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兆龙将信交给易军,并且讲述了整个事情的真相,谈到英子的早逝,他不禁低 下了头。易军很理解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哥们儿,人家姐们儿说得一点没错,是 的,你的感情英子在地下已经感受到了,你丝毫没有错,而费青青本人也没有错, 这是她爱的权利,同时,也是英子莫大的企盼,希望你过得美满。而恰恰爱你的人 正是她临终托付的女朋友,你对得起这个我没见过面的嫂子。同时,你也不要伤我 没见过面的新嫂子,应该从阴影走出来,男子汉做事光明磊落,只要行得正,心安 理得。” 易军的一番话,引起了兆龙深深的思索,既有对英子的怀念,又有对费青青的 内疚,十分矛盾,十分自责,何去何从,没有答案。 千万不要小看圈里人的能量,在最艰苦最紧迫的困境中,发挥着聪明智慧和求 生的强烈欲望。也难说,不“聪明”不“出众”,也进不来,一群与社会背道而驰 的人,意识超前,胆量非凡的人,在边疆戒备森严的监狱里,每个号都不同程度地 搞到了被视为严重违纪的酒——这个能让人麻痹神经,让人疯狂,让人忘掉一切的 宝贝。 这个时候人心是最齐的,没有人扎针,没有人告密,也没有了往日的冤仇,和 和气气地互道祝福,不同档次的烟互相敬着,无论你是谁,进到哪个号,不管是不 是磁器,是不是哥们儿,是不是一个伙食团的,是不是对立面,都客气地喝口,吃 口菜,一年才有这么一天,大家都平平安安的,共同度过风风雨雨,应该互敬。没 有进过圈儿的朋友,是体会不到悲喜交集、不符合常理的欢庆场面,一切的烦恼、 委屈、思念、仇恨,统统丢在一旁,享受着短暂的欢娱,谁也不愿意伤着心、挂着 惆怅的面容,谁也不愿意横眉冷对,脸紧绷着,破坏大家的好心情,难得的共同的 心愿,过一个红火的年三十。 “八秃,拜年了,年过不过没关系,反正你的头也是水淹三军,颗粒不收。” “托你的福,这叫独特的风景。” “计大傻,过年了,叫叔,叔给你包红包。” “真的假的,不给是孙子。” “飞飞,这过节了,不爽两嗓子,你那假声绝了。哥儿几个,给个好,让飞飞 来段。” 掌声响起来,不客气的飞飞唱道:“苏三/ 离了洪洞县/ 转身来到大街前/ 那 一位/ 去把那南京转……”这调门还高了上去,引来了一片叫好声。 “屁连子,过年好呀?兆龙、军儿,过年好,给哥儿几个拜年了。”孙明明、 哈中东、宝全都过来了,互相抱拳,以示敬意。一大帮二三十个人,摆了满满一桌, 缸子、茶杯、水壶,所有能装酒的家伙都端了起来,兆龙说:“哥们儿,过年了, 干一杯,活得都挺不容易的……”话没说完,坏水和四宝子带着人走了进来:“没 错,都挺不容易的,兆龙、易军,咱们敬个酒,一年都过去了,都在酒里面。” “就是,干一个。” 都是场面人,又是过节,所有的人都举起了杯,兆龙和易军很客气请来人坐下, 夹菜敬酒,把什么过节儿都放一边,大家同乐嘛。 “放花了!”不知谁喊了一声,全都跑了出去看热闹,院子里放着缤纷的礼花, 六个大挂鞭响了起来,震耳欲聋。 兆龙拿着一杯酒,慢慢地洒在地上:“姐,过节了,你好吗?兄弟敬你,我很 想念你,你想我吗?”言语中充满了无限的怀念。 真正的铁哥儿们易军也端起酒杯:“嫂子,你好,我是易军,兆龙的铁哥们儿, 过节了,兄弟敬你。”一饮而尽,小哥儿俩紧紧地把手握在一起。 鹅毛大雪飘了起来,新疆的气温比内地差着十几度,煤又限量,没办法只得到 坯场要土坯打碎,与煤末子混合,打成煤饼子,再捡些树林里的柴火,凑合着用。 屋子里多少有些热乎气了。随着停工的出现,开始了冬训,每天四小时,稍息立正, 走正步练个没完,烦人不说,关键是冻得不行,这罪就扛了,关键的关键就是粮食 定量了,早上一个馒头,中午晚上各一个半,现在是闲饥难忍,不少人都觉得不够, 而伙房的馒头个头越来越小,架也就打起来了。 起因是打饭的人,圈里边分工明确,扫地的、打水的、管火炉子的,你干什么、 他干什么,打饭的专管打饭,一个屋小二十个人,都是双数,多出半拉馍馍,大伙 房也嫌费事,不掰了,就多出半个,而这半拉自然就成打饭的。 不知道“倒流”老曲子犯的哪根筋疼,死活管打饭的张小力要这半个馒头,他 不肯给,两人先是骂,然后动起手来。看着平时老实巴交的张小力急了,抄起火盖 子朝着老曲子,就这一下,也寸了,竟将一活人愣给揍死了,血里呼啦的,脑浆子 和血掺杂着咕嘟咕嘟往外冒,在去抢救的半路上,就咽气了。整个圈里一下子紧张 起来,全部严管,背监规,学习,晚上娱乐活动全部停止,每个队长脸上都绷着, 说话贼横,没人敢大声喧哗。 黑头永远是打头阵的,别人都默默地坐着,他先开口了:“你说这小崽子,平 时蔫不唧儿的,见人就打招呼,没想到下手还挺黑。” 大锛儿头说:“为了半拉馒头,两条人命没了,张小力肯定得冒,命案呀,真 他妈不值。” 都都说:“有什么值不值的,赶上这拨儿了,平常怎么练都没事,该着两人得 死。” 兆龙挺严肃:“咱们屋都听着点,以后什么事都得搂着点,干吗来了,就是为 了早点活着回去,有什么都让着点。今后,有扛不住饿的打声招呼,我保证不让咱 屋一个人饿着。” 大约过了十一二天,在中队执行枪决,张小力大张着嘴,武警拽着法绳,他喊 不出来,瞪着圆圆的眼睛,挣扎着,被拉了出去。 一声清脆的枪声,结束了张小力的生命,在座所有的人都低下了头,谁也没听 垦区驻监检察员的讲话。张小力求生的脸,谁也不会从记忆中抹掉。因为如此的重 大事故,刘狱政调到砂石料厂当了一名队长,降级了。 不管发生什么事,圈里的人还得每天重复贫乏的劳改程序,训练、学习、吃饭、 睡觉。 4 月1 日,开机了,哥儿几个吃了一顿开机饭,一碗白米饭,莲花白(洋白菜) 炒肉开始了一年新的劳动。钱队长升成狱政中队长,而坏水又回到了杂务班。谁都 清楚,坏水在钱队长身上下了不少功夫,而且,坏水是不会干好事的。 二小队出窑是急活儿,干完了活,下午三点多就打道回府了。满身汗碱的犯人 们一回圈,没有热水。易军急了,身为大班长的他肯定是护短的,骂着锅炉房的韩 再省,冲进杂务组,看见他正拍着背包,气就不打一处来:“拿我们二小队不当人, 中队是怎么规定的,让我们洗凉水澡,装孙子是不是,你给我干活去!” 委屈的韩再省:“兄弟,真不赖我,坏水说我不合格,都拍了三小时,我说等 烧完水再拍,他不同意,钱狱政还电了我一炮。”韩再省哭丧着脸,一副很无辜的 样子。 易军憋不住了,冲到坏水面前:“坏水,你真装得好呀?真要是得了病,谁负 责?” “我负责。”钱狱政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怎么着易军,圈里搁不下你了, 卫生搞不好有理了?你别以为有托,又投资了,就摆不住了。告诉你,现官不如现 管,我姓钱的在一天狱政上,你就别想减刑一天。” “您还别拿减刑吓唬我,这刑呀我想减就减,你还真挡不住,不信,就试试。” 易军被钱狱政的专横激怒了,根本没有考虑后果。 “走,到值班室去,瞧瞧是你厉害,还是我厉害!”钱狱政也被激怒了,从被 招上干警,他还从没受过犯人这样的气,也没人敢跟他这样说话。他从戒具柜里拿 出从未使用的新配发的新型电棍。这家伙有十万伏,有六个触头,形成一个蘑菇状, 威力相当大。“易军,你给我趴在地上。”狱政中队长叫喊着。 岿然不动的易军站立着:“我凭什么趴下,错误我没有犯,该惩罚的不是我。” 恼羞成怒的钱狱政不由分说上去两个耳掴子,由于过劲,易军的嘴角流出了血。 别以为真理占在一边,易军可不是省油的灯,占着理的事儿凭什么不争。“你 这叫没本事,也没水平,听信小人的谗言,跟坏水穿一条裤子,队长的觉悟跑哪去 了,给你一个面子,再动手,我可就还手了。” 值班队长都在场,易军的争执这一下让钱明没了面子,丢了队长尊严的他暴跳 如雷,跳着脚说:“易军,你真够牛的,敢跟政府干部叫板,今儿我就打你了,看 你有多大能耐,我还制不服你了。”说着,又扇了易军俩嘴巴。 可怕的事情发生了,易军像一只刚出笼的豹子冲向钱明,夺过他手中的电棍, 扣动开关,将他压在下面,电起了队长。 坏水扯着脖子往外喊着:“易军打队长了,易军打队长了,快来人呀,易军打 队长了!”他招来了十几个干部,包括支队的领导,很快将易军制服了。这么大的 事,还容解释,不一会儿,易军的衣服被扒掉,电棍、镐棒子,拳打脚踢,他的脸 已经看不出模样,一身的皮外伤,用凉水一浇,易军苏醒了:“姓钱的,我跟你没 完。” 钱明飞起皮鞋又一脚,踢在了易军的眼角上,血很快地流了出来,老支队长闻 讯赶了过来,命令赶紧送医院抢救,警车向团部疾驰而去。这起事件,支队很重视, 责成王副支队长,组成调查组调查此事的起因。 坏水就是坏水,恶人告恶状,歪曲事实,说是亲眼看到易军上去袭击钱狱政, 闻讯赶来的尹指深知必有原因,但又得维护同事的面子,没有说话,自己到监舍了 解情况,并且询问了两个值班队长,年老的孙干事讲出了实情,尹指掌握了第一手 真实的情况,并拿到了证词——二小队全体队员的签字,以及孙干事对此事看不惯 的证言。 易军差一点被摘除了眼球,回到中队,被关进了反省号,三十六斤的脚镣,也 被戴上了。收工回来的兆龙得知此事,要去找坏水拼命,被闻讯跑来的宝全紧紧抱 住:“兄弟,不许胡来,易军也是我的哥们儿,咱们是磁器,但是你想过没有,本 来就跳到黄河洗不清的事儿,打队长,怎么也不行,已经破了大例,你再冲上去, 纯是找死。现在应该想办法洗掉他的罪名,千万不能加上刑,否则易军就前功尽弃 了。反省号归我管,你大可放心,赶紧想办法救他。刚才尹指回来了,他已经收集 了二小队所有人的证词,对易军挺有利,你再想想别的招,要绝对保持冷静,我先 去了,你好好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