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对幼儿园的女孩子们已经留不下什么印象了,只记得似乎教室里面有一块跷跷 板,我和一个女孩子各坐一边一上一下地悠着,每个人被压上去的时候,总要在空 中象征性地摆摆腿,便觉得自己像一只鸟一样地在空中飞着,非常自由自在。把她 压上去的时候,她还会用手指着我说:“我们管爸爸叫爹,你们管爸爸叫爸爸。” 一边说一边咯咯地笑,我也在旁边笑。我们的笑声就在墙壁周围回荡。墙上有几个 窗户,窗户外是一片漆黑的天空,黑压压的墨色向我们压下来。 这就是幼儿园女孩子给我留下的全部记忆了。有时想起来,觉得十分的美好, 但有时也怀疑这件事是否是真的,因为那时我那么小,父母怎么会放心我一个人在 教室里。可我的脑中却鲜活地存在着这样一幅画面,怎么也抹不掉。我希望这是真 的,不然的话,幼儿园生活对我来说就已经完全消失了。 后来,自然而然地随着年龄的增长上了小学。小学第一天回来的时候,我就满 腔悲愤地要求妈妈给我换掉幼儿园的花书包。当时死也不说原因,只说不愿意用姐 姐剩下的东西,宁可不用书包也不再用这种书包了。其实就是因为老师排座位时看 见了我在后面,便说:“那位同学,请你到前面来。” 老师手指正前方,班里六十多个小同学,老师也感到自己所指范围太宽,便补 充说:“就是背花书包的那一个。” 班里的同学轰的一声扭过头来看我的花书包。我这时才注意到他们背的背包全 部都是那种双肩的,而且十分漂亮,我的书包在里面衬得像一个鼓鼓囊囊的枕头。 我一下子觉得面红耳赤,把书包挪到背后,而这时老师已经相当不耐烦了,拍了拍 前面的一张桌子,叫我:“快过来!” 我把书包又放在面前,在老师面前我不敢显出委屈,而且这种委屈也无法申诉。 我走到课桌前,一把就把花书包塞到抽屉中去,不露一点痕迹。这时,坐在我前面 的一个小女孩,扭过头来对我说:“你背女孩子的花包包。” 然后,她冷着脸把头又扭回去了。 至今我都记得那时脸上的烧红。那么小的孩子,怎么会有那么强烈的自尊,我 现在也想不清楚,只记得当时放学后,等同学们都走了之后,我抽出书包往外跑, 心里只是想我再也不要这个书包了,我再也不要这个书包了。见了母亲,心中的委 屈终于发作起来,逼着母亲把书包换掉了。看着买回的崭新的背包,心中的不快才 逐渐消失。第二天背着书包高高兴兴又去上课,故意地走一走,让同学们看一看, 小朋友们就不再说花书包的事了。下课之后,男女生分成两队,男孩子一队,女孩 子一队,站在教室的两头用粉笔相互乱掷。男同学不再把我往外推,我也高兴地把 粉笔头掷向女生,心里觉得又回到大家庭里头真好。相互一直扔到女孩子完全逃出 教室,或者上课铃响,我们才满意地坐下,听老师大发雷霆:“粉笔是花钱买的, 知不知道?是谁扔的?站出来!” 那一次大概是扔得多了,历年又都有这些情况,老师决定杀一儆百,大声呼斥。 有些小朋友便哆嗦起来,其中一个声音哆嗦着说:“舒涵扔的。” 我慌得低下头去,老师问我:“有没有扔,舒涵?” 我已完全忘记了替自己辩护,只是心里觉得委屈,又听见老师说:“还向女生 扔,啊?” 我的脸紫胀,我想给老师说我扔的都是地下拾的,我一根粉笔也没有掰。我向 女生扔粉笔头是因为我不敢让男生说我不是男的,连一根粉笔头也不敢向女生去掷。 我又想到了花书包,我想告诉老师昨天就是因为花书包,男孩子不让我参加他们的 队伍,女孩子更不愿意理我,我才一个人闷坐了一天,我今天换了书包他们才让我 参加的。所以昨天的战斗我眼巴巴地望着,根本没有参加。我根本没有他们掷得多, 连女生也比我掷得多。我没有扔女生,我把粉笔头扔向天空,天空上掉下的粉笔头 不能算我的。而且,我只是做后勤的,别的男生只让我捡粉笔头供应他们。 但这些话当时怎么也说不出来。终于我听见老师冲我喊:“到后面站着去。” 我低着头向后面走去,看着桌子下面的一溜小鞋尖,凭颜色我也知道他们的主 人是谁。我低着头心里边哭边想:“这双鞋尖,比我扔得多。”向前一步,“这双 鞋尖,扔得也比我多。”再向前一步,“这双小鞋尖,扔得比我更多,你们都是小 乌龟,人人比我扔得多,可你们偏偏都说是我。” 终于走到了墙后,我转过身,感到无数眼光盯着我看。等了一会儿,老师拍了 拍手上的灰说:“不要看了,不要看了,以后你们谁还像他一样,都去站墙角。” 这就是我上小学的第一天。上学至今十一二年,也颇有一套自己的兵来将挡, 水来土掩的处世方法了。然而,我却总是怀念小时的童真。我总觉得,一件件的往 事在记忆之中,就好似阳光下的一个个闪耀着七色光的肥皂泡一样,那么眩目,那 么诱人,但它们终究会破碎。我怀念这种色彩,我不愿将来我的肥皂泡碎裂之时, 我茫然地忘记自己曾经拥有过这段美好。我用笔把它们记录下来,只是希望将来可 以用它唤起我内心深处的记忆,努力鼓起嘴巴,吹起一个泡泡,在太阳底下看那飞 着的好看的颜色。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