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 “这家伙厉害,人们不敢捉它。对了,白阳,它不是夏荻家的吗?你……” “它也不听我的。那它吃啥啊?”我抹了一下脸上的汗,问他们。 “逮野兔子,抢镇子里狗的食物。这家伙厉害,狗都怕它。” 他们走了。我继续找,河边、路边、草丛,最后我找到了芦苇荡子,它果然在 那里,看见我又转身跑掉了。 它受到伤害了,不再相信人了。我傻呆呆地坐在草甸子上,欲哭无泪,眼睛干 涩,心里面憋得难受。我突然扯开嗓子喊:“耳朵——耳——朵——” 嗓子疼痛。 我听见身后细微的声响,回过头去,看见耳朵正远远地看我。深深的青色苇子 里白色的耳朵看起来很美,也很孤独。 我叫它:“耳朵。” 它一动不动。我看不清楚它的眼神。我刚站起身来,耳朵就跑掉了。 我就这样追着它走,我停下来,它就停下来。没办法,我只能回去。 下午我仍旧待在屋子里,一遍又一遍地听贝多芬的《致爱丽丝》。没有任何人 来打扰我,真清静。 黄昏,我仍旧待在屋子里。录音机里依然是那首《致爱丽丝》。妈妈在外面叫 我:“阳,出来吃饭吧!” 砰!我猛地一脚把录音机从桌子上踢下来,音乐戛然而止。我在屋子里大吼: “别理我!”之后我的泪水夺眶而出。我终于哭了出来,呜呜的哭声从肺腑中涌上 来。我早就该哭上一场了,现在终于找到了哭的理由。我上了高中,有了前途,小 荻也走了,不会再拖累我,我现在轻轻松松,哭一场又算什么。 从此我再也没有见过小荻。她走得匆忙,她没有留下任何信息,好像一个肥皂 泡,飞起来,然后在阳光明媚的空中,消逝,没有一丝踪迹。 她家的院子依然是离离的青草,蜻蜓和蝴蝶自由地在这里飞舞游戏。黄昏了, 蝙蝠在这里翻飞,除了我,再没人来这里,这里早已荒凉。耳朵总是悄悄地来,之 后又悄悄地离开。我不得不把狗食预先放到小荻家的废墟里,耳朵来了,会把它吃 掉,可是更多的是被街上的狗偷去了。 城里我也去了,那些花还在,有的活着,静静地开着花,有的已经死了,枯花 的枝子上一无所有。那株蜡梅也死了。人不在了,这些东西都成了孤魂野鬼,在风 雨之中,自生自灭。 我知道迟早有这么一天,我似乎早就知道这一天我会无比感伤。我还知道这天 终将过去,成为往事,我将忘了这一切,然后记起来的将只是甜蜜、安静。 我一心一意想把耳朵找回来。无论发生了什么,我都不能让它在外边流浪。 三个月来,我几乎什么都没干,追随着耳朵在田野和芦苇荡里钻来钻去,给它 食物,叫它的名字,可是耳朵固执得不肯让我靠近它。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秋天已经很深。十月的天气,芦苇花开得正好。 站在芦花里,好像一切都不一样了。我和耳朵面对面地站在芦苇中间,那一段 距离让我伤透了心。我不能放弃你,耳朵,你不会知道的。我绝对不能不管你! 开学的时间马上就到了,可是耳朵却依然不肯跟着我。 我只能满含泪水离开。耳朵,对不起,真对不起,你回来吧——这几乎是我天 天的话。爸爸和妈妈知道我在干什么,也不敢问我。 耳朵继续流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