明, 外号‘小平’,瞧那样,平谁呀。兄弟,那挺壮的叫李健,东北的,平时不爱说话, 盲流,指不定有什么案子犯了,跑到北京,大拘留,审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