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酸 城南一间私房菜馆里。橘色的灯光让整间饭馆显得格外温暖,配上有些老旧的 八仙桌,一道釉的瓷杯瓷碗,古朴之中又添几分亲切,让人仿佛一瞬间,就找到了 家的感觉。 江雪籽与赵晏临面对面坐着,端起茶杯,抿了口味道清新的柠檬草茶,轻撩起 眼皮儿,尽量用一种平和且不失礼的目光,去打量坐在对桌的这个男人。 他比十年前苍老了许多,额头眼角多了几道皱纹,额边鬓角也见了白发,唯一 没有太多改变变的,是那双始终温和恬淡的眼。 之前在孤鹜堂,因为赵晏临和江镇道的突然现身,打乱了江雪籽原本选购礼物 的计划,也扰乱了她本就不太平静的心湖。江老爷子尽管说了几句重话,到底还是 在江雪籽的针锋相对、以及赵晏临不动声色的维护斡旋之下,很快离开了。可对于 现在的江雪籽来说,或许之前那样拼却一身孤勇,去面对自己的外祖父,不是一件 简单易行的事;可像现在这样,与曾经对自己呵护照顾的无微不至的赵晏临,一对 一的相处、交谈,却更让她感到手足无措,心中惶然。 因为在她心中,已经对江家划下了一道介于防御与进攻之间的界限,只要江家 人过界,她绝不会如从前那般,无视、闪避甚至忍耐。经过那天展陆的提点,她已 经做好了一切准备,去应对江家人未来可能会有的种种言语,甚至是一些过激的行 为。可对于赵晏临,这个曾经将自己视为珍宝,极尽宠爱疼惜的男人来说,江雪籽 却自始至终都感到一种愧疚和难过。 最初那两年,她曾经不止一次的想,如果那份DNA 化验单是假的,如果赵晏临 就是她的亲生父亲,如果,母亲没有醉酒驾车,赵晏临也没有大受打击之下,远走 异国,那该有多好。 可是随着时光的流逝,这份明知是难以企及的奢望,逐渐被生活的真相侵蚀殆 尽,最终汩汩转化成为一腔无奈和心酸。随着她自己慢慢长大,懂得更多的人情世 故,甚至知晓了暗恋和思念一个人的滋味,她渐渐的懂得,自己的母亲无论有多少 理由和藉口,她的任性娇纵,不顾后果,带来伤害最深、最对不起的,就是眼前这 个男人。 江家人都晓得她早慧,父母外公更是从小就夸奖她记性好。她的记性确实也真 的非常好。她记得在她很小的时候,母亲就经常夜不归宿,是赵晏临喂她吃饭,陪 她画画玩玩具,晚上把她抱上床,认真又耐心的给她讲床头故事。后来等到她六七 岁了,她记得无数个夜晚,在她已经入睡之后,会被父母的争吵声吵醒。其实说到 底,赵晏临几乎很少主动跟江芍蓉发生争执,即便是江芍蓉主动挑起战火,赵晏临 也很少还嘴。许多时候,小小的她独自一人躺在床上,屋子里一片黑暗,枕边是赵 晏临给她从M 国订做的洋娃娃,耳边听到的,都是母亲尖声的质问和苛责,而赵晏 临,多数时候,都是沉默,偶尔出声,还是劝她小声一点,不要吵到宝宝睡觉。 是啊,那个时候,她还是赵晏临口中的宝宝,每天念叨在嘴边的籽儿。即便父 母因为感情不和,协议离婚,江芍蓉带着她搬回江家,擅自做主给她改了江姓,每 周赵晏临跟她见面的时候,看着她的目光,嘴边的微笑,还有那个独一无二的亲昵 称呼,包括对她这个独生女儿极尽所能的宠爱,都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 直到,那张DNA 化验单的出现。 江雪籽猛地回神,收回视线有些朦胧的目光,状似不在意的擦了擦眼,弯起一 抹笑说:“对不起,您刚才说什么?” 赵晏临手里捧着菜单,微微笑着,看着她略微发红的眼,强压下冲堵到喉头的 哽咽,叹了一口气说:“是不是还不太饿?” “不饿的话,咱们先喝着茶,等待会儿,你想吃东西了,咱们再点。” 一旁墙壁上的时钟,粗短的黑色时针刚刚指向4 的位置。时间确实还有点早。 因为突如其来的重逢,让江雪籽明显失去了挑选礼物的兴致,而且赵晏临对这 个“女儿”的疼爱和紧张,那只要是个长眼睛的,都看得真真儿的。展陆和安老三 都不是简单角色,对于这种“父女重逢”的戏码,自然也知道该如何应对,才最为 妥当。 所以展陆只简单做了自我介绍,又替雪籽说明了今天的来意,就借口还有公事 在身,先一步离开了。而安老三更是爽快,简单问明送礼的对象,手一摆,就让江 雪籽和赵晏临先离开一会儿,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最好过三四个钟头再回来。据说, 他要在这段时间里,好好整理整理自己那些宝贝。等待会儿江雪籽和赵晏临回来, 只要有看上眼的,可以直接从他最心爱的几件儿宝贝里挑。 赵晏临对此自然求之不得,而对于江雪籽来说,曾经多少年的父女情分,以及 压在心头的那份强烈内疚,既然对方先提出邀请了,她又怎么舍得拒绝这顿时隔多 年的珍贵晚餐? 所以尽管时间不合适,地点也不是非常理想,两人还是来到附近的一家私房菜 馆,点了壶热茶,坐下来,以饮茶吃饭为由,消磨一段对两人来说,都异常珍重的 时光。 菜单又撂了下来,赵晏临眼含笑意,看着江雪籽微垂的眼,问道:“刚刚那个 男孩子,是你交往的对象?” 江雪籽摇了摇头,大概是这么久以来,头一次被关系亲近的人,问及这个话题。 再加上在她心中,赵晏临始终有着不可替代的位置。所以开口解释的时候,竟然有 了一丝羞赧:“我和他,只是朋友。” “现在跟我一起的,是展家的,展劲。” 赵晏临也不惊讶,只是想了一会儿,温和的笑着说:“就是当初,经常打电话, 叫你出去玩儿的那个小子?” “我记得有一年,你说要送他生日礼物,结果硬从我这儿,讨了一对R 国纯手 工订做的袖口去,就是送给他,对么?” 江雪籽实在没想到,过了这么久,赵晏临依旧清楚的记得,有关她的点点滴滴。 甚至连她跟展劲当年那点儿孩子事儿,都记得一清二楚,说起来,还仿佛有滋有味 儿的。 赵晏临见她始终微垂着眼皮儿,脸颊上有着淡淡粉晕,一时也觉得有趣,便说 :“怎么还害羞了?是觉得当年从爸——” 赵晏临咳了一声,轻快改口:“还是觉得,过这么多年,又跟那小子走到一起 了,不好意思?” 江雪籽嘴角噙着笑,咬了咬唇,抬眼看向坐在对桌的人:“您记性还是这么好。 我还以为当年那些事儿,您早都忘了呢。” 赵晏临听她说话的口吻,似乎携带了一缕小女孩儿一般的撒娇,不禁心中升起 一阵狂喜。打量着江雪籽的气色神情,赵晏临又问:“跟他谈几年了?” 江雪籽摇了摇头,嘴角的笑容有点儿淡:“没。他之前一直在部队,我们…… 今年春天那会儿,偶然遇到的。” 赵晏临皱了皱眉:“你外公说,之前你是在图书馆上班的?怎么你大学读的不 是外语系吗?” 江雪籽轻抿着唇瓣,尽量用自己所能做到的,最平静的语调回答道:“我…… 没有念完大学。前几年就一直在图书馆工作。” 赵晏临先是一惊,接着就觉得一腔怒气直填胸腔,搁在桌上的手紧握成拳,过 了许久,才咬着牙说:“是不是我走以后,他们就……” 江雪籽飞快的打断他的猜测:“不过我现在过得挺好的,我最近准备考翻译资 格证,如果到时时间允许的话,明年春天,我还会去学车,展劲挺支持我的。” 赵晏临深吸一口气,端起茶杯喝了口水,这茶本来是按照记忆中江雪籽的口吻 点的,酸甜微涩,她从十来岁的时候起,就特别喜欢。可现在,赵晏临唇齿舌间, 尝到的尽是苦涩。 “是我不好。”赵晏临深吸一口气,眼中似有泪光:“当初,我对你妈妈有怨, 对你们江家,有恨。” “我连见你一面都没提,就让家人把我送去M 国。我该知道,江家人不会好好 待你……” 这么多来,江雪籽从没看过赵晏临掉泪,或许当年母亲过世的时候,夜半无人 时,这个温柔重情的男人,也曾暗自垂泪。可那毕竟是掩于人后,且从他对江芍蓉 的感情来讲,也无可厚非。但她现在已经不是他的女儿了,却因为自己短短几句话, 就瞬间红了眼眶……江雪籽紧咬着内侧唇肉,悄悄撇过脸,指尖轻巧的揩过眼角, 可这个极力掩藏的动作,只徒劳的引来两人各自更多的泪水。 熟悉的手机铃声从包包里传来,江雪籽微侧着脸,刚好借由垂落在肩畔的发, 挡住自己脸颊的泪,快速从包包里拿出手机,轻声说了句:“抱歉,我接个电话。” 就逃也似的快步冲到饭馆外面。 快速擦干脸颊的泪,江雪籽站在路边,先做了几个深呼吸,才摁下接通键。 手机那边传来展劲有些紧张的声音:“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 江雪籽模糊的“嗯”了一声,察觉了自己嗓音的沙哑,又清了清喉咙,才答: “刚才有点儿吵,没听到铃声。” “你中午怎么了,我看到好几通未接电话,对不起宝贝,我中午吃饭的时候, 把手机忘办公室了。” “你现在在哪儿?我这边忙完了,现在就过去接你,晚上咱们在外面吃,我领 你去个有意思的地方,好不好?” “不用!”话冲出口,江雪籽才察觉自己的口吻太冲了,又连忙改口:“我是 说,我这边还要很久。” “展陆帮我介绍了一个卖盆景的地方,我现在正跟店老板商量呢……你今晚, 自己吃吧。” 展劲无声的皱了皱眉,过了许久,才柔声问了句:“展陆跟你在一起?” 江雪籽心里纷乱,一时也找不到更好的藉口搪塞,今天遇到赵晏临的事儿,一 时间又跟展劲解释不清。所以只能含含混混“嗯”了一声儿:“对不起,我今晚… …等我忙完了,回家再跟你说。” 展劲嘴角微扬:“傻丫头,你忙不也是为了我的事儿,说什么对不起。” 两人又简单说了两句,展劲便让江雪籽先挂。等撂了电话,展劲走到靠门那张 办公桌,跟欧杨说:“我们家籽儿有事儿,把我托付给你了。这样儿,上回那事儿 我还没谢谢你呢,今儿晚上我请客,烧烤还是火锅,你说。”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