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一天下午,我和傻二一起回家,看见十几个身穿褪了色黄军装的人在我们学 校门口,他们见到从学校出来的人就拦住盘问,不少人在那里争辩着什么。金晓 燕的哥哥金晓兵也在那里。我和傻二从被拦住的人群旁边走过,一个人把我们拦 住。 " 哎,你站住!说你哪!" 那人说。他穿着一身黄衣服,戴着黄帽子,只是 都是旧的。他的右臂缠一红布条,上书" 红卫兵" 三个字,一条宽宽的牛皮武装 带在他的手里晃荡着。 我有一种想跑的冲动,不过还是站住了,傻二站在我的身后。 " 你什么出身?" 那人问。 " 我?" " 就是你!" 那人的眼睛瞪了起来。 我还真没留心过自己是什么出身。我知道我爸爸妈妈是干什么的,我爸爸是 个小干部,妈妈是个中学教师,可我算是什么出身呢? 我愣在那里。 " 嘿,小博,是你呀!" 不知什么时候,金晓兵转到那人的身旁,拉拉那人 说:" 他是革干,他爸是体委的。没问题,他跟我妹妹是一班的。" 我和傻二顺 利出了校门,其他人可没我们那么幸运。第二天我们听说有人挨了打。挨打的原 因很简单:出身不好。而出身不好的人就是" 狗崽子" ,说你是狗崽子,你要是 回嘴,就只能挨打了。 我还是天天和傻二泡在一起,他对批判修正主义教育路线特感兴趣,尤其对 考试深恶痛绝,每天都要在别人的大字报上留下大量的点评,一般都是" 坚决支 持" 再加上几个惊叹号,签名都是" 革命群众" ,那时我才知道革命群众也可以 是一个人,就像人民也可以被一个人代表一样。 学校里的批斗会一场接一场,不仅校长老师被打被斗,还有反动学生以及社 会上的流氓被押上台去——这样,我突然发现我们的生活环境有多么糟糕,流氓 如此之多,范围如此之广,无论是留长发的,穿瘦腿裤尖皮鞋的,戴墨镜的,甚 至谈恋爱的……五花八门,什么都能成为流氓,令人迷惑的是,人们过去普遍认 为的流氓行为——打人——却成了革命行动。慢慢地,我感到挺没劲儿,就不去 学校了,因为没有课上,也没有事做,大字报里除了老一套的骂架和无限上纲就 看不出什么新东西来了,而且我还得在家照看妹妹,她是三年级小学生,她的学 校也停课了。爸爸妈妈让我照看她,教她读书写字,照爸爸妈妈的看法,没有多 久学校就会开学,所以功课不能落下。 傻二特兴奋,不用上课了,看来也不用考试了,就是考试也不怕不及格了, 而且只要靠上" 文化大革命" ,别人谁还敢还嘴?正是我们的伟大领袖毛主席" 救" 了傻二。我这可不是乱讲的,我倒是同情我这哥们儿,可我真的没能力救他, 最多就是让他抄抄作业,现在连考试他都抄不成了,他的脖子再长也伸不到我的 课桌;刘老师也只能救他一门课,多了也救不了。所以,当毛主席去世时,傻二 哭的哞哞的,他的眼睛红红的,流露着感激的深情。他对我说:" 爹亲娘亲没有 毛主席亲,要是没有‘文化大革命’,我到现在还在初中一年级哩。" 这是他对 我一个人说的,我们是哥们儿,他不会骗我蒙我,所以我相信这是他的心里话。 其实,他不可能总在初中一年级,因为上学有年龄限制,超过那个年龄他就得离 开学校了,只是不能像他现在这样吹嘘他是老三届初中毕业的学历了。那时候, 不少人认为,老三届的学生底子扎实,比" 文化大革命" 中上学的人功课好。 要不是" 文化大革命" 耽误了,哼!傻二四处望望,也许是看看周围有没有 认识人,要是有熟人就不能这么说了,至少也得换换说法,咱怎么也能混个大学 文凭吧?我那哥们儿小博就是初中一年级的水平,根本没上过高中就考上了大学, 我怎么也不会比小博差吧?我可是该上初三的!那时我们可是一个学习小组的, 他没少抄我的作业。你不信就去问问他,人家现在住在美国,去那儿可得准备好 机票钱。写信当然也行,不过听说美国老丢信。 10傻二每天白天都到学校去,晚上就到我家来,跟我讲讲学校" 文化大革命 " 的进展,比如哪个老师又挨斗了,学校又有什么新大字报了,谁谁谁的名字改 成特革命的了,最让他兴奋的是学校成立红卫兵了。 " 你听说了吗?咱们班的李西生改名叫李东升了," 一天晚上傻二告诉我说, " 改名的大红纸就贴在校门口。" " 丫犯什么病啊?那时候他说他是西宁生的, 所以他爸妈给他起名叫西生。" 我不满地说。 " 是啊,他那改名宣言上说东比西好,太阳是从东方升起的,所以他改成东 升。" " 不管他怎么改,我反正还是叫他李西生,他改得了,我改不了!" 我说。 " 好汉都是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的。" 这是《水浒》里的词。 " 我也是," 傻二表示赞同。" 咱们就叫他李西生,他要是不乐意就抽丫挺 的。" 傻二捋捋袖子,想露出块儿来以显示自己的强大。 我爸听到我们的话,马上说:" 你们可不能动手打人啊!改名是他自己的事 儿,不能因为这个就打人。" " 不会啦," 我赶忙答应着。" 我们说着玩儿呢! " 傻二不在乎,接着侃:" 你们知道吗,学校有人成立什么红卫兵了,就跟金晓 兵他们一样。他们在学校门口贴了一副对联,字有那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