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我站在门口想办法,然而憋得难受,什么也想不出来,小荻也不说话,我着急 了就喊了起来:“有人吗?我的眼失明了,我看不见,谁能告诉我哪一个是男厕所?” 小荻在边上哧哧地笑我,也不说话。我喊完话,果然有个男的走了过来,拉住 了我的手:“你跟我走,是左边这个门,咦,你家人怎么不送你来?” 我用手一指小荻,说:“那个就是我的家人,我妹妹,她也看不见。”那人不 说话了,叹息了一声。我想他可能在可怜我们,一个家怎么有两个小瞎子呢?他把 我领进了厕所,我谢了人家,方便完摸索着出了厕所小声地叫:“小荻。”小荻听 见我的声音过来拉住我说:“哥,现在回去,你要带着我。”我点点头,拉着小荻 的手,慢慢地往回走,走了八步,摸到墙的拐角,向左拐又行了七十五步就摸到了 病房的门。这时我听见了啜泣声,我小声地叫了声:“妈妈!” 妈妈拦住我和小荻,久久没有说话。 从来没有觉得活着竟然这么艰难,没有眼,这一切都变得比黑暗更加陌生。我 一直在想小荻一直处在这无尽的陌生中,她是凭借什么活下来的。 在病房里的那两家人都喜欢小荻,没有一个人不说小荻好的,她那么乖,阿姨 叔叔地叫人家,还剥橘子给人家吃。我幸福地躺在病床上,想这样的时光,如果能 静止,我是毫无怨言的。我在这里躺一天,小荻就会在这里待一天,跟我说话,无 言地拉我的手。我也有不祥的预感,妈妈似乎并不想让我和小荻就这么在一起。我 知道原因,并不是小荻不好,是因为小荻的眼看不见,就像小荻自己说的,她会拖 累我。我不知道我这么大的年纪是不是真的能明白“拖累”到底是个什么意思,现 在是所有的人都可怜她,却想远离她。在妈妈的眼里,小荻只是一个很好的招人怜 爱的邻家孩子。多年以后我明白,妈妈早已看出了我们之间的苗头不对,她担心她 的儿子会爱上这个生活不能自理的盲姑娘。小荻竟然在很小的时候就已经体会到了 这一点,她的眼虽然看不见,可她的心是透明的,比我这个能看见东西的男子汉更 富有对人情世故的洞察力。 活着,孤独地活着,可是为什么要这样活着呢?为什么会这样相遇,以这样不 完美的方式相遇在这样的时候?多年以后我还在揪心地思考,上天为什么安排了我 和小荻的相遇?为什么在我们都还是孩子的时候,相遇,又毫无希望地分开了呢? 她从来都不知道我是什么样子,无法触及我的另一种被称为现实的生活。 我还记得小时候——是几岁我已经记不清楚——镇子里的几个孩子把我和小荻 挤在一起,让我当众亲小荻。小荻紧紧地抓着我的手,不哭也不叫,我恼得七窍生 烟。其中最大的那个坏种大胖子对我说:“白阳,我知道小荻是你的小媳妇,今儿 个你要是不亲她,我们几个见小荻一次就打她一次。”他们都笑起来。我不怕他们, 可是他们说到就会做到,要是他们欺负小荻,我是没有办法的,我和他们拼了很多 次,都没有用,他们人多。我急得哭起来,半天之后,我亲了小荻。小荻浑身冰凉。 那是我耻辱的初吻,多年以后我笨拙地吻了另外一个女孩子,事后她娇羞地问 我:“这是你的初吻吗?”我说不是,她吃惊地说:“你吻过别的女孩子,谁呀? 什么时候,你怎么没说过?你说呀,什么时候?” 我认真地说:“在我八岁的时候,我吻过一个五岁的小女孩。” 她立刻笑了起来,似乎是松了口气:“哎呀,吓了我一跳,那算什么初吻哪! 最多也是过家家。”我没有说任何话,我是从那一天决定和那个女孩子分手的,因 为她根本就读不懂我当时的眼神。我还有许多童年的荒唐事她都不知道,说出来会 吓死她,老子在六岁的时候已经和全镇子的女娃娃都“入过洞房”了。可是她不懂, 我对那一件事是认真的。 那一天,我吻了小荻之后,在我的小心窝里就已经把小荻当成了自己的“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