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放下了紫药水,他又拿起了那瓶红药水,扭开盖子,用食指堵住瓶口,将药 水瓶倒了过来。鲜红的手印按在了他的签名旁,傻二噘起嘴用气吹干红手印,得 意地说:" 怎么样,这是血书呀!谁敢不让我加入红卫兵?我跟丫死磕了!" 第 二天一早,傻二跑到学校红卫兵总部郑重其事地交上了申请。 当天晚上,傻二又来到我家,跟我吹了一通他交申请时的情况。 " 知道吗,红卫兵总部就在校医室隔壁,嘿,校医室贴满了大字报,李大夫 成了李对付,张护士成了张糊弄。说她们对红五类同学们没有感情,就是对付和 糊弄。现在红卫兵已经接管了校医室,李大夫、张护士和校长他们一起扫地呢。 我交申请时,有个高一的女红卫兵,上来就问我什么出身,我他妈哪知道什么出 身呀,我爸是做饭的,她说做饭的应该算工人吧,那我也是红五类了!" 傻二扳 着手指头,数着红五类:革命干部,革命军人,工人,贫农,下中农,就这五类 了。哎,还有一个革命烈士,那算什么呀?不是红六类了?黑五类有哪些?地主, 富农,反革命,坏分子,右派,好像就这些了。 " 哎,你算什么出身呀?" 傻二扳完了手指头,抬起头问我。 " 上次金晓兵说我算革干,你忘啦?" " 他说了不算。" " 那,我妈让我填 职员,说不好也不坏,中不溜吧!" 我说。" 既不是红五类,也不是黑五类。" " 职员?我还第一次知道有这么多出身,谁定的呀?" " 我也不知道谁定的,好 像城里没人定。可能是你爸干什么你就是什么出身吧?" " 那我应该算是厨师出 身吧?厨师算工人,就是无产阶级了,就是,瞧我们家的穷样,肯定是无产阶级 了。职员算什么呢?资产阶级?无产阶级?" 傻二转着脑袋打量着我家,外屋一 张方桌,两张单人床。那张方桌既是我家的饭桌,也是我和妹妹读书做作业的书 桌。 " 你们家也挺穷的,也应该算无产阶级吧。不过,你们家有个大衣柜,是不 是因为这个,所以你们家算职员呀?可我们家比你们家多两个箱子呀!你爸在体 委工作,体委是国家的,要都是资产阶级在那里工作,那不就是资产阶级国家了? 哦,我明白了,这就是为什么要造反吧?可是金晓燕她爸不还是什么部长吗,她 们家住那么大院子,那不是大资产阶级吗?她怎么说她是革命干部出身呀?我都 糊涂了,你明白吗?" 我想起了金晓燕家的地毯和沙发。 " 我也不知道。" 我老实承认自己的无知。我也知道,不仅是我,大概没人 明白什么是无产阶级,什么是资产阶级,可人们都揣着糊涂装明白,而且把这些 名词成天挂在嘴上,还辩来辩去,好像他们比谁都聪明。我一直就不明白,这世 上有这么多人,这么多职业,事物又天天在变化,今天挣的钱,明天就花出去了, 怎么就能简单地一刀切出两个阶级来呢? " 要是哪天我爸退休了,不做饭了,我算什么出身呀?" 傻二天真地问。 " 退休就是不干活了,不干活又能活下来,那不就是靠剥削才行吗?" 我的 逻辑一向很好,数学老师们都这么说。" 那你就是资产阶级出身了!" 傻二点点 头,有道理,看来人不能退休,宁可占着茅坑不拉屎也不能让别人拉,退休就意 味着滑进资产阶级泥坑里了。 " 那娘儿们,说漏嘴了,我是说那个高一的女红卫兵让我填了张表,还说要 调查我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姥姥姥爷,查三代什么的,然后才能决定是不是能批准。 真他妈麻烦,要知道我就不申请了,怎么革命这么不容易呀?" 傻二不满地说。 " 整的跟真的似的。不就是大家混在一起互相壮壮胆玩一玩吗?" 11红卫兵组织 的动作真迅速,可能都是充满理想的年轻人的缘故。几天以后,傻二家的调查结 果就下来了。要是其他人,还不得拖个一年半载的,比如到派出所办户口就得等 着,甚至到商店买东西都要排队。我那时特佩服这些人的干劲,一听说哪里有坏 人出现,几百辆自行车,男男女女一大帮,也不知道都是哪来的,扎着牛皮带, 戴着红袖章,在大街上呼啸而过,直扑坏人出现的地点,比警察都快。当然,结 果咱们就不说了,反正以后就是平反昭雪恢复名誉的事,擦不尽的屁股揩不完的 腚。 那天傻二到我家是耷拉着脑袋来的,红卫兵总部通知,说是经过调查,发现 他爸的成分是小业主,因为过去开了个小饭馆,他属于资产阶级家庭出身,不能 参加红卫兵。而且还警告他要老老实实,不能乱说乱动,否则就砸烂他的狗头。 " 什么是小业主?他们说小业主就是资本家,我爸说他就是一个做饭的,苦 挣苦扎地盘下一个小店,结果成了资本家,好,你们不要我,老子他妈的自己干! " 傻二的眼睛红通通的,盯着我,喘着粗气。" 咱们自己也成立一个红卫兵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