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矿工们当面称他周川叫矿长,背地里骂他阎王爷叫他怪脖子。 近乎残酷的煤矿生涯,把那群光棍们累极了。过去,他们在暗处里无论如何咒 骂周川,干活却从来不敢掺水使假,从来不敢偷懒耍滑。 这一天,时间又在忙忙碌碌紧张的气氛中过去,离下班不足十分钟了,爬完五 百米的斜井回到地面,也就远远地超出了八小时的工作时间。哗啦倒完筐里的煤炭, 周川像前天加班时一样,仍然没有要下班的意思。他把阴柳条编织的大筐往肩头上 一搭,一副十足的二杆子模样,那说话的口吻,那一脸阴冷的神气,似乎不许商量, 也不容任何人抗拒:时间还早,再去拉一趟回来下班。 几十个矿工为一班,每人多拉一筐回来,计算起来就是几吨煤炭。除了光棍们 集体攥着嘎子罢工受惩罚加班两小时之外,像今天这样的变相加班,不知道被周川 搞了多少次,闹得矿工们满腹牢骚,却不敢当面向他发泄。 周川平日里作为一个一呼百应的矿长,今天竟然在部下们面前栽了一个大跟头。 直到他背着煤筐,独自一人匆匆走出去老远了,猛回头这才发现身后空荡荡的,没 有一个人跟随。一个个光棍们像没有丝毫灵气的木桩,楞楞地站在立井旁边,把低 垂的脑袋掖在腿裆里,默默地眨巴着眼皮,静静的连一个响屁也没有。 周川猛然间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马上有了一种凉水浇顶的感觉。这种情景 像前天集体光着腚攥嘎子示威一样,除了他周川之外,另一个权威的人物,暗处里 给矿工们下了一道不容抗拒的指令。 周川又气又恼,耻辱的鞭子仿佛在狠狠地抽打着他那颗心灵。他扔下手里的筐 子转身回来,朝麻脸张太和长嘴巴王贵大发雷霆:张麻子,长嘴巴!你们想给我罢 工? 麻脸张太把脑袋耷拉得更低了,死人一样一句话也不应。 长嘴巴王贵像被刀子照身上捅了一下,猛一哆嗦把头缩在脖子里不敢吱声。 周川心里犹如火上浇油,失态样大声吼道:你们俩他娘的死啦,没气啦?还是 属屌的没长两个耳朵眼? 麻脸张太半死不活地抬起头,懒散地翻一下发涩的眼皮,脸上显现出一副可可 怜怜的哭丧相:矿长,大家伙就像头小叫驴,都叫你给赶乏啦,你就不知道累?也 该歇歇了吧。今天你行个好发发善心,就别像阎王老爷那样,勒索大伙的小命了。 长嘴巴王贵的神情十分复杂,嘴里嘟嘟哝哝想说什么,又似乎有些难言之隐, 大半天没说到点子上:矿长,不是我王贵发高烧满嘴胡吣,你也该好好歇一歇啦。 今天是个特殊日子,你就让大伙高兴一回吧…… 周川不让王贵说下去:你说话还不如小孩子放屁!一大班子人上班时间歇着不 挖煤炭,国家还办他娘的煤矿干什么?谁干活敢偷懒,敢给我讲价钱,我马上开除 ……马上扣他的工资。 有人竟敢把他周川的号令当作耳旁风,简直像当众扇了他一记耳光那么难堪。 强烈的自尊心使他一脸的怒火,由于愤怒,那张阴冷的脸扭曲得变了形状。他往前 冲撞了几步,拳头攥得骨节啪啪响,挺了又挺的怪脖子,像病鸡般痉挛地扭动着。 他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目光,凶狠得像一把杀人的刀子,狠狠地扎向麻脸张太。他知 道这群光棍们不害怕开除,怕的是光干活不发生活费没饭吃。他阴冷地说:你们给 我弄那个哩格愣?我不怕!我是矿长,我有权整治你们。今天不拉完这一趟,我就 不许你们上井,谁敢不听话,回去马上就扣生活费。 周川这一句话起到了杀伤性和毁灭性的效果,仿佛一把刀子狠狠戳了光棍们的 心尖子。 河庄煤矿靠煤炭局拨的那点款子,少的不够塞牙缝的,不仅谈不上添置井下设 施,连工资都只能发点生活费。想要购置皮带机,购置溜子,修铁路,买矿车,实 现半机械化采煤,必须勒紧裤腰带咬住牙关,豁出半条命,过二年艰苦的日子。 前天光棍们光着腚攥着嘎子集体示威之后,周川心里又多出了一种长远的规划, 暗暗压在心里不曾透露半点消息。如果只能明天实现的宏伟计划,周川决不会草率 地说出口来,给部下一种空头支票的感觉,那不是二杆子一言九鼎的脾气。煤矿一 旦扩建,采煤和掘进纳入正规化的循环作业,他准备厚厚脸皮,去找一下县委书记 杨家岩,把招来的这群光棍转为国家的正式职工。尽管农村已经吃饱饭,日子有些 好转,但工业的诱惑力至今是无法估量的,只要有正式职工这顶桂冠,再为他们盖 几间漂亮的楼房,就不信周围的姑娘不动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