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 老太太这么一趟一趟地跑,我能猜到她是在为小荻的事情操心。妈妈能推辞的 无非是孩子们还小,其实她唯一不能忍受的便是小荻是个瞎子,不管她多美,多善 良,多纯洁。 而小荻最在乎的就是别人是不是把她当做瞎子,这早已是她做人的最后一丝底 线。为此,她早已决定离开我了,尽管这不是我的错。 我无法责怪我的妈妈,更无法责怪小荻,这件事没有人是对或错的。那天妈妈 对我说:“阳,我知道你喜欢小荻,也知道小荻是个好女孩,而且她也喜欢你,虽 然人们都说最难得青梅竹马,可是妈妈不能不为你一辈子长远打算。你们都还小, 都会变的。谁知道你们会成为啥样的人呢?所以妈妈不想让你和小荻再交往了,那 样既会害了你,也会害了人家小荻,你要克制一下自己,以后长大了,不能再任性 了。现在……唉,妈妈就你这一个儿子了。” “您别说了。”我叹息一声。 “阳,这一次小荻和她奶奶来是说小荻的事的。孩子,你夏奶奶老说她年纪大 了,活不了多长时间了。她怕她去了之后,小荻没有人照顾。她只想完成小荻心中 两个心愿:一个是眼能看好,二是给她找一个幸福的家。她想把小荻交给你,妈妈 替你做了主,给你挡回去了。孩子你不要恨妈妈,我也是咬着牙这么做的。这下让 小荻和她奶奶都伤透了心。阳,阳……你……”妈妈拉了我一下,我呆呆地坐在那 里,像一块木头。看见我的样子,妈妈慌了起来。 我并不觉得心里有多痛苦,只是有点压得难受,喘不过气来,很难笑一下。我 在这样的精神状态下,参加了当年的中考,成绩是什么样子可想而知。我早觉得自 己已不是一个学生了。成绩出来后,我没有勇气看一眼,我似乎已经走进了一个绝 境。 爸爸的脸色从来没有这么难看过。我常常看见他孤独的背影在夕阳下无比沉重, 浓郁得好像一块伤痕。可是他不再向我展示他的痛苦了。每次看我时,他都努力地 笑着,装做一副轻松的样子,可是他的眼睛常常泄露他的秘密。他只是为了安慰我, 其实他的心里比我们任何一个人更加绝望,他的希望现在连一个影子都没了。我睡 不着也不清醒,整天昏昏沉沉,心里堵得难受,可是不愿说一句话。 我在濒于崩溃的边缘。 我变成了灰色。忽然之间我和童年失散了,想起小时候的事情总是片片断断的, 好像记忆被折断了,故事裂成了一个又一个不连贯的镜头。真是伤心。 那一段时光,我是真正体味到了伤心的滋味。心窝子里好像被灌满了一瓶老醋, 酸楚得厉害。我无时无刻不在思念小荻,想我们小时候的点点滴滴,想她的背影、 她的笑声、她身体的处子的香味,想和她说话。爸爸看着我颓废的样子,心痛得不 得了,他不敢问我话,怕我厌烦,可是又担心,只是远远地围着我一圈又一圈地转。 我内心愧疚,却苦于不能振作,没有一点力气。 我一到晚上就爬上屋顶,望着满天的星空,一直望着,露水浸透了衣服,浸透 了头发,也不愿回去。心里涌动的诗句: 清凉窈寥 所有的美丽都只是眼神的灭亡,是星光久远处的相思 星星都会永远聚成星河 一望无际 头枕青山,尾垂天南 万万没有想到我会如此想她。 祈问上天:两个人可不可以成为一个人,成为同一滴水…… 夏姑姑去年冬天随着她的丈夫去了丹麦,每个月都会寄些钱回来,小荻说她和 奶奶的生活还算安逸,一老一小衣食无忧。本来姑姑要带她们两个一起去国外,可 奶奶就死活不同意。她说她老了,不想离家太远,其实,她是为了小荻。本来奶奶 不愿意离开夕城,她说她死了之后还得埋在这里,她想小荻这一辈子不受委屈,有 人善待她,就算是她最好的归宿了。 小荻在她的小院子里栽花种草,等待着自己长大。她知足地微笑着,站在淡淡 的风里。每一次我想家,想她的样子,都如在灰暗的天空里出现了一丝洁白的阳光。 考试失败后的日子酸疼地过去了,我等待自己心的伤痛慢慢复原。日子过得跟流水 似的。我百无聊赖的时候开始听古典音乐,听安静悠远的调子。我没有找过小荻, 偶尔听说她的消息,都是镇子里的人去城里时带回来的,他们都说小荻是越来越漂 亮了。而且令人惊奇的是,外人几乎看不出来小荻是个盲女。她的心是透明的玻璃, 眼看不见反而让她比别的女孩子更加安静、更加温柔。人们赞不绝口,我听着,心 里也慢慢地平静了,似乎是对她放了心。她就是没有我照顾,照样会过得很好,我 还要求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