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虚幻的枪 我追上去,快到大门口才追上,她不停,我说:“东西还丢在那边了。”她才 停了,口里说:“不要了,不要了。”我跑回去,刚走到树下,那个人出来了,手 中还提着那盒西洋参。我提了东西跟在后面,走了不远一个女人黑暗中闪出来,对 那男人说:“东西怎么又提回来了?不成?不会把东西丢下出来!”男人说:“人 家不吃这个。还得摸索摸索。”两人叹着气走了。这时我对马厅长又有了一种好感, 人家可不是见着就捞的人!又庆幸自己没这么冒失撞进去,不然提进门难,提出门 更难啊! 我发誓要重新做人,把过去的自己杀死。决心很大,做起来可不容易。目标已 经确定,第一就就是要在厅里占一个位子。世界这么大,无限的可能性对我来说只 剩下这么一点。 我对董柳说:“这雀巢奶粉,就自己吃了?”董柳说:“我想好了,给丁处长 送去。”送给谁我咬咬牙也上门去了,去拜丁小槐的码头,这太伤我的心了。我说: “那你今天晚上给宋娜送去,就说谢谢丁小槐那个电话。”董柳望了我嘲笑地说: “就把我推到第一线?”我想起了自己的誓言,连声说:“我去,一起去,坚决去, 完全去,彻底去。”答应下来了,晚饭吃得不痛快,心中凝了一个结。我对自己说: “还能把自己看得那么金贵吗?要把自己看小,看小,像粪坑里的一条———蛆。 你一条蛆你还想有尊严?”这样想着,饭嚼在嘴里都要吐出来了,又强迫自己吞了 下去。吃完饭董柳在洗碗,我在房间里转来转去,心里忽地冲出一句话来:“老子 毙了你!”我马上意识到这句话的意义,就站住了,身体中似乎被冲开一条透明的 通道,从头到脚。我把右手缓缓举了起来,用拇指和食指比划出一把虚幻的枪,左 手贴近了,做了一个上子弹的动作,食指又弯了弯,体会着扳动扳机的感觉,然后 顶着自己的太阳穴,心里说:“老子以儿子的名义毙了你,你还没死!”马上感到 窒息的紧张,像有一把真枪逼住了自己,心跳也加快了。我对这种效果感到满意, 把手放了下来。走在路上我说:“人他妈的总是很庸俗地存在,连美国总统竞选时 都说自己好,别人不好,他竟敢在电视里对全国人民这么说。连他在电视上都敢说, 我脸皮要那么薄干什么?”上了五楼,我用左手在脸上抹了一把,想象着给自己戴 上了面具,右手又比划出那把枪,在太阳穴上戳了一下。 宋娜开了门,一面对里面说:“董柳来了,还有池……池……他也来了。”她 这么一说我心里就发慌了,也不怪她,自己没有头衔,人家是不好叫啊。丁小槐系 着围裙从厨房跑出来说:“稀客稀客。”又钻到厨房去了。董柳把提袋放在沙发上, 宋娜说:“来就来,还送什么东西?”董柳把一波拉过来说:“来谢谢丁处长。” 又提高了声音对厨房里说:“上次要不是丁处长一个电话,我一波也好不了这么快。” 丁小槐从厨房出来,董柳叫一声“丁处长”,就站起来,我也站了起来,却喊不出 口。我找话说:“你们房子还不错吧,有模有样的。”宋娜马上说:“这是卫生厅 最差的呢,到隔壁化工厅去看看,人家处级干部住的是什么?”董柳说:“什么时 候丁处长搬到新房子去了,我们就争取分到你们这一套。”董柳的话像打了我一个 耳光一样,我脸上一阵发烧。丁小槐身子往沙发靠着,跷起二郎腿,脚尖不时地踮 一踮。我心里想:“你比老子还小一岁,在我面前摆什么派!”身子却仍前倾着, 面带微笑说:“上次一波烫伤了,多亏了你那个电话。”我说着感到自己脸上的笑 很别扭,面部肌肉也没有调整到最佳状态。越是想调整,就越是找不到感觉。在圈 子里呆着,要训练有素,把形体语言面部语言调整到得心应手的状态,这可不是一 件容易的事。丁小槐悠悠地踮着脚,望着我微微地笑,让我心里发虚。董柳说: “丁处长,我们医院很多人谈起来就知道你的名字。”丁小槐掩饰不住得意说: “真的?”董柳一口一个“丁处长”,叫得脆生生的,我很不舒服。又意识到自己 还没叫过一声,丁小槐肯定很敏感,就想着找个机会把“丁处长”三个字叫出来。 一波的事说完了,我想找些话来说,竟找不到。厅里的事不能谈,我们之间没有默 契,谁知道谁跟谁真实的关系是怎样的?随口一句话,就可能被别人卖了你,去加 强与他人的感情联系。又坐了一会,董柳到房间里找一波出来,就告辞了。出了门 我记起“丁处长”三个字还没说出口,不知他会怎么想,恐怕今天这一趟不来还好 些。 -------- 扬子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