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兆龙直接找到了四小队生产队长刘士聪。 刘士聪见到兆龙问道:“这不是中队的大能人殷兆龙吗?怎么想起找我呀,你 的减刑不归我管。”“既然您知道我,就不拐弯直说,讲完这件事,您别急,等我 解释完,怎么着都行,行吗?”看着迷惑的小刘队长应允之后,兆龙全盘端出沈立 精的事情,“事情的经过是这样,他沈立精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敢陷害干部,我本 来可以直接找他们将钱要出来,而且,我也绝对相信您不会做这个事,对不对?” 刘士聪回答:“确实是我取的钱,可他们说是沈立精自己用钱,让我帮一忙,他母 亲见面时,还说谢谢我的帮忙,我说这算不了什么。谁知道他们玩的坏。不行,我 得收拾他们,钱没花多少,每个月取六百块,还有三千八。” 兆龙上前劝说:“刘队长,听我说完,不对呢您爱怎么办就怎么办行不行?从 整个事件上,他们利用了您,如果把事情扩大化,弊大于利,最为关键的是,您是 直接参与者,无论如何,您是主要责任人,对您今后的工作有非常的影响。其次, 负面影响是最大的,这里面,坏事传千里呀,您以后都无法工作。我有个办法,不 是剩下三千八吗?您就还给沈立精,这边工作我去压,破财免灾,交个学费,长个 经验。您呢,也别弄他们,不是说您没能力,一个队长收拾人轻而易举,但是,这 不同于一般事情呀,您在学校读书跟社会实践差着一大截呢。这帮孙子是什么呀, 阴、损、奸、滑,见着利,亲爹亲妈都能不认,这中队复杂着呢,您不知道谁跟谁 有关系,而且,最突出的是,翻脸不认人,咱们都生活在一起,我们还有期呢,您 的工作哪有期呀,是和一群疯子打交道,千万得注意与他们的交往。交好可以做朋 友,交不好,害您一辈子,我话也说完,您定夺吧。” 小刘队长拿出烟递给兆龙:“这帮孙子,真不是东西,幸亏你提醒我,就按你 说的办。殷兆龙,没想到你还有这么多思想,进来真是可惜了。抽棵烟,将来有什 么事都可以找我。钱,下回接见,我亲自交给他母亲,可你得做做沈立精的工作, 拜托。唉,这碗饭不好吃呀,流氓没几个好东西。哦,你除外。” 兆龙又叮嘱他:“刘队长,不是不报,而是机会不到,害人的人必有报应,早 晚得有犯上手的时候,名正言顺,就这么定,有事找我。” 过了半个月,都都带着两条烟过来,非要谢谢兆龙。兆龙挤对他:“哥哥,两 条烟就打发了?开个玩笑,还买什么东西,都是自己哥们儿。” 都都严肃地说:“那不行,这是个情,兄弟干得真漂亮,你敢找队长直接面对 面,真够牛×的,鸡蛋往石头上撞,整个一个贼胆。” 兆龙笑着解释:“他也是人,这事牵扯到他的切身利益,非得如此,否则,这 身官衣不想穿了,只可惜没全部要回来。” “这就可以,让丫沈立精知足吧,换上别人,狗×都拿不回来。”都都打抱不 平的。 躲在幕后的老伟终于露头,约兆龙见面,这是预料中的事,黑头他们都劝兆龙 不要单独去,兆龙没答应,说是翻不了篇儿,独身前往。 老伟名如其人,一米九几的大个,原来是首钢的篮球主力,社会关系多,身高 力也不亏,挺沉稳,做事有主见,是三小队的领袖人物。 在三小队自己的领地——库房,二十多口子人散立两旁,中间鹤立鸡群地站着 一巨人。巨人开口:“殷兆龙,终于见面了,有胆量,一个人来不怕活劈了你?” 兆龙镇定自若地:“笑话?都一条命,谁也不是猫,吓唬三岁小孩可以,谁也 不是吓大的。” “我就搞不明白,各吃各的饭,各走各的路,咸吃萝卜淡操心呀你,凭什么断 我的财路?” “我也搞不明白,本来就苦大仇深,还想从泥上搓出二两黄金来,凭什么要合 你的适?” “说得好,到这时候嘴还硬,论理,这不是个流氓干的事,论情,你不给面子, 留着你还干什么用?” “流氓,你真不够资格,社会上的人,哪个去欺负没有反抗之人,人都掉井里 了,你还要扔块石头,大家都是落难之人,应该怎么想办法摆脱困境,为自己的声 誉争口人气。你倒好,发起落难财来了,拔份得拔得是地方,要最讲理,最讲义, 要想过好日子,早干吗来着?谁都不要怨,只怪自己没玩好,罪有应得。我殷兆龙, 犯得起事,坐得起牢。” “现在还充英雄义气?你的那帮哥们儿怎么一个都没来,你有什么底气跟我战? 现在说句软话,我重新考虑,还来得及。” “正因为是仗义二字,才不能拖累哥们儿,一个人做事一人当,你看看四周的 墙,谁能跑得出去,你再看看后面站的人,哪个能替你去死?敢站出来,我殷兆龙 要还一下手,就是全世界的孙子,敢吗?敢为老伟去死的站出来!” 库房鸦雀无声,那些人都被兆龙的凛然气概所镇住,最为关键的是,这不是社 会,根本走脱不掉,除非他真心想死,不活了。 在这个生与死的关键时刻,人都是自私的,而在大墙内的人们,自由和生命是 宝贵的,更何况是在里面才体会到的。 老伟也不想死,看到所谓的兄弟都一动不动,知道兆龙在气势上赢了,便顺水 推舟道:“殷兆龙,这笔账咱记着,有机会在外面耍。告诉你一个消息,新疆队长 就要来了,是汉子,咱们那见。” 兆龙丝毫不含糊:“我定当奉陪!”看看老伟带人撤了,自己也准备回去,只 见从鞋垛上跳下来一个人,正是鲁智深史宝全,他总是在兆龙想不到的时候出现, 兆龙特别感动。 大爷给了值班杂务一个名单,召集开会,既有兆龙也有易军,等待开会的人正 高一声低一声相互打闹着,正折腾着,大爷绷着脸带着少有的严肃走了进来。 “大爷。” “大爷。” “大爷。” 大爷还是叫着劲:“打住,现在开会。经过多方努力,决定在监狱设立特殊考 场,任何一位队员都可以报名参加北京市自学高等考试,国家承认学历。” 哈德门举手:“大爷。” “说。” “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呀?不当吃不当喝的,何况咱爷们儿才初中毕业,没那 水平。” “不许坐下。” “是。” “还有犯葛的吗?”大爷问。 “有。”易军站了起来。 “讲。” “整天干活儿累个贼死,学习是需要时间的,而且,考试前必须有充足的时间 复习。再有,各专业的难度不小,自学是一方面,得有老师辅导。最关键的,自学 高考都有指定的教材,监狱能给配齐吗?能提供必要的帮助吗?” “小子,不一样就是不一样,头头是道,一针见血,坐下吧。”郝大爷指着哈 德门:“起来,谁让你坐下了,给我站着。” 哈德门讪讪地说:“大爷,也就是您。” “我怎么了,换上别的队长你还能撒出二尺尿来?上面已有安排,请外面的老 师辅导,教材统一购买,考试时全部脱产学习。” 都都举手:“大爷。” “别胡说八道啊,喷粪就治你。” “行,大爷谁不知道您呀,刀子嘴豆腐心,大善人还得您老爷子,考上有什么 好处吗?不参加行不行?” “你也站着。” “我也招着您了?切身利益谁不得想想。” “好,原则上是自愿参加,想参加的举手,我看看人数。”大爷说。 人数的结果只占参加会的十分之一,搞得大爷很失望,一边摇头一边说:“真 是上不了台面,一帮混蛋小子,今儿我也说教说教你们,从哪儿讲起呢?好,现身 说法,卖卖老。” 哈德门:“哥儿几个呱叽呱叽。” 郝忠摆摆手说:“老犯们都知道我,苦孩子出身,参加革命图的是什么?打土 豪分田地,吃个饱饭,穷人不再受欺负,说起打仗吃苦,绝对不含糊,可革命成功 了,进城了,傻眼没辙干着急。为什么呢?国家要建设,城市要改造,发展经济, 那可不是说着玩的,需要有知识有文化。不是吹,跟我一起的,已经升至副部级的 大有人在,而我吃亏就吃亏在大字不识一个,不怕你们笑话我,透个底,揭发揭发 我自己,到现如今,我的名字都写不利落,工资袋上签字我都嫌麻烦,画个圈走人。” “哈……哈哈……”犯人们善意地笑起来。 “笑,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全给我站起来,站起来!”郝忠突然发怒, 那张脸立马跟猪肝似的,气得有些变形,手哆嗦着,使劲按着腹部。 从来没有惩罚过犯人的郝忠这一举动,真让犯人们大吃一惊,不知所措地纷纷 起立接受集体罚站。“叫你们往人堆里走,不是害你们,不争气的东西,学习有什 么不好?啊?学到知识了,就没有时间去赌、去打架、去炫耀自己的光荣历史,你 们……”郝忠剧烈地咳嗽起来,足足持续了几分钟,他重重地喘了几口粗气,接着 说了下去,“你们为什么犯罪,就是没知识没文化,不懂法,一群法盲。你们说说, 谁从娘肚子里出来天生就是犯罪坐牢的料?啊,说,谁是?事到如今,还一天到晚 糊里糊涂有一天算一天,混刑期是不是?爹娘生养一场,拉扯到现在,该是你们尽 孝的时候,而你们回报什么?爹妈、妻儿老小、兄弟姐妹得到的是什么?是提心吊 胆、是企盼、是天天掰着手指头数日子,是因为你们遭受别人的白眼,因为你们, 他们抬不起头来,他们还要替你们操更大的心。人心都是肉长的,不学习,不上进, 对得起谁?说,对得起谁?” 细心的兆龙发现郝忠的额头已经冒出汗珠,老人的全身正在微颤。 “你们的良心给狗吃了……”郝忠猛然向地下倒去,兆龙一个飞步上去,架住 了他的肩膀,用自己宽大的肩膀支撑着大爷的身体,将他抱在自己的怀中。 易军大喊道:“快叫杂务,快叫杂务去中队汇报,叫医生,叫医生,快!” 这突发事件一发生,立马乱成一团,报告的报告,嚷嚷的嚷嚷,更多的围到了 郝忠的周围。 兆龙叫大爷,爷字还没说完,从郝忠口中喷出一口鲜红的血,全部溅到他低头 询问的脸上。 这一景,把经历过大大小小“战役”的囚犯们惊呆了,这血不是一般的血,这 人也不是一般的人——一个老共产党员为党的劳改事业奋斗,履行自己职责的忠诚 心血。 “大爷、大爷……” 郝忠抬抬头:“学习是好事,单科结业加改造分,专业拿下立马减刑兑现,都 应该参加……你们谁也不能落……”又一口更多的血喷出,兆龙感到浓腥的咸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