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波音737 飞机在8000米的高度以巡航速度向南飞行。关伟戴着墨镜,坐在座位 上,头靠着椅子,看着机舱过道上挂着的大屏幕电视。屏幕上正显示着此航班的飞 行数据。再过一个半小时,飞机将到达关伟此行的目的地——临海机场。 “请问,先生,您想喝点什么吗?”一个女人柔和的声音在关伟耳边响起。 关伟侧脸,看见空姐扶着饮料车,正微笑着向自己询问。 关伟回以微笑,说道:“来杯啤酒吧,加冰。” 空姐微笑地点了头,俯过身来,放下关伟面前的托架,将一杯加冰啤酒放在托 架上,然后,微笑地向关伟点点头,离去。 看着空姐苗条而丰满的身影,关伟想到了妻子温静。他觉得空姐刚才对他的微 笑很像妻子以前给自己递水杯时脸上常有的那种温馨的笑容。 “时间过得太快了,那些都是以前的回忆啦。”关伟心里叹了一口气,迅速掐 灭了心中的想法,扭过头,看着窗外。机翼下是一眼看不到边的白云,关伟心想: “白云下方会是哪里呢?离那个见鬼的省城一定还很远的吧。” 关伟从窗外收回目光,把头重新靠在座椅上,闭上了眼睛。 关伟是南方海滨城市伟业设计装饰工程有限公司的总经理,要不是这些日子公 司的资金周转紧张,关伟是不会离开公司亲自到西部这个省城来讨债的。结果,毫 无收获,两家欠债单位先是以各种理由搪塞敷衍拒付欠款,后来,他们干脆以拖了 事,躲着不见,把关伟气得急火攻心。一次,他将一个欠债单位的负责人堵在会议 室了,那人态度蛮横,口出不逊,竟指使保安赶走关伟。关伟哪里受得了这个?一 气之下,挥拳将那个负责人给打趴下了。蜂拥而上的保安围了上来,一顿乱打。关 伟虽然逃了出来,却也付出了代价,他的两眼受了重击,虽然视力没有受到影响, 但眼眶又红又肿,青紫的淤血布满眼眶周围,乍一看上去,就跟过去年画中大眼袋 吊死鬼一样可怕。 关伟没法再待下去,也不想再待下去了,只好买了一副宽大的墨镜戴上,离开 那个鬼地方。 关伟端起啤酒,一仰而尽。清凉的液体带着良好的口感顺着喉咙哧溜一下流到 肚里,舒服极了。他把杯子放在胸前的小桌上,目光追随为前面的客人服务的空姐 后背,他觉得她送来的这杯啤酒似乎将肚子里这几天憋着的闷气一下子消融得无影 无踪。 他重新靠好,舒展了一下身子,觉得有些累,闭上眼睛,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他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回到伟业设计装饰工程有限公司,公司的职员们都在忙碌 着,他进了门,大伙儿也没理他,只是冲他点了点头,每个人的脸上都掩藏着令人 捉摸不透的神色。他想问这是为什么,却还是没有人理他。他想退出去,身后,却 出现了一群怒气冲冲上门讨债的材料供应商和面目狰狞的包工头,这些家伙的手里 不是拿着催款的合同书,就是拿着无法兑现的支票,乱哄哄地堵在公司门口,要找 关伟算账。关伟吓得赶紧拉开侧门,顺着楼梯逃到一层,正要出门,又看见几百个 没领到工钱的民工,手拿木棍,冲进大门。关伟吓得扭头跑向地下车库,掏出钥匙, 打开车门,钻进去。民工们在后面追着,黑压压一大片,每个人的脸都因愤怒而变 得扭曲恐怖。关伟手忙脚乱地点火,车却发动不了。这时,他突然从后视镜里看到 车后排座上出现了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的脸,那女人狞笑着伸出手抓住了关伟的衣 领。关伟吓得魂飞魄散,转身想拉开车门逃出,车门却拉不开,关伟眼一黑,觉得 天地摇晃起来…… “先生,请您醒醒,请您醒醒。”一个略带急促却温柔的女人声音摇醒了关伟。 噩梦中醒来的关伟一头大汗,不知发生了什么,慌忙摘下墨镜向空姐看去。 空姐万万没有想到这个西装革履、头发梳得整齐的男人会突然露出两个青肿得 几乎睁不开的眼睛,不禁吓得“啊”地惊叫了——尸。 关伟赶紧戴上眼镜。 空姐很快恢复了常态,她略带歉意地对关伟说:“请您收好小桌,系上安全带, 飞机快要降落了。” 说完,空姐为刚才的失态,再次歉意地嫣然一笑,往后排走去。 关伟动手按空姐的要求收好小桌,这时,机舱内传来扩音喇叭声音:“女士们、 先生们,请系好安全带,飞机马上就要降落在临海机场。临海机场现在的地面温度 是摄氏27度,偏南风2 级。” 飞机开始穿过云层,下降高度。瘫坐在座位上的关伟脸色有些苍白,他微微转 头向窗外看去。一缕一缕白云像射出的箭一样向机翼后迅速掠去。飞机下降得很快, 不一会儿,随着一阵巨大的轰鸣声,飞机降落在临海机场。 关伟戴着墨镜,拉着行李箱随着人流向门口走去。刚到机场出口处的大显示屏 下,关伟突然看到妻子温静疾步向出口处走来。他与妻子已经分居好几个月了,她 不会知道自己的行程——显然,她不是来接自己,而是接别人的。关伟停住了脚步, 紧紧盯着温静的一举一动。 温静来到出口处,一个西装革履、身材高大的男人跟她握了握手,显然,那男 人在等温静。他们高兴地说了几句后,温静就接过高个儿男人手里的行李箱拉杆, 高个儿男人一手拎着黑色皮包,一手搭在温静的肩膀上,两人往机场外走去。 关伟认出了那高个儿男人,他是临海市金通贸易公司的总裁周永康。关伟的妻 子温静正在周永康手下的一个公司里任职。关伟没想到周永康会与自己乘同一架飞 机回临海。 关伟面无表情地往门口走去。这时,他听到有人叫自己,循声望去,只见自己 的副手、公司副总经理曾勤和公司里的小伙子谭超匆匆向大厅走了过来。 三人见了面,谭超接过关伟手里的行李箱。关伟急切地问曾勤:“公司里怎么 样?” 曾勤掠了掠耳鬓的一缕短发,说道:“麻烦大了,跟你走的时候一样,每天屋 子里坐满了催款的材料商和包工头。他们一直嚷着要见你。我反复跟他们解释说你 去甲方那儿催款了,请他们再宽限些日子。他们就是不听,一定要找你。现在已经 有两家材料商停止供货了,佳丽酒楼的装修也因此而被迫停工。” 谭超插嘴说:“好几处施工现场的工头们也跑来公司要钱,曾姐怎么解释也没 有用。他们整天待在公司里,乱哄哄的。” 关伟听到这些,只是点了点头,这些都是他预料之中的事儿。 来到停车场,关伟的四轮吉普车停在那儿。曾勤打开车门,三人坐了进去,曾 勤边发动汽车,边对关伟说:“公司的车都出去办事了,只好用你的车接你了。哦, 还有一件事比较糟糕,一个小时前分局经侦处的警察来公司了。” “什么?分局经侦处的警察来我们公司了?谁把咱们告了?”关伟吃了一惊。 谭超坐在后排说:“平港区的那家材料商。” 关伟问正在发动汽车的曾勤:“你可以让会计去银行先提出3 万元现款,把局 面摆平呀?” 曾勤脸色苍白地说:“咱公司的账上已经是空的了。” 关伟大吃一惊,说道:“空的?我走的时候,银行账上不是还有7 万吗?” 曾勤抿了抿嘴,说道:“前两天我怕材料商停止供货耽误施工,就叫会计把账 上剩下的钱全取出来,均分给他们打点了一下。这事儿没跟你商量,是因为当时情 况太急……” 谭超伸着头问道:“关总,这次债讨得怎么样?我们这边全指着你了。” 关伟长叹一声,颓然地把此次讨债的结果说了一遍。说罢,他摘下墨镜,青肿 的眼睛吓得谭超惊叫起来。 曾勤闻声转脸看了一眼,也大吃一惊。慌乱间,她手中的方向盘偏了,险些与 迎面驶来的一辆大卡车撞上。 大卡车带着呼啸擦身而过,曾勤暗吐了一口冷气。 关伟着急地问道:“分局经侦处的事怎么处理的?” 谭超说道:“你要是没讨回款来,事情就麻烦了。我们出门时,告诉那帮坐在 屋里的材料商们,说是来机场接你。材料商们知道你在外面的欠款只要收回一半, 就可还他们的款,所以,他们满怀希望,这才叫经侦处的警察先走了。” 关伟听罢,“噢”了一声。 车开到一条三岔路口,曾勤突然将车停在路边,关伟忙问出了什么事儿。 曾勤关切地对关伟说:“这样空着手去公司,那些材料商和工头们还不急红了 眼。我看,还是先送你回家休息休息再说,我与谭超回去对付那帮讨债鬼。” 关伟想了想,也只能这样了,点点头,接受了曾勤的安排。 市区道路上的滚滚车流里,金通贸易公司总裁的奔驰250 也在其间。紧闭的车 窗将市区的喧嚣隔在外面,车内音响里放着莫扎特的小步舞曲,柔软轻丽的旋律在 车内索回。温静开车,周永康坐在一边。 温静注视着前方,对周永康说:“周总,一会儿送你回住处后,我就得马上回 家。” 周永康听罢,失望地说道:“让你来接我,就是想跟你单独在一起吃个晚饭。” 温静转过脸,歉意地对周永康笑了笑,说:“真对不起,今晚真的不行。” 周永康还想争取,问道:“阿静,你这是怎么了?有什么心事吗?” 温静平稳地开着车,摇了摇头,掩饰地笑道:“心事?没有啊。” 周永康“哦”了一声,没再问什么。车驶进一条绿荫浓密的大道,不大一会儿, 就停在景苑别墅区内一座漂亮的小洋楼前。二人开门下了车。 周永康从后备箱取出行李箱,对温静说:“明天一早我们在公司碰头,我有重 要的事情跟你商量。” 温静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从皮包里掏出一个信封交到周永康手中,然后 转身上车离去。 曾勤开的车在临海市滨海大道上急驶着,拐过几个弯后,停在一个普通居民小 区内的路边。小区里种植着一排排的法国梧桐,时值初秋,高大梧桐树上开始泛黄 的叶子,在黄昏习习的微风中轻轻摇曳。 关伟戴着墨镜,拖着疲惫的身躯下了车。 谭超看了看小区四周,一脸疑惑,不解地问道:“咦?关总家不是住温泉花园 吗?怎么又搬到这儿来了?” 曾勤拉开车门,岔开话题,对谭超说道:“你去后备箱把关总的行李取出来, 我有话跟关总说。” 关伟伸了伸胳膊,又揉了揉眼眶。 曾勤把车钥匙递给关伟,关切地望着关伟,说道:“眼睛肿得那么厉害,是不 是先去医院看看大夫?” 关伟接过钥匙,摆了摆手,说:“不用。明天一早我去公司。你们怎么走?” 曾勤扶着车门,对关伟说:“我们打车回去。对了,你爱人上午给公司打过电 话,叫你一下飞机就给她挂电话。” 关伟木然地应了一声,向曾勤和谭超挥了挥手。 这是一幢普通的高层居民楼,开电梯的小姑娘和戴着值勤红袖章的肥胖健壮的 大嫂正在电梯里谈笑着,看见关伟进了电梯,她们立刻不出声了。 关伟冲着两个女人点了点头,算打了个招呼。 小姑娘看着关伟手里的行李箱,好奇地问道:“关老师,你还住这儿啊?*关 伟没听明白,不解地问道:”是啊,不住这儿,那我住哪儿啊?“他随手自己接了 电梯。 电梯门关闭,两个女人对视着,一脸惊讶。 电梯在8 层停了下来,关伟拖着行李箱,来到806 室门前,掏出钥匙开门,可 是费了半天劲儿却怎么也打不开。关伟正觉得奇怪时,门却从里面打开了。一位头 包花头巾、容颜清丽的女孩子惊讶地探出头来问道:“你走错门了吧?” 关伟也觉得奇怪,抬头看了看门牌号,回答道:“走错门了?没有啊,这是我 家啊,806 室。” 女孩子不解地说:“806 室是你的家?” 关伟摘掉墨镜,露出一双青肿的眼睛,警惕地打量着眼前出现的这个漂亮女孩, 言辞生硬地问道:“你是谁啊?怎么进去的?” 漂亮女孩脸色也变了,冷冷地回答道:“这是我的家,开门进来的。” 关伟伸手推门,女孩一把将门顶着,厉声说道:“你想干什么,再不走,我可 喊人了。” 关伟毫不理会,用力将门推开,拉着行李箱走了进去。 这是一套两室一厅的新房子,他在讨债走之前,虽然还未装修,墙却也是一白 到地。现在可好,四周雪白的墙上,已是各种色彩的涂鸦画,关伟生气地大声问道 :“你到底是谁?谁允许你把我的屋子涂成这样?!” 被推到一边的女孩手里还拿着刷子,她气愤地跟在后面,举着刷子大声说道: “你给我出去!再不出去,可别怪我不客气!” 关伟怒目而视道:“这是我的房子!你给我出去,你到底是谁?” 女孩毫不示弱,反问道:“你开口说是你的房子,闭口说是你的房子,可是, 你怎么连自己的屋子也打不开呢?说呀,你说呀,是不是有神经病哦?” 关伟一时被问住了,只好指着屋里的家具,结结巴巴地叫道:“这就是我的房 子,这电视、冰箱、保险柜都是我的,还有这床和沙发,都是我一件件亲手买进来 的。哎?墙上的照片哪儿去了?你怎么进来的?私闯民宅是犯法的,你知不知道?!” 女孩被激怒了,也大声叫道:“你还倒打一耙,是你像强盗一样闯进我家,你 给我滚出去——” 说罢,她奋力将手里的刷子向关伟甩去。·关伟躲闪不及,一块块红色的涂料 飞到了关伟的身上和头上。 这时,戴着值勤红袖章的胖大嫂急匆匆跑来了,指着女孩说:“姑娘啊,你快 住手,他是你的房东啊!” 听了此话,关伟和那女孩都惊讶地愣住了。 关伟不解,忙问:“房东?谁是她的房东?” 胖大嫂指着关伟的眼眶,惊慌地说:“妈呀,你的眼睛怎么成这样了?” 关伟立刻戴上墨镜说道:“你说谁是她的房东?” 胖大嫂惊讶地对关伟说:“怎么?你太太把房子租出去了,你不知道这事儿?” 关伟更加惊讶了:“什么?你说谁把房子租出去了?” 胖大嫂两手一拍,说道:“嗨,瞧你们这夫妻俩办的事儿。上礼拜你太太来了, 她说你出差了,托我把这房子租出去。她给我看了你们一家的户口本和你们夫妻的 合影。还说钥匙丢了,这才撬锁换了钥匙。” 关伟颓然地站立着,头上和笔挺西装上洒着一道一道红色的涂料,样子实在狼 狈而滑稽。胖大嫂哭笑不得地对女孩说道:“姑娘,你可真够厉害的,拿涂料当枪 使了。” 姑娘看了看关伟那狼狈样,也忍不住笑了。 关伟打起精神,对女孩厉声说:“对不起,你得马上离开。这儿的房主是我, 房子,我不租了。” 女孩子一听,也板起面孔,回敬道:“对不起,租房合同我已经签了,房租我 也按季度付清了,哪有赶我走的道理?” 关伟压住火,转身提起行李箱,说道:“那好,我会找人来理论的。” 说罢,转身就走。 姑娘大声喊道:“住手,那是我的箱子。” 关伟低头看了看,这才发现弄错了,于是慌忙放手,拖着自己的行李箱出了门。 还没走两步,身后的门就“砰”地一下关上了。 关伟回头看去,806 室的门框被震得籁籁直落尘土。关伟气得站在走廊上,掏 出手机,拨打温静的电话。 傍晚,温泉花园高级公寓。A 座908 室的客厅里亮着灯光,从顶落地的巨大圆 弧形观景阳台的玻璃窗内挂着一层轻柔半透明纱幔;宽大客厅的正面墙壁上,嵌着 一组家庭成员亲密合影的照片;音箱里流淌着曼陀铃乐队演奏的夏威夷轻音乐,女 主人温静正围着围裙在厨房里忙着,她要为丈夫关伟准备一顿丰盛的晚餐。 这时,电话铃响了,温静从厨房里奔了出来,一把抓起电话筒,急切地说道: “是关伟吗?到家了吧?我一直在等你的电话。” 电话里传出关伟生气的质问:“你凭什么把我的房子租出去?” 温静虽然心里有所准备,却还是没有料到关伟会用这种语气打这样的电话,她 握着听筒,一时说不出话来,心里觉得委屈,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听筒里,不时传 来关伟愤怒的声音:“你说呀,你凭什么把我的房子租出去?你凭什么?” 温静有些尴尬,抹了一把眼泪,对着听筒说:“这事儿等你回来,我再给你解 释,你先等等,有人跟你说话。” 她放下电话,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对着卧室喊道:“妙妙,快来接电话,你 爸爸的。” 里屋的房门打开了,一个漂亮少女风一样地飘了过来。少女叫妙妙,今年16岁, 是关伟和温静的女儿。以前,妙妙一直住在爷爷奶奶家,今年暑假后,温静把她接 过来,让她在临海市上高二。妙妙长着一张圆圆的脸,弯弯的眉毛下一双明亮的黑 眼睛,鼻头微微翘起,细嫩的脸颊上两粒细小的雀斑更使这张青春洋溢的脸朝气蓬 勃。妙妙高兴地跑了过来,一把从温静手里抢过电话,大声说道:“爸爸!你在哪 儿?怎么还不回来,我都想死你了。你快回来吧,妈妈晚饭都做好了,你快回来吧。” 电话听筒里传来关伟惊喜的声音:“妙妙?我的好孩子,你怎么在这儿?” 妙妙对着听筒嚷道:“哎?不是你跟妈妈商量好了,让我转学过来上高二吗? 妈妈在电话里给爷爷奶奶说,你已经把这边的寄宿学校联系好了,还说这里的学校 师资也好,好好准备两年,冲刺高考,一定不会有问题。爸爸,你快回来吧,我想 见你都等不及了。” 听筒里,关伟急切地说道:“好孩子,爸爸马上就到,你等着我。” 妙妙快活地放下电话,看到温静脸上的泪痕,调皮地问道:“妈妈,您怎么哭 了,是想爸爸想的吧?” 温静轻轻拍了拍女儿,掩饰道:“去去去,刚才切洋葱头给熏的。” 看着女儿一蹦一跳地回了房间,温静又回到厨房忙开了。 自打关伟上次搬到外面去住后,温静有些日子没见关伟了。关伟刚才打来的电 话虽然不像预期那样令她有所心动,却也不像她想像的那样令她生气。她知道关伟 心里还生着她的气,她也知道抚慰关伟的内心还需要时间,正因为此,她这个星期 才做出了好几件重大决定。 第一个决定是她决意辞职,决意从激烈竞争的商海里退出来,拿出全部精力照 顾丈夫和女儿,她要以一个女人的全部情感来清除她与丈夫关伟之间多年来堆积的 隔阂和矛盾,修复她与丈夫关伟之间那发发可危的夫妻感情。丈夫搬出去住的这几 个月里,她有时也独自反思自己的行为。几年来,她与丈夫感情上总是磕磕碰碰, 以至于关伟一气之下,离家不回。她在商界拼打了这么些年,周旋于各色人物之中, 也取得了一些成就,不过,她不希望自己成为事业取得成功而家庭生活上却遭失败 的那种女强人。“再坚强的汉子也需要存放感情的处所”,她已不记得是在哪本书 里读过这句话,也不记得是哪个伟人说的,但是,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她 体会到这句名言的精髓。关伟是个性格坚强的男人,他时刻都想取得事业上的成功, 为此,他才没日没夜地工作,从给人当绘图员干起,直到今天有了他自己的设计公 司。他难道不需要存放感情吗?不,关伟是个感情非常丰富的男人,作为妻子,温 静对这一点太了解了。正是这些年自己投入商海而忽略了细心收存关伟不断变化的 感情,才使得关伟移情别恋。每每想到这一点,温静心里就隐隐作痛,为了不再吃 后悔药,温静决定辞职。她知道金通贸易公司总裁周永康对她格外看重,根本不会 同意她辞职,不过,温静是个性格坚定的女人,一旦定下主意,她就不会畏缩不前。 老板周永康无论怎样器重她,这都是外人对她的看法,与丈夫相比,不可相提并论。 她做的第二个重大决定是将关伟背着她在外面买的商品房租了出去。这几个月 来,关伟一直住在那儿。温静清楚地知道,一个事业上有所成就的男人,如果在自 家以外,背着妻子和孩子,还有第二个住所,这将意味着对家庭的和谐美满构成怎 样巨大的威胁。必须让关伟离开那套商品房,回到这儿来住,这样,才有可能用亲 情感化倔犟的关伟。既然自己连职都辞了,那么,将关伟外围的那些危险情感暗堡 一个个清除掉,也是必然的选择。温静不是那种一发现丈夫感情外移就拉着丈夫的 衣领哭哭啼啼、大吵大闹的女人,她有她的想法和做法,她懂得冰冻三尺非一日之 寒的道理,也懂得“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的魁力,她希望将所有分岔口儿堵 上,只留一条通道,好让丈夫的感情自然而然地、舒畅地回流到她精心构筑的爱巢 里。 她早就知道关伟背着自己买的商品房的具体位置,所以,只等关伟一离开这个 城市,她就托人把房子租了出去。她不想把这事全瞒着丈夫,她只是想先斩后奏, 想在女儿妙妙回家的第一顿晚饭上,在一种温馨的家庭气氛里,将这事儿说给丈夫 听。然而,她没有料到关伟一下飞机就先知道了这事儿。这也就难怪他会在电话里 发脾气了。不过,温静知道关伟会回来的,因为女儿妙妙来了,关伟不会不回。 温静的第三个决定就是背着丈夫将女儿妙妙从内地省城的公公婆婆家里接到身 边,她知道妙妙在丈夫关伟心目中的分量,有妙妙在家里,关伟的心就不会不放在 家里。她希望女儿唤回已经离家好些日夜不归的丈夫。为此,温静已早早给妙妙联 系好了一所住宿学校,明天一早就带妙妙去报到。 她走到镜子跟前,看了看镜子中的脸,眼角周围已有好几道细细的鱼尾纹了, 眼圈下松弛的眼袋轮廓也隐约可现,“唉——”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用手指尖轻 轻地按压眼角。她觉得这几年身体也好像不如以前了,腰腿有时莫名其妙地酸痛。 她虽然对时光流逝带走美丽的过去感到惶恐,但对修复丈夫与自己感情隔阂的 日后却充满自信。她告诫自己,今晚无论关伟态度怎样,她都要接受下来,她懂得 以柔克刚要比针尖对麦芒更有效果。 她走进自己的房间,对着镜子,淡淡画了一下妆。 这时,门铃“叮当——”响了起来。 温静和女儿听到了门铃声,都从屋里冲出来。温静的脸上现出一抹红晕,她先 是向门口看了看,然后伸手拢了拢鬓发,才往门口走去。此时,她心里有些慌乱, 就像第一次上台面对员工审视,发表施政讲话时,心里出现那么一点手足无措的感 觉一样。 门铃“叮当——”又响了一声,温静走到门厅过道处,脚步有些迟疑,不知为 什么,就在门铃再次“叮当——”响起时,她的脚步一拐,转身走进了厨房。 跟在后面的妙妙不解地看了眼妈妈的背影,匆忙赶去开门。 门开了,一头一身洒着各种颜色涂料、两眼肿得像熊猫一样的关伟出现了,这 模样吓了女儿一跳。妙妙惊呼起来:“呀!爸爸,你怎么啦?!” 关伟笑着拉着行李箱进门,一手拍了拍女儿的脸,一手把门关上。 妙妙拉着关伟的手,大声叫了起来:“妈妈,你快来看啊,爸爸成什么模样了。” 温静抱着一瓶法国产的波尔多葡萄酒从厨房里跑了过来,一见关伟这模样,也 着实吓了一跳,惊讶地问道:“这是怎么了?眼睛怎么青紫成这样了?” 关伟脱下外套,换上了拖鞋,淡淡地说了声:“没事儿,摔了一跤。” 说完,他撂下温静,走向客厅的沙发,亲热地将跟上来的女儿一把搂进怀里, 用手搓着女儿时髦的小蘑菇头道:“爷爷奶奶身体好吗?” 炒炒依偎在关伟的怀里,抱着关伟的胳膊说:“今天在飞机场,我和奶奶都哭 了,爷爷的眼圈也红了。爸爸,你的眼睛没事吧?” 关伟抚摸着爱女的头,说:“我的眼睛没事儿,过几天就好。是啊,爷爷奶奶 带了你那么多年,猛一离开,他们当然受不了。” 温静拿了一套内衣过来,递给关伟,说:“洗澡水给你调好了,先去洗个澡吧。 快把脏衣服脱下来,怎么成这个样子了?” 关伟吻了一下女儿,起身后,脸色马上变冷,对温静说:“请你打电话叫那个 疯丫头赶快搬走。”说罢,接过内衣走向浴室。 趴在沙发上的妙妙不解地看了看爸爸的背影,好奇地追问妈妈:“疯丫头是谁 呀?谁叫谁搬走啊?” 温静咬了咬嘴唇,阴沉着脸没回答妙妙的问话,弯下腰,伸手拉起女儿,说: “走,帮妈妈拿饭碗来,咱们准备吃晚饭。” 妙妙起身,拉着温静的手,嘴里嘟嚷着:“爸爸这是怎么啦,脸色说变就变, 刚才还晴空万里,转眼就阴雨沉沉。妈妈,以前我记得爸爸不是这样的啊?” 看着已经长大了的女儿,温静故做惊讶地说:“是吗?我怎么没有觉得呀。你 爸爸可能是出差刚回来,累的,你没听说还摔了一跤,我想他洗完澡,一会儿就会 好的。 说罢,母女俩说说笑笑进了厨房。 关伟洗完澡,穿着宽松的浴衣从浴室里出来。饭桌已经摆好,妙妙已经饿了, 端着饭碗边吃边盯着客厅里34英寸的电视屏幕看,屏幕上正出现一个歌星的MTV , 妙妙扒拉碗里的饭,对关伟点了一下头,就侧过去,两眼盯着屏幕,身子和着歌曲 的节奏不停地摇晃。 温静往两只高脚杯里倒人大半杯殷红的葡萄酒,拿起一杯,递到关伟面前,说 :“这是保存了8 年的地道的法国波尔多葡萄酒,刚从商店里买的。 关伟端起饭碗,夹了一筷子菜,冷冷地说:“我戒酒了,谢谢你。 说罢,关伟低头吃着碗里的饭。 温静手里的杯于举在半空中,没有被对方接去,自然有些尴尬,好在她心里早 有准备,把酒杯收了回去,放在自己面前,说道:“不喝酒也好,多吃点菜吧。 关伟一句话也没说,闷着头吃完了一碗饭后就放下了筷子。他对妙妙说:“快 吃吧,吃完了再看,小心得胃病。 妙妙转身放下碗筷,对温静说:“妈妈,我吃完了,我要看电视了。” 说完,妙妙与关伟一同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电视里歌星正起劲儿地扭着,节奏越来越快,妙妙看来也很兴奋,摇晃的幅度 也越来越大。关伟头枕着沙发,左手爱怜地抚摸着女儿的后背。温静拿着一包冰块 走到关伟的身后,将冰包敷到关伟青肿的眼睛上。 关伟把头一偏,说了声“用不着”,一手把温静的手挡开。 温静突然感觉到了热脸挨冷屁股是什么滋味。这时,桌上的呼机“嘀嘀”地鸣 叫起来,关伟愣了一下,猛地想起来自已上次离家后,呼机忘了带走,便起身拿呼 机查看。看了一会儿,关伟装着漫不经心地问道:“你给换电池了?” 温静把冰袋放在餐桌上,回到座位,拿起筷子,吃了口菜,随口说道:“是的, 我见呼机快没电了,怕别人呼不着你,误事。你的呼机这段时间简直都要呼炸了。” 关伟苦笑道:“全是追债的材料商吧?” 温静不动声色地说道:“这倒没注意,好像一个姓赵的女人呼你最多,她是谁?” 关伟听罢,略微一愣,回答道:“生意上的客户。” 然后,关伟伸了伸胳膊,放好呼机,对女儿说:“孩子,早点休息吧,爸爸也 累了。明天找个时间,咱父女俩好好聊聊。” 温静接过话头,对妙妙说:“对,妙妙,听爸爸的话,快去洗澡睡觉吧,明儿 一大早就得去学校见老师。” 妙妙听了这话,起身“啪”地一下关了电视,然后一头扑到关伟怀里,调皮地 大喊一声:“耶舍儿(YES ,SIR !意即:好吧,先生)。” 关伟抚着女儿的头,说:“调皮的小家伙,今晚你跟妈妈去睡大床,爸爸睡你 的小床。” 温静愣了一下,看了一眼关伟,关伟有些不自然地把目光移开。 妙妙摇着关伟的胳膊,撒娇地说:“我才不呢。我要自己睡。除非像小时候一 样,我睡你们中间,你们俩还是紧紧握着手,放在我的肚皮上,我才睡大床。” 关伟尴尬地咧了咧嘴,也不好说什么。温静仰头将大半杯酒一口气灌下。 这时,电话铃响了,妙妙乘机放开关伟,回到自己的小屋去了。温静急忙起身 走过去拿起电话,关伟重新回到沙发上,只听温静握着听筒:“周总呀,有什么事 吗?……是的……我辞职的事儿我已经想好了,都写在给你的辞职报告里……谢谢 你对我的看重……今晚去谈?……不行,我老公和孩子都回来了,明天我们去公司 谈好吗?……好的……好的,再见。” 温静放下电话,长舒了一口气,走到餐桌前对关伟说道:“我已经正式向周总 提出了辞职,不干了。” 关伟有些惊讶,问道:“为什么?” 温静凄然地笑了笑,看了看关伟,轻声说道:“我累了,天天戴着假面具生活, 生意场上的撕杀让我厌烦透了。当然也还有其他的一些原因,最主要的是妙妙回来 了,我想有更多的时间和你们在一起,生意吗,我下决心彻底不做了。” 关伟听罢,淡淡地一笑,说道:“你这生意场上的红人能耐得住寂寞?” 温静听出了丈夫言语中的嘲讽,但她克制住自己,岔开话题:“听你公司的人 说你最近生意上遇到麻烦了,要紧吗?” 关伟冷冷地说道:“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不要紧。” 温静关切地问道:“我能帮你什么忙吗?” 关伟看了看妙妙关着的房门,立刻回答道:“不用。哦,对了,你凭什么撬我 房子的锁?” 温静有些忍不住了,冷冷地回敬了一句:“夫妻共有财产,你我都有处置权。” 关伟声音变得高了起来:“可你总得跟我商量一下吧?” 温静平静地反问了一句:“你买房子搬走的时候,也没跟我商量是不是?” 妙妙这时打开房门,向外探了探头,做了一个鬼脸,又缩回去,关上门。 关伟没有回答,鼻息声却越来越大。温静咬咬嘴唇,语气温和了许多,说道: “关伟,孩子回来跟咱们一起住了,你就不能不走了吗?” 关伟冷冷地说:“是你逼我走的。” 温静口气软和地说道:“我以为你只是说的气话,出去住几天就会回家……” 关伟转过身,盯着温静,大声问道:“人家一个实习的小姑娘着谁惹谁了?那 天是公司里一大伙儿人去郊游的,照片也是同事拍的,就因为我跟她随意地合了那 么张影,你就拿着照片威胁人家,像话吗?” 关伟说的这话,是指前些日子发生的一件事。那次,温静给关伟收拾换季衣服, 无意中发现了一张关伟与一个年轻姑娘在郊外很亲密的合影,温静大吃一惊,却没 有声张,而是悄悄将这张照片拿到外面翻拍了一张。后来悄悄打听出那个年轻姑娘 只是一个在关伟公司实习的大学生,温静判断那姑娘心术不正,另有所图,便悄悄 带着翻拍的照片,找到那姑娘,令其立刻离开关伟的公司,不然就将这照片寄到姑 娘的学校去。那姑娘哭哭啼啼地走了,后来,这事让关伟知道了,成了点燃关伟与 温静感情危机的导火索,一气之下,关伟从家里搬走。 温静见关伟为这事的余怒仍未消尽,便略带自责地说道:“那事我处理得不太 妥,现在看来,当时可能是我多心了。不过照得那么亲热,谁不会有看法呢?” 关伟不理温静,“噌”地一下从沙发上站起来,打算离开。温静盯着丈夫说道 :“关伟,这次你这么坚决地搬出去住,是不是因为有别的女人了?如果有,你就 实话跟我说。” 关伟沉默片刻,转过身,阴沉着脸,说:“别以为把妙妙从妈妈那儿弄过来我 就会待在家里。” 说罢,他转身快步走向妙妙的卧室,敲门进去。 泪水在温静的眼眶里打转,她绝望地坐了下来,拿起面前的另一杯酒一饮而尽。 关伟走进妙妙屋里,妙妙正在看她的小电视。见父亲进来,妙妙关了电视,与 关伟聊起天来。 聊了一会儿,妙妙突然问道:“爸爸,不是说您让妈妈给爷爷奶奶打电话要我 上这儿来念书的吗?怎么我刚才电话里觉得您不知道这事儿?” 关伟看着女儿两只大大的眼睛,内心抽搐了一下。女儿很敏感,关伟不想伤害 女儿纯洁的心灵,搪塞道:“啊?我以前与你妈谈过这事,只是并不知道你会坐晚 上的飞机来。对了,你知道你明天去的学校在这个城市的哪个方位吗?爸爸给你找 张地图看看。” 关伟打了个岔,起身找地图去了。关伟转回来的时候,妙妙仍然一言不发地看 着关伟,显然她对爸爸的解释并不满意,不过,妙妙没有继续问下去,少女开始意 识到要想真正知道原因,只能靠她自己用眼睛去观察,用心去体会了。 关伟拿着临海市的地图给女儿找出了学校的位置,妙妙看了看地图,不觉间打 了个哈欠,她也乏了,困意渐浓。关伟对女儿说:“你睡吧,明天,我们送你去学 校。” 说罢,关伟关上女儿的房门,退了出来。 客厅里,温静刚洗完澡,穿着丝制的白色睡袍,正对着镜子用吹风机吹刚洗过 的头发。关伟没理她,走进浴室,关上门洗漱着。 桌上的呼机“嘀嘀”地响了,温静走过去,看了看浴室的方向,拿起呼机看去, 只见上面显示:“赵秀桦。担心你的近况,如方便请回电话。” 温静心情复杂地放下呼机,转身走进卧室。 关伟从浴室里出来。这时呼机再次响了起来,他拿起呼机看了看,上面显示: “赵秀桦。担心你的近况,如方便请回电话。” 关伟摇了摇头,放下呼机,轻手轻脚地走进卧室。 卧室里,灯光暗淡,空气里飘着一种令关伟很熟悉也很惬意的香水味,他知道 这是温静为他的到来专门喷洒的。温静侧躺在床上,脸冲里面,薄薄的丝棉被只在 腰上盖了一小角,丝织白睡袍紧裹丰满的身体,使得圆浑的臀部及大腿的优美曲线 在朦胧的灯影里凸现得一览无余。 穿着睡衣的关伟轻轻走到床边,掀开丝棉被,躺了上去,顺势将床头灯“啪” 地关掉。 卧室陷入黑暗,两人背向躺在床上,之间空隙很大。寂静里,只有床头钟表的 “嘀哒”之声。温静轻轻咳了一声,见关伟没有反应,便转身向对方挪去,伸手推 了推关伟的后背,说:“你先别睡了,我想跟你谈谈。” 关伟冷冷地回答道:“谈什么呀?我累得要命,有话明天再说吧。” 这时,屋外关伟的呼机又“嘀嘀”地响了起来。 温静情绪激动地坐了起来,打开床头灯说:“不行,必须现在就谈。” 关伟坐了起来,靠在床背上,看着温静,无奈地说:“你说吧。” 温静避开关伟的目光,脸涨得通红,显得激动不安,说道:“我心里有件事儿, 藏了很久,现在我觉得还是应该对你说说。” 温静看着前方的墙壁,满脸通红。关伟等了一会儿,没动静,问道:“到底什 么事情,你说啊?” 温静艰难地说出:“我,我有过外遇。” 关伟先是一愣,继而转过头来,阴沉着脸默默看向前方。 温静轻声说道:“两年前,我一个人先来本地做生意,遇到一个比我小两岁的 ……” 关伟关灯躺倒,说道:“我累了,不想听这个。” 温静立刻开灯,情绪激动地说道:“请你让我讲完。” 关伟再次关灯说道:“对不起,我没兴趣听你酒后讲疯话。” 温静再开灯急切地说道:“这不是疯话,我没喝醉。” 情绪激动的关伟猛地起身跳下床,抱起自己的被子就向客厅走去,反手将卧室 门关上。 卧室里,温静在黑暗中绝望地哭了半宿。 第二天一早,当妙妙起床推门出来时,发现爸爸妈妈已经穿戴整齐、一言不发 地坐在客厅里。妙妙扮了个鬼脸,调皮地问道:“这么严肃,是等我开会呀?” 温静指着餐桌上的早点,温和地对女儿说:“你动作快一点儿,吃完早餐,我 们送你去学校。你需要的东西,已经准备好了。” 妙妙听了这话,缩了缩脖子,动作麻利地洗漱完毕,匆匆吃完早餐,就随父母 上了车。 克莱斯勒原厂出产的切诺基四轮宽胎吉普车在市郊高速公路上奔驰。关伟手握 方向盘,注视着前方。这种品牌的车由于抓地性能好,适宜在恶劣的路况下行驶, 因此还有一个绰号叫“野种马”。车是关伟的,温静也喜欢开。她喜欢在公路上驾 驶这类宽大有点野性味道的吉普车,她觉得每天能随意驱使这辆马力强劲的“野种 马”在商海里穿梭,不仅能增添自信心,而且也能体会出一种无法用语言来表述的 乐趣。 关伟的吉普车在路上奔驰,拐过一个路口,驶上海边的公路。 清晨的大海,平静而安详。远处的海面上,一艘万吨级轮船缓缓行驶,那是艘 等待进港卸货的集装箱货轮。货轮高高的船桅上飘着鲜艳的彩旗,船尾犁出的浪花, 引来好几只雪白的海鸥不时地上下盘旋翻飞。岸边,海水拍打着突兀的礁石,一簇 簇击碎的浪花洒落下来,就像雪白的珍珠无声地落人海中。岸边的山坡上,成片成 片的苍松翠柏沐浴在金色的朝霞里,在湛蓝天空的衬映下,蔚为壮观。 好一幅海边晨景图。 后排,妙妙坐在妈妈身边,透过车窗,欣赏到这样的景色,竟兴奋得拿下耳朵 上的耳机,连声叫好。 温静平和地对女儿说:“妙妙,寄宿学校管理得很严,你可得做个好学生,别 叫爸爸妈妈操心。” 妙妙点了点头,两眼仍盯着窗外,欣赏着美丽的海滨景色。温静从手提包里取 出一只药膏递给关伟,说道。“这是消炎的眼药膏,你拿好,别忘了涂。” 关伟接过药膏放进身边的公文包里。不一会儿,车就到了临海市寄宿学校的大 门口了。 关伟下车,拎着妙妙的行李走在前面,温静两手抱着一大包干果小吃领着妙妙 跟在后面。温静不停地嘱咐妙妙注意事项,妙妙心不在焉地听着,两眼好奇地四处 打量着这个即将是自己就读的陌生学校。 办完了人校住读手续,关伟与温静又看了看妙妙的教室和寝室,觉得还满意, 这才与妙妙愉快地分手。 出了校门,温静对关伟说:“今天晚上能早点回家吗?我有事想跟你谈谈。” 关伟走到车门前,搓了搓手,转过身,看着温静,冷冷地说:“如果还是昨晚 的老话题,我不感兴趣。” 温静脚步放慢了,脸上闪过沮丧的神情。这些没有逃过关伟的眼睛。关伟接着 说:“对了,既然已经收了那疯丫头的租金,我那房子就让她住到年底吧。” 温静这时已恢复了常态,说道:“昨天有些话没来得及跟你说清楚,那姑娘租 到年底,一对做买卖的夫妻把明年的给祖上了,我已经同他们签了合同……” 关伟压住心中的愤怒,轻声说道:“从今天起,我住公司。” 温静没说话,上前,拉开车门,坐了上去。 这时,关伟的手机响了,关伟掏出手机到一边接听。 温静把脸扭到一边,不明白关伟为什么这么不愿意听她说话。她暗暗告诫自己 :无论关伟如何冷淡自己,都不要太在意,慢慢软化,就会有效果。反正自己现在 辞职了,有的是时间。想到这里,温静心里就轻松起来。她转过脸看了看关伟,却 见关伟神色紧张,声音也急促不安:“……什么?你再说一遍,曾勤,我听不清楚 ……谁涉嫌诈骗?……不给开档案柜……什么?已经全封了?……你们别慌,别理 那一套,我马上就到! 关伟脸色苍白,收起手机,跳上驾驶室,还没关上车门,就把车发动起来了。 温静关切地问道:“怎么?公司出事了?” 关伟倒着车,阴沉着脸说道:“公司被查封了。” 温静听罢,惊讶万分,她没想到关伟的公司会出这样的事儿,忙说:“关伟, 你先别急,我开车送你去公司,反正今天我没什么大事儿。” 关伟使劲关上车门,说:“不用了,我会开车。” 说罢,一踩油门,吉普车往城里急驶而去。 关伟心急火燎地赶到公司的写字楼前时,看见两辆警车停在楼前。他心说不好, 拎起公文包,直奔台阶而去。 温静从车上下来,站在停车场,紧张地注视着这里的一切。 关伟跑进大堂,见一楼电梯正要关上,就疾步往前赶去,与一个身着职业装的 小姐同时进到电梯。关伟从黑色墨镜里惊讶地发现,与自己同时进电梯的小姐就是 昨天洒了自己一身涂料的那个姑娘。也就是同一时刻,那女孩也认出了关伟。双方 惊讶地对视了一眼,这时,超载的警铃响起,电梯门开。没有人下去,超载警铃再 次响起,还是没人下去。 有人抗议了:“后来的,下去一个,别耽误大家。” 关伟回敬一声:“我有急事。” 女孩当仁不让:“我迟到了。” 电梯里一片众怒声:“真缺德,还有这样的人。” 关伟脸红了,只好在众目睽睽之下,退出了电梯。谁知超载警铃继续响起,那 姑娘也只得跟着退出。电梯关上门,升了上去。 看着按纽上显示电梯经过的楼层数字,关伟着急得直跺脚。不料,更着急的事 发生了。那电梯运行到一半,出了故障,卡在半道儿上。关伟气得捣了墙一拳,转 身一拐,往楼梯奔去。上了几级台阶,关伟听到身后响起了高跟鞋的嗒嗒声。他转 弯低头一看,是那女孩吃力地紧跟在身后。关伟心想,看来她也急得不行。 关伟继续往上走。突然,身后传来一声惨叫,关伟回头看去,只见那姑娘痛苦 地坐在楼梯上,两手捂着脚脖子,看着关伟,眼泪流了出来。 楼梯上只有关伟,他犹豫地停住脚步,问道:“要……要不要帮忙? 姑娘倔强地摇了摇头。 关伟转身继续向楼上跑去。 当他气喘不已地推开公司大门时,被看到的景象惊呆了。曾勤、谭超等十几个 职员全被警察围在公司的一个角落里,另外几个警察正指挥公司的女会计把保险柜 里的账本和财务记录交出。一名中年警察发现关伟闯人,立刻威严地问道:“你是 谁? 曾勤含着眼泪叫道:“关总! 中年警察指着关伟问道:“你是公司的总经理关伟? 关伟点了点头,说:“是的。我是公司的法人代表关伟。 中年警察走了过来,指着满屋警察说:“我们是市局经侦处的,你们向商家发 送空头支票,银行以恶意透支罪告发了你们。你的公司已被查封,一切财物没收, 作为法人代表,你将被拘留,等候受审。 说完,他向关伟出示了拘留证。 一个警察要搬一台电脑,谭超跳了起来,声嘶力竭喊道:“关总,客户所有工 程的设计方案和全部效果图都在电脑里面呢,让他们别动电脑。 警察甩手将谭超推了个趔趄,厉声喝斥:“你想干什么?给我蹲下。 关伟对中年警察说道:“他是我的设计师,设计方案和效果图都是他的心血, 也是商业秘密,电脑能暂时留下来让他处理一下吗? 中年警察摇了摇头,不容置疑地说道:“不可能,所有财物必须立刻没收搬走。 曾勤带着哭腔对警察叫道:“我跟你们说了,银行账目上的钱是我叫会计取空 的,关总根本不知道,他出差在外地。” 中年警察冷冷地看了一眼曾勤,然后,转过脸,指着关伟,对着门口的人说: “把他带走。” 关伟回头看去,两个威严的警察已经站在自己的身后。 关伟在一前一后两个警察的押解下从公司出来,在登上警车前那一刹那,他看 见温静站在停车场那儿,紧张地看着这儿。他不能说什么,心里像一团麻纱堵着一 样,低了一下头,进了警车。 太阳已经越过东边高大的梧桐树顶,温静仍站在停车场,一点没注意到中秋太 阳的热度。她看着警察搬了好些物品上警车,又看见两个警察一前一后将关伟押上 警车,心里紧张得要命。她不知道关伟到底出了什么事儿?犯了什么法。凭她的直 觉,她认为关伟犯的案子一定小不了。 就在警车在刺耳的尖叫声中呼啸而去时,曾勤和谭超从写字楼里匆匆出来。 温静认识这两人,叫住他俩。两人一见温静,像见到救星一样跑了过来。曾勤 把公司里发生的事情简单地说了一遍,温静听罢,心急如焚,焦急地问道:“那我 们现在最先应该办哪件事儿呢?” 曾勤思忖了一会儿,难过地说:“先把欠款汇过去,让他们撤掉”恶意透支 “的指控,这样才能把关总保出来。可是,哪里弄钱去呢?都怪我大意……” 温静听完曾勤的话,大脑开始飞速运转起来,不一会儿,一个方案在脑海里逐 渐形成。她拍拍曾勤的肩膀,安慰道:“这也不能全怪你,我去想想办法吧。小谭, 你去照应公司里面的事儿,让曾勤开车,与我一块儿去跑钱,行不行?” 两人听罢,觉得也只能这样。 这一上午,温静调动起自己商海里建立起的各种关系,打了无数个电话,见了 好几个生意上的老板,好说歹说,总算筹了一笔款子,但是还不够。 到了中午,曾勤开着车驶进温泉花园的高级公寓,曾勤问道:“关总不是有个 弟弟开海鲜酒楼吗?能不能找他借钱?” 温静摇摇头说:“他一家三口去国外旅游了。”曾勤难过地说道:“都是我的 错,我不该不跟关总商量就把银行的钱取空。” 温静冷静地分析道:“只要不是主观故意,而是属于经营运作上的失误,就应 该走法院而不走公安,是经济纠纷就有可能庭外协商解决。” 说着说着,车就来到了温静的住处。温静对曾勤说:“你先等我一下,我马上 回来。” 说罢,温静下车进到楼里,不一会儿,提了一个大包,扔到车上,对曾勤说: “关伟下海之前是对省里有过突出贡献的专家。我下午去找他过去的老领导,求他 们去经侦处给关伟说情,你下午替我给关伟往拘留所送趟生活用品好吗?” 曾勤连声说没问题。温静递给曾勤一个信封,说道:“里面有张工商行的信用 卡和折子,上面有8 万块钱,密码我写在里面的一张纸条上,你拿去,先取出来给 公司应急,等我筹到更多的钱,就把材料商手里的支票换回来。拜托了。” 曾勤接过信封,急驶而去。 谭超走出写字楼,将挂在墙上的“伟业设计装饰工程有限公司”的牌子摘了下 来,他神情沮丧地回到大堂。这时一个小姐一瘸一拐地低头迎面走来,谭超看了她 一眼,不禁眼睛一亮,脱口喊了一声:“陆童?” 女孩抬头,凝视对方两秒钟,也惊喜地叫了起来:“谭——超——7 ” 谭超大步上前,高兴地说道:“是啊,你真的还记得我。哎呀,真没想到能在 这里见到你,世界太小了!” 两个校友紧紧地握着手。 谭超把陆童扶到大堂旁边的沙发上坐了下来。谭超问道:“你怎么会在这儿啊?” 陆童叹了一口气,说:“唉,我是来找工作的。可惜迟到了40分钟,机会叫别 的应聘者抢去了。工作没找着,还把脚崴了,真气死我了。” 谭超兴奋地问道:“听说你在省城一家很有实力的装饰公司工作,而且干得很 成功,怎么跑来这个小城市呢?” 陆童反问道:“小城市?你这个有名的秀才不也在这里吗?” 谭超有些不好意思,说道:“啊,你说得对,我在这里的公司上班。” 陆童指了指谭超手里的牌子,问道:“是这个公司?” 谭超点了点头。陆重又问:“这公司怎么样,开心吗?” 谭超兴奋地点着头,说道:“还行,我们公司就在楼上,你要是没别的事,到 我那儿去看看?电梯来了。” 陆童真没别的事儿,见到老同学也挺开心的,于是,她起身跟着谭超进了电梯。 来到公司的会议室,陆童拉了一张椅子坐了下来。会议室很气派,四面雪白的 墙上挂了一排各式各样的彩色照片,显然,这些是公司的业绩。陆童一眼就看到墙 上挂着的几幅建筑物的彩色照片。她惊讶地站了起来,问道:“临海市科技博物馆 和水上迷宫是你们设计的?” 谭超给陆童端来一杯水,凝视着眼前的这个美人,说道:“是啊,这是我们老 总的作品,他是省里赫赫有名的设计师。” 陆童走到彩色照片前端详了一会儿,惊叹道:“这两项设计我太喜欢了。高调 的色彩,外形简洁,有童趣,又很大气。能在这样的高手旗下搞设计,你真是很幸 运。” 她往前走去,看着墙上的照片。突然,她停住了脚步,愣住了,墙上一张公司 要员的合影上,关伟站在中间,开心地笑着。 陆童指着照片上的关伟,回身问谭超:“这个人是你们公司的?” 谭超抬眼看了看说道:“他是我们老总。” 陆童先是惊讶,而后笑了。 谭超不解,问道:“怎么,你认识他?” 陆重把昨天下午的事儿乐呵呵地说了一遍,谭超听罢,也乐得大笑起来。 豪华的水上夜总会门楼上的霓虹灯变换着不同形状闪烁着,头发有些蓬乱、满 脸焦虑的温静匆匆走上夜总会高高的台阶,进到里面。穿过一个门厅,温静透过昏 暗的灯光,看见前方豪华的演出台上三名散发着异国情调的女子伴着诡秘动感的音 乐在台上扭来扭去,以不同角度和姿式展示她们身体上某些妖冶和神秘的部位。台 下人群里,不时传出喧泄般的叫好声。 温静东张西望了一下,穿过观众,进到洗手间,快步走到大镜子前,从提包里 取出口红往嘴唇上涂抹,拿出小梳子梳了一下头发,匆忙走了出来。 一个穿制服的保安来到温静面前,轻声而礼貌地问道:“请问,您是来找周总 的温静女士吗?” 温静点了点头,保安说道:“请跟我来。” 温静跟着保安往里走去。拐了两个弯,保安把温静交给一个穿着一身黑色西装 的中年男子。那男子温和地对温静说:“今天是周总生日,又是夜总会开业的日子。 他听说您要来,高兴得很,已经在他的卧房里等你多时了。” 温静听罢,惊讶地问道:“他今晚住在这儿?” 黑衣男子没有回答,带着温静来到二楼的走廊上,指着里面说:“就在走廊尽 头的那间,周总有吩咐,您可以不用敲门,直接进去。” 说罢,保安转身离去。 楼道里空无一人,静悄悄的,能看得见的几扇门都紧闭着。温静内心有些忐忑 不安,她往里面走去,在走廊尽头的房间门口,她犹豫片刻,还是抬手敲了敲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