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十六岁已经不小了。现在是拘留他。那边的人还在医院,你们应该去看看受 害人。” 过了一会儿没有声音了,我估计是爸爸和妈妈去医院了。我忽然想笑,真他妈 的可笑。我什么时候也沦落到了这种地步呢?我看着手腕上冰凉的手铐,不禁问: 我是谁啊?我在做什么呢? 北风穿过屋檐、树梢,发出尖厉的哨声,大片大片的雪花从灰色的天空中飘落。 冬天。 这个冬天比所有的冬天更寒冷。第二天,派出所的人对我说:“受害人只是轻 伤,昨天被打昏了,现在已经缓过神来,不过他告你入室行凶抢劫。” 我叹了口气:“他怎么不告我杀人啊?” “切……美的你,杀人多光荣啊。他要你落个贼的名声,你看看你个毛孩子, 你多凶啊!半夜三更到人家,迎头一棍子,你和他有仇啊?” 我不想说话,就不吭声了,他们问了一会儿,见我这样子,就走了。 第四天,我依旧倚着墙发呆。 这时有人敲门。看门的人出去了,不一会儿他又拐了回来说:“外面有一个老 人和一个眼睛看不见的女孩子说要见你。” “小荻!”我忽地站了起来,转念想了想又坐了下来说,“我不愿见她。”那 个人不解地看着我。我闭上了眼,他只好又出去了。不一会儿我听见院子里小荻的 哭喊声:“哥,我是小荻,我是小荻啊!你听见了吗?哥——” 我也哭了起来,这是我四天来第一次流泪。我心里叫喊着,我知道是小荻,可 那又怎样。院子里哭了一会儿就平静了下来。她也许走了。本来觉得活着只是一个 人的事情,高兴怎么做就怎么做,现在知道了,那种自由自在的感受只是一种错觉。 我流了一会儿眼泪,泪水很快变成冰屑子。这时我听见窗户上有声响,一抬头看见 的竟然是小荻泪水满面的红红的脸,她的手冻得跟红萝卜一样,抓着窗户的钢筋向 里喊:“哥,哥,你在里面吗?” 我说:“在。” 小荻听见我说话,又哭了起来,哭着说着语无伦次了:“你怎么这么傻,都是 我不好。哥,你冷不冷?” “这和你没关系,小荻你别哭了。我不冷。你一哭我心里就更难受了,别哭了。” 小荻用袖子擦了一下眼泪,不哭了:“你饿不饿,我给你带了个热汉堡,你吃。” 她的手从窗户里伸进来,手里捏着一个小盒子。我接过来吃了。汉堡早凉了,可是 我怎么来安慰她呢?我说:“小荻,哥哥这次是犯浑了,但不是因为你,而是因为 我弟弟,他死了,在芦苇荡里玩冰,掉冰洞子里淹死了。” “我知道了,你不要太难过。” 我怎么能不难过,我再也见不到他了。我一向认为世界上没有永远的东西,现 在知道了死就是永远也见不到了。小荻在窗外哭哭啼啼,最终被奶奶拉走了。临走 的时候,夏奶奶对我说:“阳,好好向人家认错,争取宽大处理啊!可别犟了,你 看看,家里眼看着遭多大罪啊,你就不会让人省一会儿心?” 我说知道了,然后又退回墙角,面壁思过。 桥的家人和我父母商量的结果是和平解决不告了。 十五天以后,我被放了出去,事情不了了之。我回到家里大病了一场,发烧说 胡话,昏昏沉沉。妈妈天天守在我旁边流泪、祷告。接二连三的打击让她整日精神 恍惚,人瘦了一圈又一圈,看着让人难过。她不停地重复一句话:“哎呀,要是降 罪就让我担当,别再祸害我的孩子了。” 我笑着对妈妈说:“没有事了,是咱在主动找人家的麻烦,我不再招惹是非就 是了。” 妈妈痴呆呆地点点头。由于我多惹出来的事情,弟弟的死反被遮盖住了,他的 死因、死法弄不清楚了,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不管他是不是被人害死的,对他的死 总有人在看笑话,这是事实。有人还恨不得我也死了。 我做了什么,竟让人如此痛恨了呢?我从小就缺德,那因为小荻而犯下的事情 以及和小荻之间的感情都被人们当成恶行了。真是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