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一个月之后,高文接到了郝青在新疆家中上吊自杀的电报。电报是谁拍来的, 高文不知道。电报落款为“王”,高文脑子里出现许多王姓朋友的面孔,但不能 确定是哪一位。过了许久,高文才想起自己母亲姓王,他只有一位母亲在乌鲁木 齐,父亲跟母亲离婚之后就回河南老家了,电报显然是母亲拍来的。 高文在确定电报是自己母亲拍来的同时,也确定了这不是郝青搞的恶作剧, 最初高文还想到这是郝青耍的要他回新疆的把戏。高文相信郝青确实死了,高文 脑子一片空白,好多天之后高文还奇怪,当时接到这一噩耗的时候他怎么那么平 静。 没有解脱的轻松,恐惧不在是臆想中的事的时候,却也不想象的那么可怕。 只是在想到千善子的时候,他的心才揪紧了。其实,展开电报之后,第一个 浮现在他脑际的形象不是吊死的郝青,而是千善子。千善子像一片阴森的磷火, 也像一道明媚的阳光在他脑际闪过。 高文拿着电报,在楼下传达室门口久久愣怔着,直到递电报给他的李大爷问 他,出什么事了?他才醒豁过来。 “没……没什么。”高文支吾着。 李大爷不相信高文所说的“没什么”,一厢情愿地问道:“肯定出什么大事 了吧?” 高文横了一眼探头伸脑的李大爷,径直上了楼梯,打开门之后,把电报揉成 一团,放进口袋。 盛珠不在家,盛珠在文化餐厅上班已经两个月了,高文自然不知道盛珠把工 资全给了那个叫小霞的姑娘,小霞已得到盛珠给她的一千块钱。 高文等盛珠回来,他要跟她商量一下怎么办。 他不敢给千善子打电话,他怕他的猜测得到证实。那对他来说无疑是新的恐 惧和打击。到目前为止,他还不能确定是千善子干的,因为电报上明明写着“上 吊自杀”,他宁愿相信电报也不相信是千善子雇人害了郝青,然后制造自杀的假 象。 高文想到盛珠一时不会回来,便等不急了,下楼给盛珠打了电话,要她立即 回来,有急事。 高文没有在传达室打电话,而是绕到一个公用电话亭打的电话。 一刻钟之后,盛珠满脸恐慌地回来了,盛珠的第一句话就是:“不是柯迪。” 高文从口袋里拿出电报,展平之后递给盛珠。 盛珠看了电报一时竟不知道郝青是谁。 高文说:“不是我妻子吗?” “啊!”盛珠惊恐地叫了一声,“你妻子?她为什么自杀?” “我不知道。” “那你不赶紧回去?” “这是我最怕的事。”高文说,“我要你回来就是想跟你商量怎么办。” “这有什么可商量的。你肯定得回去。” 盛珠显然比高文更着急、恐慌,盛珠问:“你孩子……没被吓着吧?你马上 打电话到新疆问问你的婷婷怎么样了。快呀……” “婷婷早就由我妈带了,不在她身边。” “你怎么一点儿也不着急?你坐飞机回去吧。” “我不想回去,我要你回来,就是要想一个办法,怎么躲过去。” 盛珠睁大眼:“什么?你要躲过去?你再恨她,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 高文说:“你知道吗?她死了对我是一种解脱,也许,我从此就新生了。好 多事我没有跟你详谈。”高文说话的时候,眼神充满着难以言传的酸苦和忧伤, “因为她,我差不多每天都想过死。” “为什么?你能跟我说说吗?我知道你恨她,也知道你非常怕她,就是一直 不知道为什么。” 高文决定把他遭受的一切告诉盛珠。高文讲了他是如何被胁迫跟郝青结婚的, 还讲了郝青如何威胁他,以至使他的身心受到怎样的摧残,高文在彻底告诉盛珠 这一切的时候,盛珠的反应是在高文预料中的,这在他们第一次见面的那天夜里 盛珠介绍了自己丈夫时,高文就有此预感。 盛珠说:“我懂。” “因为柯迪?” “是的。”盛珠轻轻捧着高文的脸,眼里盈满了泪水,“可是你比柯迪好。 在你的精神没有最后崩溃之前你就解脱了。实际上,你的忧郁痛苦完全是自己造 成的,就像当初柯迪在新疆一样,根本就没什么大事,而且也永远不会发生什么 大事,但却深陷在癔想之中不能自拔。郝青给你写那封信,我看后一直寻思,她 到底有什么能力让你身败名裂?现在我知道了。其实,你永远也不可能身败名裂, 只是永无止境地沉浸在身败名裂的恐惧之中。” 高文拥抱着盛珠,说:“你说得太对了。我应该早就把这些告诉你。” “你如果早告诉我,我也许就不会让柯迪跟你同住在一个屋子了。” “为什么?” “我害怕柯迪的症状会对你产生刺激。他也曾患过忧郁症。” “柯迪刚住进来的时候,”高文说,“我每天都做恶梦,而且做的是同一个 恶梦。” “也疯了?” “是的。”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可以跟他另租房子住呀!”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不告诉你我的心病,我大概是想战胜自己。默默地搏 斗。不过后来好了。” “幸亏他后来住院了。” “他住院之前我就好了,不再做那种恶梦了。” 盛珠望着高文的眼睛,像个心理医生那样问道:“告诉我,接到这份电报, 你是不是心胸豁然开朗了?” “也不是豁然开朗,只是我在面对这种事情的时候,又感到心头横着一把尖 刀了。” 盛珠说:“你若回去办丧事,会不会又引发你忧郁的情绪?” 高文说:“如果她确实是自杀,我还担心她自杀之前会有什么报复我的行动。” 盛珠说:“你是说,她死之前会写一些文章寄到报社,是吗?” “是的。”高文的眉头皱起,高文发觉自己心头又渐渐好像被一只手攥住了, “我担心她会把那件事张扬出去,她是不会善罢甘休地让我过平安日子的。” “不会的,我觉得不会的。”盛珠说,“去年夏天她来北京,后来不辞而别, 你当时不是认为她不会这么轻易回去的,她肯定在折腾什么事,结果和你猜测的 不是相反吗?” “你这样说,我心情好转了。哎,我真后悔,我要是早告诉你我的这些事, 你肯定会使我得到很多安慰。”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我最害怕的就是提起这事。”高文说这话的时候不由得想起了常珊,常珊 当时说要帮助他,可至今没有收到她的只言片语,高文甚至后悔那次倾谈了。当 然,高文怎么也不会想到,揭开那个重大秘密的人正是常珊——他初恋的姑娘。 遗憾的是,郝青的有关那首歌词的真相被揭露得太迟了。 “你刚才好像说,她也有可能不是自杀?” 高文挣开盛珠的拥抱,直到此刻高文好像才完全清醒地意识到另一个更为严 峻的问题。高文接到这份电报以来,思维一直处于一种浅层次状态,而此刻,他 的思维好像深人到了现实的根部。 高文燃着一支烟,他的手哆哆嗦嗦,烟好像随时都会从他的手上掉下来。 盛珠诧然莫名,警觉的目光在他的脸上穷追不舍,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道……她会是被害的?” 高文没有吭声。 “你说话呀。你一直在北京,还会有别人害她吗?” 高文的嘴唇翕动了几下,终于说:“我担心这事是千善子雇人干的。要是这 样,那问题可就大了。” “千善子?就是那个歌厅经理?” “是的。就是她。她一直想和我结婚,而我……也想和她结婚。她知道我不 敢跟郝青提离婚,我多次在她面前说,我希望郝青死,发生车祸或得癌症,她不 知道我恨她的原因,我从未跟她说过,她是一个头脑很简单的女人,跟她说我的 这种心病她不会理解的,但她确实知道我巴望都青死,只有郝青死了,我才能跟 她结婚。她知道这一点。”高文补充道,“她只知道这一点。” 盛珠说:“绝对不可能。这不是天方夜谭吗?一个小女子,会雇杀手跑到乌 鲁木齐把她不认识的女人害了?这怎么可能。你真是太多虑了。” 高文说:“你不知道。她头脑相当简单。她确实找过杀手。我都看到过她通 过中间人找杀手的情景,当时我认为那些王八蛋只不过是骗骗她而已。” “你打个电话去问问她。” “我不敢打。我害怕得到证实。” “我要你打电话只不过是为了消除你的疑虑,”盛珠说,“因为我知道这是 不可能的事。” “我也认为这是不可能的事。”高文掐灭烟头,随便扔在水泥地上,“可是 ……郝青为什么自杀呢?” “你好像跟我说过,她上次来北京不就带了过量安眠药,随时准备自杀吗?” “是的。她说要是看到我有什么情况,她就不打算活着回去。” “女人都很可怜啊,”盛珠的眼睛弥漫着悲悯的神色.“她也许是世界上最 渴望得到你的人,可是……在她自杀身亡的时候,她最想得到的男人却毫不悲痛, 相反却……感到解脱。” 高文默然了。高文的心里第一次有了某种疚痛的感觉,高文甚至意识到自己 对郝青未免太残忍了。 高文决定回新疆办理妻子的丧事,但他拿不定主意要不要给千善子打个电话。 盛珠忽然说:“别打了。那是不可能的事。你立即回去吧。” 在高文乘飞机回新疆的那一天晚上,盛珠给千善子打了一个神秘的电话,并 约千善于第二天在团结湖公园门口见面详谈。 那一天盛珠和千善子在公园内一个隐蔽的长椅上谈了许久,盛珠上金达莱歌 厅的时候见过千善子经理,只是没有注意,见到千善子之后盛珠才觉得似曾相识。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