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爸爸敲开了门,叔叔一开门就瞧见了我,一把把我抱进屋里,兴奋地在他的木 地板上转圈。那种感觉就是现在进了五星级宾馆也找不回了。中午我们去食堂吃饭, 人很多,地方很大,我们并排坐在凳子上,看着叔叔排队买菜,这是我记忆里最最 难忘的一顿饭,就连蒜泥黄瓜,我也贪婪地吃得一干二净,多年后,妈妈还以此取 笑我。 我抬起沾满菜汁的脸说:“叔叔,我们去找小荻好不好?” “小荻?” “就是咱们邻居夏挺哥家的女儿。两个月前夏翎把夏大妈和小荻接过来了,在 东关里。”爸爸说。 “那我们去吧,”叔叔拍了一下我的脸,“小子,怎么还惦记着人家小荻?走 吧,臭小子。” 我于是乐呵呵尾巴一样地跟着。 然而却没见到小荻,只见到了夏奶奶和耳朵。耳朵看见我来,就扑过来,一刻 也没有离开过我的脚,撕咬着我的鞋带。我知道它也想我了。我蹲下身子,耳朵一 个劲儿舔我的脸。 耳朵长大了许多,现在已经有高板凳那么高了,白色的毛光亮油滑。它现在很 漂亮,我知道的。 夏奶奶说:“哎呀,耳朵想家了,到了这里整天都不高兴。本来小荻一定要带 着它,可是人家车上不让带,就放家了。它整天耷拉着脑袋,看见你,就高兴了。” 我抱住耳朵,心里怪难受的,差点流下泪。夏奶奶高兴得眼中满是泪花,我想 她也定是想家了。 “还知道来看看我,哎呀,阳,我的乖乖,人还这么小就这么有情意。不巧哟, 你妹妹去看眼了,给,吃个苹果吧!” 我失望地摇摇头,然后抬起头又问:“那妹妹回来,就能看见了吧?” “就能了,就能了,”奶奶擦了擦泪,连声说道,“我想等小荻回来,就让她 回家,这孩子不愿待在这里,整日闹着要回家,找阳,说要是不让她回家她就自己 回去。” “大妈,您别担心,总有办法的,那孩子是人见人疼。”爸爸说,“她想回家 就回家,我自己办学也能教她点东西。” 奶奶点头,泪落了下来,混浊得有些惊心。 我们要回家了,奶奶看着我一直抱着耳朵不放手,就对爸爸说:“让阳把它带 走吧。没事的,等小荻回来,我们就回家。” 我盯着爸爸。爸爸一脸的不愿意。叔叔问:“怎么了?这是狗还是熊?” “不是,它是狗。”我说,“是我送给小荻的。它叫耳朵,很乖的。” 叔叔看了看父亲,说:“阳,你还在上学,你要是把它带走了,就剩你奶奶自 己了!” 我放开了耳朵。叔叔说得没错,也许小荻就是把耳朵留下来陪奶奶的,我不能 把它带走。我走了,拍了拍耳朵的脑袋,它什么都懂。 回到学校,收拾了一下,我们要回家了。 姐姐和叔叔送了很远,我回过头去,他们还站在路口,几乎看不见了。我和爸 爸各怀心事,一路无话。 三个月后,小荻回家了,我高兴得疯了一样。不过,小荻的眼睛还是看不见。 见到我第一句话,小荻说:“哥哥,我回来了。”说着就流下泪来。耳朵跳起 来,哼哼着咬小荻的衣裳。 我擦了一下小荻的泪:“不要哭。”小荻止住了泪,脸上露出了笑容。 爸爸的学生多了起来,接着来了几个男孩。我们清一色的都是男孩,这是很尴 尬的,不是吗?等星星盼月亮似的竟然来了几个女孩……拥拥挤挤、扭扭捏捏地在 一起,终于有点学校的感觉了。现在想起来觉得可笑。 每日的生活琐碎而单调,我那时到底处在一个什么状态,现在已很难弄清楚。 可有一点我知道,就是我比别的同学的学习进度要快一些。当初跟我一样快的还有 第一个来的那个男孩——桥。别的孩子都从第一册书学起,而我已经学了四册书。 不管我有没有掌握学习的内容,爸爸已让我的学习速度加快了近一倍。爸爸要干什 么,我并不知道。其实这是“冒进”,给我种下了不务实的根子,我从此再也不知 自己到底是什么、有多少“斤两”,一味在自我的矛盾中高看自己,我开始变得自 负和傲慢,听不得任何与我不同的意见,粗鲁地反击别人对自己稍有的冒犯。在爸 爸的学生里,我渐渐成了“太子”,陷入了自困的泥沼而不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