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 要说这个无始无终的故事,那要从一个梦开始—— 在一个花朵的边沿,阳光是金色的,把花朵照得像一个明媚而精致的梦境。在 这个梦境里站着两个人,一个是女孩,另一个理所当然是一个男孩子。 女孩子很美丽,长发飘飘,眉远如黛,眼深似水;而那男孩在她的眼神里却有 些模糊,只看得清脸很白,苍白,而他的嘴唇却很红。 女孩子说:在你的背后有一双看不见的长翼…… 男孩子说:我自己也没有看见过我背上的这对翅膀,但是我知道它长得越来越 大了…… 男孩子的声音很低,那声音让人想起一朵静静燃烧的蓝火焰。 女孩说:既然你长了翅膀,还来这里做什么?看得见的翅膀是用来完整自己的, 是用来飞回窝巢的。而你的翅膀却透明,那注定的却是飞离…… 男孩子:是的,我就要离开…… 说完男孩子就飞走了,在转身的一瞬间,男孩子泪落如雨:为什么来?为什么 去? 男孩子说:如果你不知道,我就永远没办法回来。 我离开了北京,离开了夕城,开始了我为期三年的漫长漂泊。没有目的,没有 过往,只是跟随着风,随遇而安。时间恍惚,仿佛已经是许多年以后,浸入记忆的 风和黄昏里。我依然害怕一个人面对天空,依然害怕一个人远望长路,依然害怕一 个人深入旷野,害怕一个人穿过无人的小巷…… 我始终无法忘记她离开时,留在我脑中的最后的一幕,在我的眼前,抓着我的 手,叫我的名字:阳。这是她第一次叫我的名字。 她流着泪水:我走了还会回来的,你好好学习,好好的吧! 嗯!我点着头,泪流满面。 现在想起来,她是早就知道自己要走的,而且知道不回来了! 开始,我不停地做同一个梦,梦见我一个人坐在那个小巷的尽头,掩面哭泣, 声音压抑,我无法痛快地哭出来,然后猝然醒来……随着无限陌生的漂泊,我渐渐 习惯了疲倦,习惯了孤独,那个梦也几乎忘了,布满风尘。两年后我已经忘记了疼 痛,我想我可能已经痊愈了,在记忆中不留痕迹的,就是遗忘了吧?有时候我想, 那些再也记不起来的事,都和我没关系了。感谢遗忘,感谢那无始无终的过往…… 三年来我第一次和家人联系,妈妈对着电话哭泣,说想我,让我回家。我答应 妈妈会马上回去,我已经不再难过了,我已经把所有的悲哀全忘了。我说:妈妈, 我都不会哭了,我已经想开了。妈妈终于止住了哭泣,然后就快乐了很多,说她等 我回家。我说:现在我还不能回去,我想找小荻。 妈妈又哭了起来,问我知道小荻的地址吗?她在国外,人生地不熟,怎么找? 我说:妈妈不要哭了,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不管结果如何,我都要去看看。 妈妈,无论在哪里,我都会去找她! 爸爸接过电话:那你去吧。你首先去哪里? 我说:不知道。随便吧,我去哥本哈根。 爸爸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他那么小心翼翼地嘱咐一句:不要让我们担心! 我说放心。第二天就上路了,其实除了哥本哈根,我哪里都没去。我并没有多 余的钱四处流浪,也没心情去看山水。一个人在哥本哈根怀着一个荒唐可笑的希望 盲目地转悠。 冬天,雾刚刚散去,哥本哈根那个冰蓝的拂晓。海滨公园里还只有远近几个着 风衣礼帽的寥落的身影,被回忆腐蚀得有些寂寞的远,亮着的老式路灯……我宁愿 那是错觉,被诗化的异乡,没有一丝风尘。黎明的时刻,黑夜所有的颜色都可以被 沉淀成那一个眼神,我知道这也许真是一个错觉,明亮如水的眸子里,落满灰色的 鸽子。 我裹紧风衣,还是觉得冷,呼出的热气已在胡楂上结成了霜,我想如果此时有 熟悉的人看见我,一定会被我的样子吓一跳,疲惫的脸上写满异国他乡的陌生和迷 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