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她怎么样了?」 「嗯。」 「她会好吗?」 「嗯……」 「她……她死了吗?为什么脸色这么白?」 「嗯?」 在玄楼卧房里团团转,几乎将地板磨穿了的从军蓦地站定,满眼焦急又气恼, 可是又不敢对坐在床榻旁把脉的高大温文男子怎么样。 「向神医,」他改为恳求,低声下气道:「求求你告诉我,她……她有救吗? 请你告诉我她还活著。」 京城第一神医的向落花缓缓抬头,温雅地露出一抹笑,慢条斯理地道:「她 本来就没死。」 「那……那……」从军想笑,却还不敢放松,「那她……还有得救吗?」 「没死就有救。」落花疑惑地望了他一眼,以为自己解释得很明白了。 坐在一旁吃雪香糯米团子的苗苗忍不住清了清喉咙,嫩嫩地对相公笑道:「 向大哥,将军急著知道冰娘姊姊会不会很快好起来,她中的毒要不要紧,会不会 怎么样。」 落花怜爱地望著娇妻,「原来如此。」 从军向苗苗投去感激的一瞥,屏息地问道:「那么……」 落花微微一笑,「她会很快好起来,她中的毒不要紧,不会怎样。」 从军一颗焦灼到几乎跳出胸口的心,这才缓缓跳回原位,他长长地吁了一口 气,紧绷的神经伊始放松……他高大的身子微微一晃。 「将军,你怎么了?」狄惊和敏敏以及管家同时惊呼。 他摇了摇头,目光紧紧凝注在冰娘身上,「我没事。」 落花掏出怀中的金盒,取出用细缉裹著,从大到小由粗至细的金针,轻轻地 拈起十七支对准穴位刺入。「将军只是一时惊急攻心,致使血不归经,只要静下 来休息一会儿就会没事了。」 「多谢向神医。」从军双眸紧紧盯著冰娘苍白的小脸渐渐由白转红,随即又 缓缓褪回正常的粉酡色。 而中空的金针也导出了一丝丝朱红泛紫的血来,落花用绵绢细细拭去,然後 一一拔起,再取出一罐细颈雪瓶。 「这里有我亲制的雪蟾解毒丹,一天一颗,研细溶於一碗水中让她喝了,七 天後毒就会完全拔净了。」向落花将瓶子递给急急冲上前接手的敏敏。「还有她 胸口上的咬伤,也可以用同样的方法沾布擦拭,很快就会愈合无痕。」 从军大喜,激动地凝视著他俊尔的脸庞,「向神医,救我夫妻的大恩大德, 从军不知该如何相报得起,今後若有需要从军之处,乞请吩咐,无有不从。」 向落花微微一笑,「将军太多礼了,医者父母心,乃分当所为,又何须言谢? 夫人只要好好调养就没事了,若将军不嫌弃的话,婚礼重新举行之日,落花夫妇 再来讨一杯喜酒。」 「这个当然。」从军千恩万谢,「有劳神医费心了,我让他们护送两位回去, 还有诊金……」 「将军,你我何须如此客套?」落花轻拈起那只惹祸的血红小蜘蛛,欢喜地 道:「这只丹玉蜘蛛虽是毒中至毒,但也是一味极其珍贵罕见的好药材,把它送 给我,就是最好的诊金了。」 「向神医尽管收下。」他深深凝视著落花,眼里有说不出的感谢和笑意。 送走向神医夫妇,狄惊代替他到大厅向宾客们宣告此事,除了致歉外,还允 诺婚礼将再近期内重新举行,届时再请贵客过府暍喜酒。 从军痴痴地守在冰娘床畔,紧握著她的小手,希望能藉此将自己的生命力灌 注到她体内。 他好傻……怎么会被一时的嫉妒和怒气冲昏了头? 再怎么说冰娘一家也是他的救命恩人,而且她千里迢迢自云南进京投靠他, 编出的谎言也出於情非得已,他对她应该要有深深的怜惜深爱和报恩之心,又怎 么能迁怒加罪於她呢? 想起她对他的付出和关怀,他不禁深恶痛恨著自己瞎了狗眼……还是个该千 刀万剐的大混蛋! 他怎么会看不出这些日子以来冰娘不时出现的欲言又止和自责? 那一日在玄楼书房里,她哽咽的声音又浮现在他脑海里—— 像我这种坏女人活该给天打雷劈,我没人性、没血没泪、没心没肝,我怎么 可能会有感觉?怎么会痛? 在梦里……我是逼不得已的,我并没有存心要利用或伤害你,我好希望你能 够了解,你对我非常非常地重要,我这辈子最不想伤害的人就是你…… 老天!她那天就想告诉他了,她用另外一种方式婉转地暗示他,只是他却懵 懵懂懂不知所谓。 他深深震撼著,握紧她小手的大掌情不自禁地颤抖起来。 「冰娘,我的好冰娘。」他俯身靠近她,紧紧贴著她冰凉的睑颊,热泪如雨 落,「我为什么迟迟没有发现你的苦衷呢?反且还该死地怪罪你的欺骗,却从没 有想过,你当时的情况有多么地危急,你又是为了保护我们……」 他何德何能可以得到如此善良珍贵的好女子为妻? 这时,冰娘在昏迷前跟他说过的话涌上心头—— 冤冤相报何时了,放手吧,我只要你活得快乐…… 过去的情形浮现在他脑海里,如跑马灯般地转著,无论是童年时的无忧,或 年少时的凄苦,以至於成长岁月征战沙场的点点滴滴,都在他心头翻腾著,跃跃 欲现…… 放手吧,只要过得快乐…… 他迷惑的双眸登时清亮澄澈了起来,彻彻底底自过去的阴霾和心结中走出来 了。 他抚摸著冰娘的脸颊,频频呼唤,「冰娘,我想通了,我全部想通了……不 经一番寒彻骨,哪得梅花扑鼻香?过去的种种是在历练我,将我锻链成一个仰不 愧天、俯不怍地的男子汉……冰娘,你听到我的话了吗?我原谅婶娘一家了,我 答应你,我会和他们重新和好!」 仿佛受到了某种神奇的感应,冰娘眼皮微微一动,小手指尖也轻轻一颤。 她微弱的动作却激起从军莫大的狂喜,他欢然大叫著:「冰娘,你听得见我 说话对不对?你想要醒过来了,对不对?求求你睁开双眼,看看我,我们还有好 长好长的一辈子要过呢,快快醒来。」 冰娘终於挣扎著撑开沉重的眼皮,她苏醒过来的刹那,美丽的眸子完全没有 迷惘之色,而是透著晶亮与清明。 「相公……」她的喉头乾涩如火烧,但她仍是努力要开口告诉他,他在她耳 畔所说的每一个字,她都听到了。 从军眼睛倏亮,又惊又喜,颤抖著轻抚著她的眉眼,「冰娘?你……醒了? 真的醒了?」 「相公……」她眼眶里凝聚著剔透的泪水,痴痴地望著他,「你怎么能这么 好呢?这么善良,这么宽容……我焦冰娘怎会有此福气嫁你为妻呢?」 他也热泪盈眶了,喉头的硬团不断涨大,「傻瓜,是我有福气娶到你,我前 辈子不知烧了多少好香……」 他再也说不下去了,因为她的小手轻轻地掩住他的嘴,痴醉深情的眸光如梦 似幻,柔柔地网住了他。 「我坚持,」她口齿清晰,清脆如玉击,「一定是我比较幸运。」 他已经彻底醉了,醉倒在她的眸光底,她的声音里…… 「不,不对。」他轻移开她的小手,叹息著深深吻上她的唇,「没人比我更 幸运。」 冰娘幸福地轻叹,双手攀上了他的颈项,「好,让你。」 玄楼里,悄静了无声,却有无限春光旖旎。 一对痴人儿,两心蝴蝶飞,莫管春意薄,但闻夏意浓,生生世世守,宁醉花 间卧…… 七天後,婚礼隆重的举行,这一次非但有皇帝亲自主婚,在大座底下还有一 张红木太师椅,上头坐著的是笑得合不拢嘴,却又忍不住偷偷拭泪的婶娘。 她代表男方与女方的家长,与皇帝、皇后共同见证这一对有情人儿的金玉誓 盟。 晋深清秀玉立地站在一旁,在充满喜悦的表情里,还有一丝丝的倾慕眼光, 悄悄地追寻著小双的身影。 冰娘头上覆著大红盖头,小嘴里嚼著一颗花椒盐酥花生米。 没办法,像这种大场面真的让她好紧张,而她越紧张就越想要吃东西。 幸亏敏敏偷偷在喜帕里夹带几颗花生米,不时塞喂到她嘴里,不知道的人还 以为她是在帮冰娘擦欢喜的眼泪呢。 就在众多贵客和好友的祝福下,终於熬到那句「送入洞房」—— 冰娘实在太高兴了,狄惊说新房里的桌上都会摆著好酒,供新婚夫妻喝交杯 酒用,还有满满的一桌子吉祥好菜…… 她忍不住吞了口口水,但由於吞口水的动作太大,敏敏以为她嘴里的花生米 又嚼完了,急急要将喜帕里包著的花生米塞进她嘴里,没想到一个弄不好,喜帕 里的花生米滚了满地。 「哎呀!我的花生米……」冰娘忍不住心疼地惊呼。 全场宾客不约而同望向那无辜滚躺在红地毯上的花生米,再望向动作登时僵 傻住的新娘。 蓦地,全场爆出了如雷的笑声。 「哇哈哈哈……」这当中笑得最没形象的是皇帝和伍千岁。 皇后和杉辛闻背过身去频频轻咳,强憋住笑声。 偏偏眼力不好的婶娘急急惊呼,「哎呀,冰娘,你身上的珍珠掉了啊,那个 那个谁谁谁快帮忙捡一下!」 冰娘涨红了小脸,噢,天哪!她以後没脸见人了。 这下子大家都知道红袍将世大将军的小娘子是头贪吃猪,连婚礼上都不忘偷 吃花生米! 她已经够尴尬了,没想到那头没神经的大猩猩也在她身旁笑得全身乱抖,浑 厚的笑声简直压倒全场。 冰娘翻了翻白眼。拜托,谁再来闹一下场好不好?不然所有人恐怕这辈子都 会记得这件糗事的啦! 可是连阳光都笑了,白云都笑了,花儿、树儿也都笑了,这满场的人哪会不 笑呢? 於是乎,她盛大的婚礼就在大家一阵仰天狂笑中结束。 唉,这下更没人记得她是云南第一有气质的美女……不过话说回来,就连她 自己也不敢相信自己是了…… (全文完)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