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衫儿的确走了小路,但她也不笨,知道左右不过两条路,爱家班多得是人, 可以分两拨人马追她,所以她在走入小径後就穿花度林,根本不照著路径走,左 一拐右一弯的,连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走到哪儿了。 途中她不小心滚落山坡,幸好草儿青嫩,才没有把她刮得屁股开花。 只是她从山坡上一路滚到一处山涧,把身子都弄湿了,在大太阳底下晒了好 一会儿才稍乾,却也耽误了不少时辰。 肚子饿得咕噜咕噜叫,她从包袱里取出两个大乾膜,乾巴巴地啃了起来,边 喝著溪水润喉,忍不住悲从中来。 怕被发现,她只带了五六个大乾馍,以她的食量根本就撑不了一天。 不过既然从今以後要天涯独行,那么她就要事事学著靠自己,等到走出这片 森林後,她可以到附近的城镇里找份差事养活自己。 她算过了,就算去洗碗端盘子,一个月也总有两三贯钱吧? 再不然,凭著这嗓子,她还可以沿途卖唱。 现今天下太平,百姓富庶,卖艺走唱一定可以挣上一些钱的。 衫儿看了看天色,急急忙忙掬起几把清甜的溪水喝了灌饱肚子,拎起包袱继 续往前走。 她不能再停留在森林里了,晚上说不定有狮子老虎狼的。 如果胡里胡涂就这么被咬死了,那岂不是太冤枉了吗?公子又不在身边,谁 能保护她呢? 一想到浙漾,她胸口一闷,连忙挥拳敲了敲脑袋瓜,「别再想了,从今以後, 就只有你自己,知道吗?要靠自己!」 再心心念念想著公子,她害怕她的决心会崩溃了。 浙漾不敢相信自己找了两天,竟然没有找到衫儿。 凭著他精妙超群,冠绝天下的轻功,怎么可能追不上衫儿? 可是事实证明找人真的没有那么容易,尤其是在绿野密布的山林城镇间。 不过就算要找上一辈子,他也绝不放弃! 浙漾後来还是发出信号让邻近的属下帮忙寻找,但是两天下来,属下们也垂 头丧气极了,半日一次的信号透露著的都是「尚未寻获」的讯息。 衫儿到底到哪儿去了?难不成躲到山洞里,一辈子都不出来吗? 在这期间,浙漾无意中救下一个从断崖上摔落的小姑娘,一问之後才知道原 来是他的好兄弟霜节允下的花旦,是要到影城参加马老爷子寿宴的。 不过由小姑娘娇羞无限,心系霜节的情况看来,这花旦应该不只是单纯的花 旦,说不定正是霜节的心上人呢! 浙漾替好友高兴之余,也不禁暗自神伤。 霜节的花旦由他救下了,那么属於他自己的花旦呢?会不会也有个善心人士, 可以帮他寻到他的花旦? 在委托金陵盟主游有愚护送花昭姑娘到影城後,浙漾还是不放弃,继续苦苦 地找寻著衫儿的踪影。 迈当唠汗堡 此堡位於官道邻近的森林中,据说建堡远在秦朝时期,这么多年下来,自然 形成了个热热闹闹的大城,堡内百业俱兴,听说什么吃的喝的玩的统统都有,再 加上人民和善富足,经常举行一些庆典活动。 寻了五天,浙漾整个人因著急与相思瘦了一圈,只是他的眸光依旧清亮有神, 只要还有一丝力气,他绝不放弃找到衫儿。 他在近晌午来到迈当崂汗堡,才一进堡门就看见四周街道热闹得不得了,人 人都往同一个方向走去, 「听说这次的冠亚军之战非常激烈呀!」 「就是说呀,太精采了,谁也没想到一个嫩央央的小姑娘竟然可以跟「肚皮 朝天」甄会蚩竞争冠军哩!」 浙漾蓦地一震,一把抓住其中一个人的手臂,急切的问:「请问那个姑娘姓 什么叫什么?」 「这我可就不知道了。」那位大叔吓了一跳,回过神来一笑,「你也好奇呀? 那跟我们去凑热闹吧,擂台就在前面,现在已经是最後关头,正刺激呢。」 他强捺下焦切急惶,「那就请大叔带路。」 跟随著人群挤进闹烘烘的广场里,鹤立鸡群的浙漾一眼就看见台上那抹绛红 色的影子。 坐在长桌前,正快快乐乐埋头大吃的不正是他朝思暮想的衫儿吗? 他胸口怦然狂跳起来,几乎失声惊叫。 「衫……衫儿?」他揉了揉眼睛,想笑,狂喜的泪雾却迅速攻占了眼眸。 台上的主持人正在做激烈的实况播送—— 「现在我们这位挑战者花姑娘已经吃掉了第三十笼的香菇肉包……呀,她举 起手来,要了第三十一笼……甄会蚩先生以二十九笼紧跟在後,到底最後鹿死谁 手?谁会是这一届火燕大挑战的冠军呢?」 众人屏气凝神,聚精会神地盯著这场激烈的比赛。 衫儿饿了好几天,好不容易来到堡里,恰好遇到这场因庆典而举办的活动, 真是比天上砸下肉包子更教她高兴了,她二话不说就报名比赛。 这么一路过关斩将的,她的肚子也越来越开心,等到赢了这场比赛,听说还 有五十两金子的赏银呢! 就在她吃掉第三十一笼,举手要了第三十二笼,拿起热呼呼、软香有劲的包 子要啃下去时,眼角蓦然瞥见了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她僵住了,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公子?!」 她的眼睛没花掉吧?还是因为连日来太过思念的关系,以至於产生幻觉了? 他们的眸光瞬间在半空中交会,然後紧紧锁住,再也分不开了。 「公子?!」她手上的包子掉了下来,突然惊觉到自己的「难看举止」。 浙漾眸光含著深深的爱意,蓦地笑了,圈起手掌大叫道:「衫儿加油!你是 我最最爱的小花旦,赢了这场比赛,晚上我带你去吃大火锅!要替我争气呀!」 衫儿猛地一震,不可思议地瞪著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公子?」她嚅嗫著小嘴,感动至极地哭了出来,「我没听错吧?我这么能 吃,你还爱我?还要我?」 他深深地望入她眸底,声音清亮坚定地大喊:「我爱定了,要定了,只要能 看见你吃得饱饱,开开心心的模样,我甚至愿意拿全世界来换!」 「公子……」直到这一刻,她真正相信自己的耳朵没坏了。 公子爱她,要她,甚至不惜拿全世界来换取她快乐的模样…… 老天!这一切都是真的,她真的等到这一句话了! 众人诧异地看著这段不在预期中的插曲,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过也 莫名其妙地跟著感动、鼓噪了起来。 衫儿抹了抹满脸的泪水,小脸绽放出动人的光彩,挥舞著小拳头,无比自信 的叫道:「好,公子,你瞧我的,我一定拿下冠军来给你看!呀!」她小嘴与双 手并用,兴高采烈地吃著一颗又一颗热腾腾的包子。 那气势之雄壮,全场的人都忍不住鼓掌喝采。 甄会蚩傻呼呼地看著衫儿的动作,吓都吓呆了,哪还记得要继续吞吃? 浙漾连日来的阴霾忧郁一扫而空,再也忍不住畅快大笑了起来。 锵锵锵! 鼓乐连天,热闹纷纷,宽阔的开蒋门广场挤入了近千人,正等著好戏开锣。 今日是影城开蒋门蒋老爷子的寿宴,全新绛红的戏台上正精采演出知名好戏 「卖油郎独占花魁」。 俊雅亲切的蒋家浙漾公子,爱家班当家红花旦衫儿姑娘共同领衔担纲,演出 俊俏的卖油郎和美丽花魁。 「年少争夸风月,嗳,场中波浪偏多,有钱无貌意难和,有貌无钱却不可, 就是有钱有貌,还需著意揣摩,那个知情识趣俏哥哥,此道谁人赛——我!」首 先,爱畅哥这个光头老丑旦滑稽地一个箭步蹦出来,唱著这出好戏的开场诗,随 即大大吆喝一声,「今日天好风也好,贵宾如云更加好,齐聚来到开蒋门,为我 蒋家老寿星,贺声连连把喜讨,恭祝福寿万万年,哩个啷当妙呀妙!」 「好,好,太好了!哈哈哈……」蒋老爷子率先鼓掌叫好,乐得合不拢嘴。 接下来好戏正式登场,女主角莘瑶琴因战乱与爹娘分散,被人卖到西湖烟花 王九妈家,改名美娘,习得琴棋书画,成为艳冠群芳的花魁。 衫儿一身娇嫩婉约的花旦扮相登场,看得台下众人登时喝采不绝,蒋老爷子 挣足了面子,疯狂叫好。 「好呀、好呀,这个花旦好呀!她可是我蒋家未来的孙媳妇呢,你们看看, 是不是美得像朵花,眼也亮来眉也俏?」老人家太高兴了,还乐得唱了句京白。 衫儿含羞带怯,对著蒋老爷子嫣然一笑,开口唱道:「可怜绝世聪明女,坠 入烟花罗阵中,爹娘远在天际外,不知女儿命如风……」 她的嗓子悠扬清妙,又似幽怨又似坚强,坐在大位上的金马蒋三家老爷子忍 不住跟著摇头晃脑叹息。 「呜呜呜……可怜的小美娘啊……」 老戏精就是老戏精,明明不久前金家和马家才唱过这出好戏,今日戏班子与 花旦不同,几个老爷子又是看得神魂颠倒了。 戏唱到本来美娘是卖艺不卖身,却被狠心的王九妈陷害失了身,从此以後索 性夜夜笙歌,撒开手段来赚尽困脂客的银两,为的是忍辱等待,终有一日爹娘或 有情人的出现。 月牙婶当仁不让,担纲演出戏分多多的王九妈,大嘴边的美人痣连点都不用 点,撒起泼来真是又骚又辣,看得台下一阵笑一阵骂,闹烘烘不绝。 当俊尔含笑的浙漾身穿卖油郎的粗劣衣裳紧张地走出来,他自己首先忍不住 笑弯了腰,差点笑场,害得台上的角儿紧张到频频抹汗,底下却是笑声连连,当 然笑得最大声的就是蒋老爷子、蒋大爷和蒋夫人。 浙漾是不知道其他两个兄弟演这出戏时的感想,不过他自己是笑到不行。 「刻薄不赚钱,忠厚不蚀本,我乃秦家卖油郎,要买好油寻我拿……嘻嘻嘻!」 蒋老爷子忍不住又笑又骂,「听了大半辈子的戏,从没听过还有人边唱边笑 的,你认真点呀!」 浙漾不好意思地挥挥手,勉强忍住了笑,清清喉咙继续唱下去。 接下来是男主角秦重秦卖油无意中看见了美娘,从此魂牵梦萦日思夜想,努 力揽了夜度费十两银于到烟花楼里,为图再见伊人一面。 只是美娘赴宴迟迟未归,秦重等到快睡著了,终於等到伊人回来了,却是醉 得一塌胡涂。 台上的浙漾扶住了恍若酒醉颠颠倒倒的衫儿,他等这一刻等很久了,甚至在 将她扶卧在床上时,还把装饰用的帘子给放了下来。 「喂喂喂,这样作弊,我们瞧不见哪!」底下抗议声四起。 他乘机偷了好几记香吻,等到帘子掀开时,衫儿的脸红得可以跟树上的苹果 比美了,她结结巴巴道:「会……会给人家误会啦!」 台下众人差点笑倒在地。 浙漾欢喜得嘴都快咧到耳边去了,「呵呵呵……」 金马蒋三家老爷子更是笑得东倒西歪,早已脱离苦海的剑会和霜节搂著自己 的亲亲娘子,在底下频频窃笑。 「幸好咱们早出过丑了。」剑会和霜节对觎一眼,幸灾乐祸之余也忍不住抹 了抹冷汗。 他们以前演卖油郎时,也是这么滑稽吗? 接下来就是花魁吐了卖油郎一身,却亲眼见到了卖油郎的善良与深情,从此 把个小小卖油郎放在心坎底。剧情一转,饰演坏痞子吴八公子的小蛮伯走出来, 一声令下就把不愿接待他的美娘给拖上了画舫,然後把美娘脱了鞋给扔回岸上。 实际年龄远比剧中年龄老上二十岁的小蛮伯,扮相虽没说服力,却很有搞笑 效果,这么短短的一露脸,底下又是笑声轰然大作,害他演得好心虚。 可怜的美娘无鞋难行,小脚无力地倚在岸边,想起自身命运悲从中来,恰巧 被日思夜想的秦小倌人给遇见了。 秦重与美娘互诉衷情,相约生生世世永为夫妻;美娘并将几年来存下来的银 两取出来为自己赎身,快快乐乐的嫁给了勤劳宽厚又深情的卖油郎,从此以後夫 唱妇随、白头偕老。 到戏终的时候,男女主角悄悄隐没在帘幕後,旋即美妙的歌声齐齐响起—— 「春来处处百花新,蜂蝶纷纷竞探春,堪笑豪家多子弟,风流不及卖油人… …」 丝竹声吉祥奏出大团圆,蒋老爷子大声拍手称赞,快乐得不得了。 「好,果然唱得好,演得好,真是一出绝顶好戏,角儿好,歌声好,身段好, 统统好得不得了,哈哈哈……」 现场也是掌声如雷,欢声雷动,到处都是意犹未尽的讨论赞叹声。 「各色角儿出场谢采!」司礼先生高声道。 帘幕一开,配角们统统上台欠身作礼欢然挥手,连小猴子都戴著喜帽出来跟 人家凑热闹。 一时之间,献花的献花,发红包的发红包,热闹得不得了。 不过,同前两次一样,也不见小生和小旦的身影,这令所有人都大感纳闷不 解。 「咦,男主角和女主角呢?」 「是啊,小生和小旦呢?」 蒋老爷子贼贼地一笑,「那小两口……该不会乘机溜回轻楼亲热去了吧?」 「一定是、一定是。」金老爷子和马老爷子点头如捣蒜。 这三个兔崽子都是同一个德行,先前一副誓死不成亲的样子,结果一找到了 心上人,就立刻变了个样,月亮都还未圆,就已是只只变色狼了。 蒋老爷子不太爽地道:「这家伙真是不够意思,就算要拖小娘子去亲热也得 说一声,咱们再跟去看场好戏呀!」 蒋夫人看著众人在那边拍大腿惋惜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呀,你们可 真是冤枉这对小两口了,瞧,他们多诗情画意呀,早就在枝头上恩爱起来了。」 所有人跟著她的指头望过去—— 嘿,说得是,戏台旁的一株千年大树上,缠绵依偎的不正是那对小儿女吗? 浙漾高大俊尔的身子紧拥著纤小的衫儿,两人靠坐在枝头上,宛若一对爱情 鸟,正缱缱卷卷耳鬓厮磨著呢! 底下的老人家们嘻嘻哈哈笑了起来,仰头看得津津有味。 相相思思有情郎,恩恩爱爱喜娇娘,话说姻缘天生定,巧织红线不怕藏。 笑比池塘鸳鸯沐,乐将并蒂花铺路,古往今来多少戏,都是传奇一部部。 (全文完)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