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樱果在厨房里搅拌着一大锅的意大利海鲜浓汤,扑鼻的诱人香味,害她差点 把口水都滴进去。 蓝婇的手艺真的很棒,瞧她三两下就俐落的炒好一大盘香辣蛤蛎面,交给进 来端菜的小妹,纤巧的身子随即又转到另一只大铁板锅边,动作熟练地翻着一片 又一片雪白微焦的烙饼。 「婇儿,妳这身厨艺是从哪里学来的?好厉害。」她看得目瞪口呆,就差没 双手双脚都拍拍鼓掌了。 「哪里,妳过誉了。」蓝婇脸颊红通通的,看起来更是娇媚可爱。 「还有妳讲话的方式,有时候好古人喔!」她无心地道。 蓝婇微微一震,连忙藉由翻饼的动作掩饰过去,她笑咪咪的说:「可能是古 代小说看太多了,我最喜欢看唐人传奇。」 「妳小小年纪就好有学问喔!」樱果汗颜得要命,「我只看恐怖漫画……啊, 爱看歌仔戏算不算?应该可以勉强算是跟古代的学问有关系吧?」 蓝婇差点笑弯了腰,「算,算。」 「不过我最擅长的就是包扎各种流血断骨的手艺,应该也不赖吧?」 「很棒,很棒。」蓝婇拚命笑。 能够恢复幽默感的感觉真好,樱果觉得有一些些痛楚好象在笑声中稍稍得以 抚平了。 也许,她可以很快就站起来,再继续昂首阔步向前。 「沈姊姊,妳跟我想的不太一样耶。」 她眨眨眼,「什么?」 「我以为受到感情创伤的人,会有好长一段时间再也没有笑容,没有欢喜, 就算有的话,也只是很勉强的……可是妳好勇敢,也好豁达,竟然可以跟我打趣 说笑,我真佩服妳。」蓝婇真诚地道。 「我别的没有,就是神经大条,我今日总算发现这也是一个好处了。」樱果 叹了一口气,「伤心还是会伤心的,可是前两日已经是我这二十年来最脆弱也最 失常的表现……我一直以为我够潇洒,可以不把情情爱爱的麻烦东西放在眼里, 没想到轻敌的下场就是呛得泪水直流,到现在还时不时隐隐作痛。」 「人是感情动物,谁能真正看得开呢?」 「对呀。」她低下头看着香浓的海鲜汤,都快给她搅烂了。 「妳和方先生是怎么认识的?」 「那一年,我十岁……」樱果吁了一口气,平静地叙述当年的事。 那一年,也是个炎热的夏天。 蝉声在围墙后哪哪叫着,放了学背着沉重书包的小樱果跳着步子,口里咬着 一支五元的雪糕走向回家的小巷。 突然间,在蝉声作响之中,她听见了一声轻微的呻吟和喘息,于是她循声找 去,在一条暗巷里找到了一身雪白衣衫,脸色也白得像雪的英俊男孩。 他腰间不断流着血,他却紧咬着牙关不愿呼救出声。 是小樱果拋掉书包和嘴里咬着的雪糕,卖力地将他拖搭在背上,脚步摇晃瞒 珊地将他拖到家里。 后来,她才知道他是黑道第一世家的少主,遭受父亲仇家的狙击,随身保护 的保镖都死了,而他被砍了一刀深可见骨,却奋力逃出十数名大汉的追杀避到暗 巷中,她发现他的时候,他已经失血过多又发着高烧。 是她和爸爸、妈妈照顾他直到高烧退去,伤口慢慢愈合,才有法子从他嘴里 问出联络他家人的方式,而他的父亲——也就是那位黑道老大——以为他已经死 掉了,伤心欲绝,在得回爱子后欣喜若狂,也在那一刻决定要金盆洗手。 她因为「救驾有功」,一直被当作是方家的大恩人,不时被载到阳明山上的 别墅度假。 而方少齐,在那一次的重伤高烧中,睁着灼灼的双目凝视着她红扑扑的小脸 和乌溜溜的辫子,说出长大后要娶她为妻,承诺一辈子也不变。 她那时候懂什么?只觉得这个哥哥长得很帅、很好看,而且待她好温柔,冷 峻的眼神只有在见到她时,才会放出温暖的光芒来,所以她就傻头傻脑地答应了, 还跟他打了勾勾…… 蓝婇听得好入神,直到樱果说完了这段往事,她不禁羡慕地叹了一口气。 「好动人,好浪漫的一个故事。」 「现在想想,是满浪漫的没错。」樱果低着头,若有所思地道:「但故事永 远只能是故事,在现实世界中,是没有办法活生生存在上演的吧?」 「怎么会呢?比如梁祝,他们就真正地深切爱过,虽是凄美,但是他们在生 命的过程中发热发光,用彼此的爱成就了一段千古传唱的传奇……」 「我要是梁山伯,我才不管那么多,干嘛窝在家里郁闷到生病吐血而亡?他 应该要坚强起来打包行李,并且找机会带英台私奔,给她幸福才对呀!」 「以前的人是不能有这种离经叛道的思想,就算他们曾想过,可是施行起来 依旧困难重重……」蓝婇眼底有着隐约水光。 樱果没有注意到她的异状,点头道:「嗯,说得也是,以前动不动就是一顶 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大帽子扣下来,没被压扁才怪。」 「现在的人幸福太多了,可以追求属于自己的幸福,但是现在的姻缘好象又 分外乱……」 「因为人心变得更复杂了。」樱果感慨地叹息。 「是。」蓝婇凝视着她,温柔地道:「但是妳不同,你们这段姻缘坚若罄石, 不会因为小小的风雨就晃动的。」 「但愿我也能像妳这么有信心就好了。」樱果又叹了口气,「少齐太优秀了, 而且他的背景太复杂,他的妹妹更是对我虎视眈眈,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但是那些都不是让妳逃走的原因,对不对?」蓝婇的睁光像是可以透析入 她心底。 樱果微微一震,脸色有些发白,低声道:「是,我承认,是我自己害怕。」 越在乎就越害怕,越想要就越不敢碰触…… 嘴巴上说了没有赌哪有赢,可是一遇到外力,她就像只胆小的老鼠一样逃进 洞里躲起来了。 她真的很想知道,少齐怎么有办法对她的爱与坚持永远不移不爱?完全不会 有迟疑犹豫甚至是迷惑的时候? 真的是她吗?真的要爱了吗? 或许是她太傻,想太多了,但她就是没有办法不去担心与害怕。 「妳会找到方式勇敢地面对自己的恐惧,消除自己的疑虑。」蓝婇的口吻十 分肯定。 突然,外头一记闷重的爆炸声响起,随即传来嚣嚣嚷嚷的混乱人声。 「有事发生了!」蓝婇睁光一闪。 「咦,什么事?是什么事啊?」樱果丢下搅拌棒,忍不住好奇地跟着跑了出 去。 在沙滩上,人群举目张望着不远虚的海面上,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天哪!好象是引擎发生问题,油箱爆炸了……」 「你们看,船上有人,而且船起火了……」 蓝岛的另一个主人蓝瑟和数名壮汉迅速跳进海里要去帮忙救人,樱果也紧张 得极目凝望着状况,蓦地,她胸口一震—— 老天!是少齐,那个在危险火船上的人是少齐。 他不会游泳啊! 樱果想也不想地跳入海里,拚命划动着手脚,心急如焚的泪水和咸咸的海水 在她脸上沾湿交错着—— 「少齐,快跳呀!」她趁浮出水面换气时大喊。 少齐奋力地将被炸伤昏迷的船老大拖扛上肩膀,船已经逐渐下沉,火势更是 逼人,他望着碧阔深幽的海水,猛地咬牙跃下。 沉重的船老大压得他一直往下沉,他不会游泳,但是救人和渴望再见到樱果 的信念支撑着他,他奋力地挣扎拨动着海水,又呛又咳并试图拖着船老大,不让 两人没顶。 就在他的身子即将失势坠进大海深处时,蓝瑟及时抓住他,其它人则是七手 八脚拉开他死命抱住船老大的手。 「好了,可以交给我们了,你放心吧。」蓝瑟在他耳边大叫,「方先生,你 保持清醒,我们已经抓到你了,放轻松注我们带着你上岸……」 「少齐!」樱果喘息着游近他身边,担忧又欣喜若狂地叫着:「你没事,太 好了……你撑着点,就快到岸上了。」 很快地,救人和被救的统统都湿淋淋地上了沙滩,蓝瑟和樱果分别对船老大 与少齐做CPR ,因为他们俩都吞了不少海水。 樱果强抑住惊慌和心痛,熟练地按压、呼气,再按压、再呼气……不到一分 钟,浑身湿答答又狼狈的少齐已经呕出了海水,缓缓醒了过来。 「嗨,老婆。」他深情地低语。 他的额头被爆炸的油箱碎片刮了一道伤口,正在涌出血来,樱果用袖子压住 那道不算太严重的伤口,听见他的声音,泪水忍不住狂涌,又哭又笑地吻着他的 唇、他的颊和眉毛: 「天啊,你吓死我了,以后绝对不可以再这样吓我……」她紧紧地抱着他, 「我已经救你第二次了,我可不想再有第三、第四次……我的心脏一定会受不了 的。」 「我会报答妳的。」他精疲力竭却愉悦地眨眨眼睫毛。 「你想娶我,就得答应我以后不可以再发生这么恐怖的事!」激动的情绪缓 缓退去,她的双手和全身开始发抖。 少齐张开双臂将她紧紧地环抱着,「一言为定。」 「好,说到做到。」樱果楼紧他,在这一瞬间才领悟到自己有多么爱他,多 么害怕失去他。 任何的赌气、嫉妒、迟疑或害怕都不能跟生命相比……人在,情爱才有开花 结果的一天,倘若人不在了,就算伤心欲绝一夜白发都没用了。 这一刻起,她决定要好好地把握、拥有他,无论如何也不放手。 「妳……原谅我了吗?」他目光温柔深歉地看着她。 「傻瓜。」她笑了出来,吸吸鼻子道:「我还是生气,所以我决定以后绝对 不放过你,就算有一千一万个女人来抢,来一个我踢一个,来两个我踹一双,你 是再难逃出我的手掌心了。」 他狂喜过度,傻笑了起来,「没问题。」 「以后琇琇要捉弄我,你不可以阻止我「回报」回去喔。」 「好。」 「你爱不爱我?」她嫣然一笑。 「爱。」他郑重点头。 「现在是不是有点冷?」她脱着他。 「对。」他老实再点点头。 「来吧,我带你去找套干衣服换,还有,帮你治疗额头上的伤口。」她例嘴 笑了起来,拍拍他的脸颊,又偷亲了一记,才摸扶着他起身。 「我好幸福。」他一脸晕陶陶的。 「傻蛋,你是有被虐狂才对。」她笑得好大声。 「樱果,妳觉得我们先度蜜月后结婚如何?」少齐拥着她走向大宅,把闪过 脑中的想法说出口。 「咦,你不是个很保守的人吗?做事都是有顺序的,要先求婚再订婚再结婚 再生子,现在顺序改变啦?」她忍不住笑出来,心情好得不得了。 爱情真是个奇妙的玩意呀,上一秒宛若在寂寥的沙漠忧伤,这一秒已经在幸 福快乐的绿洲里倘佯。 少齐轻轻吻着她湿湿的发丝,笑得好不快乐,「只要有爱,顺序怎么变都无 所谓……最好是今晚可以先洞房……」 「洞你个头啦!别忘了你头上还有一个洞哩。」她害羞的瞪着他,随即大笑, 「先治好你额头上的那个洞再说吧。」 「好主意。」他同意的附和,讨厌的血,老是流进眼睛里,害他没法子清清 楚楚地看着她。 后来……后来他们真的当晚洞房。 但他们还是先结婚……在满天灿揽的星光,和蓝岛上每个人与每一朵紫色牵 牛花的祝福下。 然后他们度了一个长长的、长长的蜜月。 两个月后。 今晚的急诊室又是热热闹闹的。 有一大票学生去吃消夜羊肉炉,食物中毒被送进来,吐的吐、晕的晕、躺的 躺;还有警察不慎被警犬咬伤,正在打狂犬病药剂和注射血清。 受伤的帮派兄弟里有的腿上插着半瓶海尼根,有的脸上还有可乐娜的商标, 有的满头是血还大唱江蕙的「我没醉我没醉我没醉……」,结果在护士拿出缝针 来时,酒都吓醒了。 「奇怪,我去唱歌的时候怎么都不会像他们一样唱到受重伤进急诊室?这一 票人也算是奇葩了。」若林边缝合伤口边忍不住大翻白眼。 「唱歌唱得太激动果然是不行的!」樱果一本正经地递过银色小剪刀。 若林笑到差点走针,那名兄弟吓出了一身冷汗。 「喂,啊缝就缝,「会」话那么多!」他咆哮道。 「真要命,最近的兄弟素质有比较差一点喔,普遍来讲国语发音都有点问题。」 樱果笑咪咪的说,「不过我有没有跟你说过,等一下是我帮你打针?」 那名兄弟愣了愣,「那又怎样?」 「我怀孕了,所以最近情绪不是很稳,你也知道的,孕妇有产前忧郁症,我 有时候还会有抓起东西拚命戳什么的冲动……」 那名兄弟脸色惨白,嚣张的气焰立刻跑得不见踪影,乖乖地闭上嘴巴任凭若 林缝伤口。 若林佩服得不得了,「嘿,就连怀孕也可以恐吓人!」 樱果例嘴一笑,「很好用耶,我现在都拿怀孕这件事恐吓我老公,他每晚都 乖乖陪我看歌仔戏。」 「哈哈哈,天啊,我真是同情方先生。」 「他自己也挺乐在其中的,再说我还没有要他穿古装唱歌给我看呢。」 解决好了一个,若林和樱果转移阵地到另外一名浑身剌虎剌豹,魁梧又有点 眼熟的老大面前。 老大剃了光头,怒目瞪视着任何拿着针线或麻醉药筒试图靠近他的人,一时 间根本没人敢上前,害怕一个不小心救人反被救,直接从急诊室送开刀房。 若林和樱果相视一眼,两人都觉得他真的很眼熟。 不过这个case一定又是专程留给她们俩的。 「你们谁都不准碰我!谁敢拿针筒靠近我我就砍谁!」老大大声咆哮。 「秦医师,妳有没有觉得这句话、这个语气好耳熟?好象曾经在什么时候听 过喔?」樱果眨了眨眼,嘿嘿笑着,「不过没关系,不论熟不熟,请缝吧。」 若林忍住笑,「不行,我最怕伤患不配合乱动了,到时候缝得不漂亮有碍我 个人的声誉和英名。」 「没差啦,反正妳不是就快要结婚了?结婚以后直接宣布退出江湖。」 「什么呀,那妳结婚后为什么不退出江湖?我记得妳老公可是苦苦恳求妳的, 为什么妳还是坚持要继续上班?」 「吼,在家里很无聊耶!而且我不想成天欺负小姑,觉得胎教不好。」 「哈哈哈……妳还敢讲,真够嚣张的。」 像若林和樱果这种黄金组合已是医院里的镇山之宝,她们俩幽默的搞笑对话 本领可以直接上「欢乐一箩筐」,收视要突破三十绝没问题。 而且护士们都知道,想要一整个晚上笑语连篇笑声不断,跟她们同一班就对 了。 今天的急诊室虽然还是忙翻天,但是几个护士一看到似曾相识的光头老大的 出现,就忍不住频频窃笑,有的更是悠到脸色发红。 若林和樱果看着护士们奇怪的表情,忍不住再仔细地打量起面前这个眼熟的 光头佬—— 哎呀呀。 她们两个也例嘴狂笑起来。 「哇哈哈哈……」 一室都在笑,光头黑道大哥被笑得莫名其妙,心头火不禁大冒特冒起来。 「妈的,妳们两个不想活了是不是?」他气愤的大吼,「咦,妳们两个很眼 熟哦,不过没关系,待会让老子call来几个小弟痛打妳们一顿……」 「我决定了,不打麻醉药直接给他缝下去就对了。」若林面不改色的说。 「好呀,我早就想见试不打麻醉药就缝肉肉的技术了。」 「妳……妳们两个想要做什么?等一下我真的让妳们俩死得很难看!」光头 老大强装镇定的恐吓。 「等一下死得很难看的会是你。」一个冷冷的声音响起。 他们不约而同抬头望去 高姚俊美的少齐缓缓走进急诊室,手里还拾了个跟他的气质完全不符合的鱼 汤食盒。 跟随在他身后的是狠狠瞪着光头老大的宋隽,他谜起眼睛,「阿标,你好大 的胆子,又恐吓少奶奶和……我未婚妻。」 阿标吓得差点口吐白沫,连忙趴在地上求饶。 「帮主……啊……堂主……我该死,我大眼猴,竟然没认出是少奶奶和嫂子 ……求求你们再原谅我这次……」 少齐没有理会他,走向笑得东倒西歪的小妻子,他的眼神温柔若水,深情地 笑问:「今天晚上还好吗?会不会太累了?我给妳带鱼汤,待会先喝一些再工作, 或者今晚干脆回家休息好不好?」 「我没事。」樱果笑着拭去眼角的泪水,投入他的怀抱里,「小宝宝也很好, 再过半个小时我就下班啦,你是来接我的吗?」 「是,先把鱼汤喝了再说。」他轻声哄诱着。 「遵命,老爷。」她笑吟吟地亲了他一记,满意地看见他窘然地红了脸,这 才打开食盒大灌起来。 所有的护士和医生都羡慕到流口水,护士是羡慕有这么体贴深情的老公,医 生则是羡慕有香喷喷的鲜鱼汤可喝。 总而言之,今晚真是个热闹,不平静,却是充满了笑声的夜晚哪! ◎文中引用的歌曲,曲名为「风吹风吹」,作词者是王武雄。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