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夕城现在已经变得破烂不堪,变得陌生。所有的人一夜之间变得更加面目狰狞, 互相伤害,互相诋毁,互相谩骂。我以前竟然没有感觉出来,原来我们长大的地方 竟然这么丑恶不堪。 街里这些日子很不平静,马家女人好像又跟牛家女人吵架了,原因也没有—— 谁他妈能搞清这些长舌头的老女人们能煽出多少恶心八卦的事情来,全是些说不清 的是非曲直——她们闹得还挺厉害。 这两天,这个泼妇把街道当成了操场,撕破了脸皮,骂起来就是一天到晚,好 像是被夹住了尾巴的母狗在大街上来回窜着叫骂,内容大约都是牛家祖宗十八代的 事,陈芝麻烂豆腐的东西从她的嘴里喊出来,愈发臭不可闻。 我自然是连睡觉的份儿都没有了,又欣赏不下去,只好干瞪着眼,直到这个疯 女人骂累了休息,鸣金收兵为止。我想,这条街大约都不得安静,但也未必,也许 还有人在偷偷地学习马家女人的台词,而有些人大约正乐得流口水。 牛家女人始终没有敢出来迎战,她心里知道,她家老牛和马家男人的战斗力根 本就不是一个水平的。男人不行,就一切完蛋,一家子跟着任人辱骂欺负就是家常 便饭,人哪! 马家女人骂累了,回家去了。 我好不容易刚睡着,却又被一阵窸窸窣窣的低语声惊醒了,还有细细的哭泣声, 我吃了一惊,再仔细听下去才听清是牛家女人正向我妈妈倒苦水。 原来是前几天,牛家的小母狗被谁家的老公狗欺负了,据说是在大街上当着大 家的面欺负的,牛家女人觉得很没面子,就在街头上骂:“谁家的缺德狗,这么不 要脸。”正巧马家女人经过这里,以为定与自己有关,两人当即就接上了火。罢战 后本以为没事了,但是马家女人却不罢休,自己一个人开始骂街了,牛家女人只好 憋在家里生闷气。老牛也气得厉害,随后又拿自己老婆撒气,这就不好了,牛家女 人实在憋得难受,就跑了出来,嘿。 “啊,嫂,你说说就这些都够我受的了,可是那狗日家的老牛,还在家嘟囔我 找事,最后还打我,这叫我咋受呀?” “唉,那就再咽了气,忍忍,有啥办法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要生闲气。” 妈妈说。 “他就不是个男人,只会在家打老婆,整天喝点猫尿,灌黄汤灌得东倒西歪, 我都没说过他一句。” “好了好了,说这些有啥用,自己的男人总不能跟人拼了吧?” 牛家女人开始哭起来,妈妈就劝了几句。 我心里一阵一阵地烦躁,像是被一个刺耳的声音划破了自己,这是一个什么样 的鬼地方呀,让我一天一天变得愚笨。 这半年转瞬即逝,我又落榜了。 总不能永远都这样吧?我开始听见心中那阵暴鸣般的声音,时时在夜深人静的 时候,从心底涌出来,我开始发疯一般地学习。这是一种被压迫的出路,学习这些 我不懂的东西,很是枯燥,但是枯燥总比压抑的茫然好,这一切都是因为什么,我 是怎么也想不懂的。 这夜是那么静,所有污秽的叫嚣、谩骂都被黑夜荡涤得干干净净。夜啊夜,来 溶解了我吧,把这充满烟尘和失落的心溶掉,哪怕一睡就再也不醒了也好。 我常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地爬出被窝,站在夜空下,感受那种冰凉的快 意,一次又一次地审视自己。我能看见自己的心灵因缺乏营养而佝偻的样子。夜永 远沉默地注视着我这个孤独的野孩子,我在这种恢宏的默默注视中得到了安慰。黑 骏马呀在我心中奔驰吧!我大约是在十五六岁的时候,已经略能体味这种独特的凄 凉滋味了,一个好像永远都和遗忘和失去作斗争的孤胆斗士,寂寞甚至是孤独地对 抗着压抑而陈旧的现实的一切。我没受过什么大挫折,更从来没有受过食不果腹的 困扰,相反,爸爸在物质上一向都是超出一般地供应我们,可是我总觉得受了大磨 难似的,感到自己很沧桑,心境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