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我们坐着看电视,看关于柬普寨的记录片,那些地方犹如多年前自己梦中经历 过的场景,她总是喜欢在看电视的时候磕瓜子,我们都喜欢看这样的片子,通常都 不说话,有些感应让人慢慢产生感动,比如那些寺庙和孩子,黄色的袈裟。这些场 景吹促着我的思绪开始有些紧张,我突然想起那年的一个场景,我很想问问雨菲是 不是还记得,那是个阴沉的天气,我已经记不清那时候是八岁还是九岁了,那一天 我们四个人,要到有铁路的那个方向去,那天的暴雨眼看着就要下下来了,那是个 星期六的上午,我们延着河边走了一公里,然后经过一个医院,中午的医院很安静, 那些小粒的瓷砖从墙上掉了下来,堆在墙脚,我想大概是没有我们这样大的孩子见 着,不然的话就等不到我们来拣了,我拣了满满一口袋,林凡站着动也不敢动,看 他还一幅着急的样子,要是我告诉你他的口袋里塞满了钱,你也许不相信,但事实 是这样的。雨菲和雨辰在我们拣瓷砖的时候,一人把花坛里的美人蕉摘了一枝,看 上去花已经谢了,里面是乳白色的真正的美人蕉颗粒。然后我就吓他们,我一跑他 们就全都跟着跑了,我差点就笑傻了,我跑了一小段就蹲下来大笑,他们也笑了起 来。医院供人们休息的花园的门是圆形的,我想这也许是最近才改建的,可是林凡 非要跟我打赌他说一开始就是圆形的,我们俩就开始争执起来,雨菲和雨辰也搞不 清到底是什么样的,因为她们很少来这些地方,随后我们发现了软枣树,就去拣软 枣便没有再争执了,这些场景在很多年后曾多次出现在我的梦里。 从医院的后门出去就是一条公路,这些连贯的情景让我仔细地说给你听,这些 也许也曾经出现在你的梦里,公路并不是太宽,车也并不是很多,那些年的车总是 很少,也不如现在的名贵,我们跑着过了柏油路,打算从大理石厂穿过去到铁路上 去,那样至少可以少走十分钟的路,我让他们在门口等着,我先进去溜达了一圈, 然后才出来叫他们,这些路我简直熟透了,我确保里边没有狗我才出来叫他们,这 时候的天气一直阴沉着,但是一点也不冷,我是说在没有下雨之前,你即使穿着短 袖衣也不会感觉到冷。 我们一同溜进了大理石厂,这也许不能说溜,因为开门的老头跟我就像朋友一 样,那些我独自逃课的时间,我都是在这里面消磨的,在冷天的时候他还会叫我跟 他一起去烤火。我们看见超过一千块的乳白色大理石,雨菲和雨辰犹如见到了奇观 一样的发出惊叹,老实说这么多的我也没有见过,以前见到的都是几十块,或者一 百块左右,因为这里真的算不上什么大场。林凡说他真想拥有一两块,可是我问他 要了做什么,他又回答不出来,他说摆在后院用来观赏,我说这些都是为死人准备 的,他没有听清楚,然后又问我什么‘私人’,我抬着头指指天上,我又重复了一 遍是‘死人’不是‘私人’,这是用来做石碑的,他看看我然后就又去看着那些石 头了,便没有再说话了。一些碎片堆得乱七八糟,有几个支架已经生锈了,我见过 几次是工人雕刻的时候用来固定和调动了,他们都是能工巧将,我常常到这样的地 方来避开那些讨厌我的老师。 大概到了中午的时候,我们似乎都累了,大家选了一块僻静的地方坐了下来, 天空上阴沉地就要淌下水来了,一些柏树乱七八糟地站着沾满了白灰,树上的鸟很 少,要是在晴天的时候你就可以看见成群的鸽子了,这里的人很少,出工的情况总 是很少,总要大户人家才买得起这些光华的大理石碑。 铁路上除了萧条其它词语很难着色,这在我的记忆里十多年来一直是这样,那 是我见过的最萧条的一条铁路,两旁稀疏用一些油布搭建着破旧的棚屋,里面有老 人和小孩,还有妇女。我们眼前的场景是林凡一生也不可能遗忘的,我们可没有精 神那么老远地跑来看看这冷冰冰的铁路,在一年前林凡和他的母亲从他外婆家回来 的时候在这条铁路上被雷击,我无法想象当时的场景,我们都没有见过那样的场景, 去年的这个季节我也来了一次,那是跟着林凡的父亲一起来的,我问过林凡他倒在 地上是什么感觉,但是他说不出来,我很想问清楚当时发生的事情,因为我从小就 对这些自然现象感兴趣,特别是我爸有一次跟我说了罗平县在76年的时候,突然从 山里冒出一股大水来,那让我听了更是神奇,你想我爸总不至于骗我吧,我在后来 好长一段时间都想着,那该是怎样的一种现象?好几个夜里都是梦见同一个梦。住 在铁路边的棚屋里的人救了林凡和他妈。 在林凡和她妈平安回到家之后,我在我家楼上都听得到法师之类的人在做法事, 特别是晚上的时候,我一个人便不敢睡觉,所以我只好假装想看电视一个人在客厅 里开着电视睡,这个我爸是不知道的,因为我们不曾谈起过这些,林凡说念经的人 不是和尚,我说不是和尚是什么,他说是别人介绍来的。那时候我还小不敢去看, 不然的话我一定要去看个清楚,因为我的一个表叔在我十二岁的时候,他也去干过 诸如此类的勾当,他说完全只是为了一顿饭。 我问林凡带了多少钱来。 他看着我很认真地说:“七户人家,七个红包,我爸爸准备的我不知道。” “本来这些事情应该你妈来的。”我说,雨菲和雨辰都没有发表意见。 “先生说了我妈不能来了。” “哪个先生?” “你没见过。” “那你爸呢?” “他去木场采木头了。” 枕木缝里填满了石头没有任何的草撑出来,“我看就要下雨了。”雨辰看看天 空说。 我们让林凡走在前,几在那个即将下雨的正午,分给了林凡和他妈的恩人,在 回来的路上暴雨骤降。 我和雨菲说到这些的时候,她显然还记得很清楚,她说我们都变成了落汤鸡, 那些情景似乎就在昨天,她说很怀念小时候的生活,我只能是点点头,我已经将他 引导进了那些美妙的回忆里,我打算再跟她说点什么,比如我们一起去捉田鸡或者 看野鸭什么的,那里有无穷的喜悦和笑声。 我内心的安静从她到来的那一刻开始,人总是这样容易就得到满足,我不得不 想起我爸爸来,我一边跟雨菲说着话,一边想着我爸爸,你知道春节转眼就要来临 了,而我爸爸还是独自一个人,他需要说话的人,他需要一个释放心灵的人,那个 人就是我。 晚些时候我们开始做饭,我们边做饭边说话,她跟我说起一年前她在新加坡的 生活,她说枯燥得想要闷在水里不出来,我说那样不是把人憋死了,她笑笑说要是 我们的大学也在一起读那该有多美妙,我说那样的机率很难用比喻来形容,我们总 是这样的去幻想一些事情,她说她常去一个港口看海,我根据她的描述去想象了一 下那样一个场景,我说是一个人么?她朝我点头,我们之间从来不存在谎言,人的 内心总是容易寂寞,多少个黄昏,多少个黎明,我也有过同样的感受,然而这些渐 渐也过去了。她说她有一个哑巴朋友,称为朋友似乎有些牵强,她说的故事我大体 也听明白了,那是一个哑巴男人,是同学的哥哥,也许见过几面或者吃过一顿饭印 象深刻,所以称为朋友。我还原了她讲的故事,这也是她听来的故事,在我还原出 来之后差别就更大了。年轻的哑巴随着船长出海,也许船是去外国的,这个我不知 道,这在我听来猜想是一个遇见海盗的故事。 事实上我猜错了,哑巴是一个忠实的水手,他总是随着不同的船长在海上漂, 他做事情总是很卖力,常常有人取笑他,我想到那样的画面,雨菲要跟我表达的我 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因为她说的很慢,我也不至于去吹促她,但是我相信在船上 总有那么一两个人是关心他的,因为这是人的本质,有好人就会有坏人,当然说好 人和坏人也许不恰当,也许那些人也不纯粹是欺负他,或者只是聚众取哄而已。在 那天白色的大船上,前往芬兰的途中遇上了大风浪,雨菲说出了船长的名字,似乎 雨菲把这件事情记得很清楚,整个船上的水手都忙做一团,为了给船上的货物加紧 绳索,有个水手被刮下到了海里,哑巴用绳子栓住自己的腰,硬是拼了命把那个常 常取笑他的家伙救了上来,就让我称呼他为家伙吧,因为雨菲似乎很恨这样一个人, 船上的货箱被风卷下海里,砸到了哑巴,已经订婚的哑巴,在这一场风浪中失去了 自己年轻的生命。 我不知道她要对我表达什么,但是她讲完这件事情的时候,她说心里舒服了很 多。 每个人心里都有秘密或者一些事情,总希望找个知心的人来分享,小时候是这 样,大了始终也无法改变,小时候不知道候鸟迁徙是什么意思,这个话题我们研究 过好几次,直到后来老师在课上反复解释了它的意思我们才恍然大悟,小时候的事 情总是很玄乎,看见燕子往屋檐下叼泥,一直看着它们把自己的窝建好,每天都以 同样的姿势,望着同样的位置,直到有一天小燕飞了出来,知道原来泥巴可以建造 这样的奇观。 这天晚上的天气开始有些冷,我们开着电炉一整个晚上,她问我亚洲有多少个 国家,这个我没有算过,我一时也说不上来,我说等我翻了书,我再告诉她,我想 不到为什么她学医的会关心这些事情,然后我们又说到古时候的一些国家的名字跟 现在有什么区别,我知道这些在《大唐西域记》里面有记载,但是至今我没买到那 样的书回来,我也很想弄清雨菲所说的狮子国、巴比伦、波斯,此类副有意义的名 字,我泛泛眼睛问她要不要回去的时候再去学校里修历史学,她说这只是偶尔的一 个想法,这些想法是很多人都会有的,我不理解她的意思。 晚上十点钟,我的瞌睡突然来袭,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我想过这样的画面,这相仿哥哥和妹妹在一起的场景。 我想起十多年前,在一些落满树叶月亮亮高照的晚上,除了捉迷藏之外我们很 少玩别的游戏。 我不知道我睡了多久,大概只有一个小时,醒过来的时雨菲还在看电视。我整 个人躺在被子里感觉还是很冷,我看着她的背影,难道我们一直就要这样的换床睡 觉,仿佛诸多往事决然触目而过,我曾见过这同样的背影,那个跟她同岁的雨辰。 我相信信守尊严的人,注定做不出含糊不清的事情。 这个时候我又想起了那个美国老人来,我想起她写作的样子,她多少时候都是 把脸和脖子蒙起来,我想这应该是她的习惯,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想起 她来,我想她现在已经在家里了,或者已经完成了她的写作在抱着她的孙子看电视 了,又或者她还是在这样的晚上坚持着写作,这些都有可能,她那样的精神在我的 心里一直做着我的模范,那确实是一位值得尊敬到老人,你要是遇到这样一位老人 的话你应该主动去跟她说说话,你会领悟到很多的东西。她很容易辨认,她写作的 时候总是蒙得只露出眼睛来。 此刻,我突然想跟雨菲说说这样一个人,“雨菲,我想跟你说件事情。” “怎么那么快就醒拉,今晚可是轮到你先睡了。”她回过头来看着我。 “我现在不想睡,我想跟你说我在葡萄园里认识的一个人。” “你认识谁我不想知道,你到是可以跟我说说你那个葡萄园是个什么样子?” “就是有许许多多的葡萄树啊。”我坐了起来,用枕头垫在背后。 “你每天都是做些什么?” “现在基本上事情不多,打农药或者嫁接,不过这些我都是外行,还在学习, 我大多的时候是打杂,现在在为春天做准备。”我说,我似乎是没有机会跟她讲那 样一位老人了。 “你学这些有用吗?” “我学了可以回去嫁接海棠。” “就为了这个?” “也不是,反正人生很多事情是说不准的。”我多想逃避这些话题。 “你要去争取。” “过完年再说吧。” “你跟我去新加坡……”她看着我,我差点就答应她了,你不知道我最怕她那 双眼睛了。 “到时候再说吧,要是去了要你养着我的话,我到是没有那福分。”我向她开 玩笑,然后我也确实见到她笑了。我开始很怕谈及这些问题,没有想到这些问题的 时候,我真的心里也没有什么压力,但是一想到一些人,或者一些想法,就会越想 越糟。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