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 托尼也在不停地说,他的语音有些含混,我听不很清楚。只是在说一个姑娘, 一段往事。我忽然明白,这个咖啡馆的名字——Bygones ,往事——那是托尼的记 忆和等待,他在等待一个姑娘。 她很美!真的,托尼好像有些醉意了,他开始自言自语,他说,我爱的姑娘和 你爱的姑娘一样美,哦,朋友,所有的爱情,幸运的和不幸的爱情都一样美。我们 曾经约好在这里见面的,可我等了她二十年了,我已经习惯这样了,等她……一直 到死。 这个萍水相逢的人其实和我一样是个漂泊者。虽然我在异乡,而他留守故土, 本质上我们是一样的,爱情让我们的生命漂泊。 我整个人空白成一片,一口接一口地浅饮,只言片语地回答托尼的问话。是, 她很美,然而那已是昨日的了,现在只是无法触及的风景。 酒意越来越浓。 我们两个开始随着Tom 唱起歌来,开始托尼一个人小唱,接下来我们大声地唱 起来。白阳,你为什么不承认你爱她呢?为什么,你是个胆小的人,去找那个女孩 吧,对她说你爱她,带她走! 我无言,喝酒,酒如烈火,如刮刀…… 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早已弄不清楚了。 我应该怎么做呢?她是我唯一对不起的,对于她,我从来无所适从,早已不知 道怎么爱她了。而且我已经把她错过了,错过了。 托尼迷惑地看着我:错过?什么是错过?他安静了下来,自言自语,说的是他 自己的语言,我听不懂他的话,但总还可以理解他的。等了二十年,我知道那早已 经不再单单是等一个人回来。 他等的只是那早已不可追回的往事,南辕北辙的。这不是错过。 而我,真的没有等待过,我有的都是错过。 音乐依然弥漫:那是古老而悲伤的感觉,原野柔软而青绿,那是我正在窃取的 回忆。但当你做梦的时候,是如此纯真,经过墓园,我们嘲笑着我们的朋友和我。 我们发誓我们会在一起,直到当我们死去的那一天,我做了纯金般的承诺,我们永 远不会分开。我给了我的爱人一个小金盒,而后我使她心碎,而后我使她心碎…… 托尼醉了,趴在桌子上,呜呜地哭起来。 我看着他哭着,看着他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再见吧。大雪依然没停。我走出门外,深入了无声的大雪中。 歌词……再一次从似睡非睡中醒来,看着窗外,依然是无尽的云海。我摇了一 下沉重的脑袋,不禁叹气,如果说梦,现在,坐在一个金属的壳子里,在云彩堆里 充满伤感地飞,这似乎比梦更加不真实。恍恍惚惚地,那从心里泛滥出来的杂乱的 情绪和这几个月模模糊糊的流浪汉般的现实纠缠在一起,混淆界线。我知道,我已 经被糟糕的往事蚀空了,它已吞噬了我肉体躯壳内的所有东西,我已变得空虚,几 近败落。就这样,在活着的肉体里,看见精神正被那些从时光中爬进来的恶心的蠕 虫,机械地吞噬。甚至连疼痛都没有,只有越来越虚空的肉体变得越来越坚硬,关 于所有活着的内容,总觉得和我没有关系。 你说,从一开始我就打算失去你,真的。 你说,我们两个一开始就相处相连于生死边缘。 你又开始笑,像个疯子对着我傻笑,笑……你说,白阳,你会和我在一起吗? 不,你不会的…… 我…… 你的笑容突然碎裂,碎成一堆碎片,不可收拾,我开始疯狂地捡这些你的碎片, 试图拼起来,拼成人的样子……小荻,啊,拼起来,恍惚间,那个脸变成了夏荻, 布满裂缝的脸对我凄婉绝望地一笑,哥,哥,带我回家吧! 小荻——我惊叫着从座椅上跳了起来。 梦,又是这个梦。 一位中国的空中小姐走过来,关切地问我:先生,您怎么啦? 没事,谢谢,只是刚做了个噩梦。 哦,您太累了,脸色很难看。需要医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