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你想听什么?” “什么都听。” “你小时候有生过病吗?很严重的那种?”如曦问道。 “不记得。” “我有。十四岁那年我生了场重病,浑身上下都疼得不得了,疼得总是忍不 住掉眼泪。我娘只有我一个女儿,但她老认为我是儿子,大夫说她思子成疾没救 了。她来探看我的时候,总是对我说:”儿子啊儿子,男子汉大丈夫不许流泪的。 “我一直都记得,无论是我病的时候,还是我哭的时候,她总是站得远远地看着 我。她要我自己好起来,不许撒娇,不许让底下的人看笑话。” 如曦自顾自地讲了起来,话多得很。“我一直在想,如果我真是个儿子就好 了。这样娘也可以对爹有个交代,对所有人有个交代。” “我晓得你很尽力,一直以来你都做得很好。”严阙明白她的苦衷。 “可是我很笨,连教书先生都嫌我笨。”如曦双肩颤抖着,又想起那年枫红 时节的回忆。 严阙说完话,突然在她额间落下一吻,那吻触痛了她的心。 严阙永远不会知道她是如何喜欢上他的,他永远不会了解,那年的秋,她初 开的爱情,因为他的一句朽木而差点儿死在花苞当中。 她所憧憬的平凡,就建立在严阙这个人身上;然而严阙肯定永远也不了解的 是,她老早就爱上他了,而他不但不晓得她的心意,还常常在朝堂上公然欺负她。 幸好布有些干了,才能吸去她滴下来的眼泪。唉,她最近真是不争气,说起 自己的事老会哭。 “你不笨,你是个好姑娘,是个值得人疼的好姑娘,无论什么事情你都很尽 力去做,你对双亲已经有很好的交代了。”严阙当年是求好心切,盼小皇帝快快 成材,才会严苛以待欲其成器。如曦年少贪玩,在国事上的确略有疏失,但他晓 得她不断尝试努力当个好皇帝,他明白她从未懈怠,一直很努力。 “可是为什么我娘总离我离得远远的,连抱也不肯抱我一下呢?” 泪水自她的脸庞滑落,严阙倾身至她面前,脸上露出心疼的神情。 “别哭。”接下来的那一刻里,严阙紧紧搂住了她,像是要填满她内心的空 洞般,将两个人贴合得密不可分。 “不哭怎么成,既伤心又难过的,闷在心里头很容易内伤耶!”她吸了吸鼻 子,平时还好,但如果哪根筋不对劲伤感起来,那真的是得要哭够本,才能停得 下来。 “那就哭吧,哭到你觉得痛快了为止。” 她还想再说此汗么,没想到严阙突然低下头来堵住了她的嘴,她只能发出呜 呜呜的声音,再也说不出话来。 好久好久,严阙占据着她的唇,由最初的温柔碰触到最后的狂野掠夺,让她 完全没有机会吸到一口气,而差点儿断气晕厥。 奋力用双手推开严阙,如曦用力喘息着。她感觉脑中一片晕眩,四肢发软无 力,如果不是即时制止这样的亲匿举动,她可能会因为严阙忘了节制力道的吻, 而提早下去见她的父皇母后。 但,那种浑身力量被一次抽干的感觉实在很好,她的双颊整个热了起来,烧 得又红又烫。 之后,严阙并没有如她预期般继续发挥他趁人之危的事长,他只是往后一挪, 以手撑起头来卧着身子,凝视着如曦。 如曦被看得起了鸡皮疙瘩。是那个初夜所触及的深沉眼神,包含着最纯粹的 欲望,与不容许她逃闭的决心。 “我刚刚就是这么看着你的吗?”她问。 “接近了。” “那好吧,有一就有二,反正都睡在同一张床上了,我并不介意你继续……” 语未毕,严阙拉住如曦的手,将她带往自己,掀起一室旖旎春光。 “啊……慢点慢点……我……喘……喘……喘不过气来了……”如曦无力地 呻吟。 严阙捧高她的臀,手抚过之处极尽温柔,但动作却夹带着蛮横,一举闯进她 柔软而馨香的身躯当中,抽撞着。 肌肤与肌肤相贴的感觉温暖而美好。 在严阙眼中她只是一个女人,一个生来接受他怜惜的女人,她很喜欢这样的 感觉,只被一人所需要,只被一人所宠溺…… 再不用管天下,再不用管其他…… 天甫亮,严阙弄来一辆马车将她送回长乐坊。 她整个人是虚软无力靠躺在严阙身上的,只能说度小月弄的那盅催情药有够 厉害,让她缠着严阙足不出户,在天香楼待了三天。现在不仅是浑身酸疼,而且 连腰都直不起来。 “烧都退了,现在觉得如何?”严阙抚着她的额,轻声问道。 “没事。”如曦看着车窗外天街景象,薄雾缭绕的清晨,两旁店家尚未开铺, 远处长乐坊迎风摇曳的幡旗越来越近,宣告着分离的时刻已然来临。 “到了。”马车停在长乐坊门口,如曦自个儿下去,虽然严阙想搀扶她,但 她回绝了。 见严阙还是不走,她于是说:“我自己进去成了,都到了大门口,难不成你 还怕我会走丢吗?” “我想再看看你。”严阙言语中有着毫不避讳的满溢柔情。 “好啊,那你看仔细了!”如曦笑了笑,双手插腰站在严阙面前。 过了一刻,她才问道:“看够了没?” 严阙眼底也泛着笑。“怎么都不够。如果可以的话,真想看着你一辈子。” 只是在那笑容底下,有如曦所没察觉的一抹愁绪。 经过这段时间来的相处,严阙几乎已经可以确定她真实的身分;在平复过自 己的心情后,他将找个时间对如曦坦承对一切已然知情。 然后再告诉如曦,为了她的江山与她的政绩,她是不能再如此下去了。 只不过,到时真会那么顺利吗? 他不相信自己能完全忘了长乐坊内,这个名叫“如曦”的姑娘;而如曦,肯 定也无法忘记曾与他相恋的这段时光。 “什么时候变得这样油嘴滑舌了?” “全属真心。”严阙真切地回答。 “好啦,先走吧!待会儿赶集的人多,被瞧见就不好了。”天街靠近皇城, 为免遇上熟人,所以他们得像偷情似的躲躲藏藏。 严阙点了头,这才吩咐马夫离开天街。 薄雾笼罩的清晨,距离一远,就再也看不清雾中人的模样。她感觉严阙有些 奇怪,虽然他原本就是个很闷的人,和她在一起的时候话也不多,但此次相见, 严阙的话却明显变得更少,神情也更加阴郁。 如曦不晓得他在烦些什么,反正她的能力也无法为严阙分忧解惑,不如就别 提,省得严阙更烦。 如曦望着严阙的马车渐行渐远,直到喀哒喀哒的蹄声消失于耳际,她才回过 头来,等人替她开门。 “怎么这么久,是不是又睡着了?”她再次敲门。 哪知眼前黑影一闪,几个执刀蒙面人出现在她面前。 “你和严阙是什么关系?”黑衣人将磨得发亮的大刀架在她细嫩的脖子上。 如曦呆了呆。“我以为黑衣人只有晚上才出来行动,各位好早啊!”由于之 前长乐坊已经被黑衣人闹过一回,所以现下再见同样装扮的蒙面男子,如曦半点 也不显慌乱。 “废话少说,回答我的话!” “严格说起来,应该是老板和顾客的关系吧!”严阙算是长乐坊的老主顾了。 “他是你的恩客?” 这群人心里想着:一个姑娘家哪有能耐在寸土寸金的京城里开这么大的铺子, 这女子定与严阙有密不可分的关系,长乐坊八成也是严阙出资而开的,否则严阙 一个大男人,怎么可能老是待在卖糕点甜食的店铺里呢? “你们可能弄错了,我和他其实……”话还没说完,突然颈子一痛、眼前一 黑,如曦就这么失去意识。 “废话真多,赶快将她带回主人那里吧!”为首的黑衣人打晕如曦,然后将 她扛在肩上,施展轻功迅速离去。 其余黑衣人追着赶上去,让原本的嘈杂慌乱又回归于一片平静。 与如曦分别后的第二天,严阙一如往常,四更入宫等待天子早朝。 但今日直至天明,皇上都未露面。 他将手里的字条捏了又放、放了又捏,胸口一颗心悬若不安,脸上的神情也 更显骇人。 此时朝臣们没人发觉严阙有异,几个几个围成一团,议论纷纷。听说,是几 日前新入宫的月妃未经召见擅闯养生殿,使得皇上一时气虚,如今卧病在床无法 起身。 消息是由兰妃那处传出,据闻善妒的兰妃有意除掉其余妃子,所以布下陷阱 害人,康王度止厄的亲妹度小月天真无知,是第一个中箭落马的。 皇宫内人多嘴杂,严阙想着另一件重要的事情,不想听那些闲言闲语,最后 索性脱离那群七嘴八舌高谈阔论的大臣,独自一人走到墙角处。 不久后,太监传来圣旨,宣告今日毋须早朝,命诸臣即刻离去。他闻得此事 眉心又是一阵纠结,心慌意乱之下,随着朝臣们的散去,也急忙想离开。 “严大人,皇上有旨宣严大人晋见,还请大人随奴才走一趟。”此时,那名 太监连忙叫住了他。 他身旁有人投以妒忌的眼光,说道:“大人年少得志真是了不起,皇上若有 要事总仰仗大人分忧,这等差事为何总轮不到我们这些臣子呢?大人得此殊荣, 真是羡煞旁人啊!念在同袍多年分上,哪时有机会,也请大人多提携提携我们吧! 老自己一个人升官发财,这不是太说不过去吗?” 严阙冷淡地道:“食君俸禄担君之忧,严某只是做分内的事罢了。诸位大人 有闲钦羡,倒不如先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比较好。” “严阙,你……”几名大臣没料到严阙会这么不给面子,一时间动怒起来。 “如果想升官加俸,劝诸位还是修修自身德行,别总想搜刮民胎中饱私囊, 道不同不相为谋,失陪了!”他不想与这班小人多说废话,随着领事太监身后而 行,远远离开那些贪婪官吏。 入了宫,穿过春末百花争妍的御花园,领事太监并没有带他至皇上会见群臣 的无为阁,而是循着蜿蜒长廊往内,直至官阙最深处,一座金雕玉砌庄严华美的 建物之前。 “严大人请进,皇上在里头等着您。”太监说完便迅速地退了下去。 踏入寝宫之中,如严阙所想的,站在里头等他的并非皇上,而是一名艳冠群 伦的美丽女子,他记得她的名字是——司徒兰。 “严卿家,你可知道皇上今日为何取消早朝?”兰兰身着淡蓝丝绸,国色天 香的容颜绝魅慑人,她红唇微启,灿眸直视严阙。 严阙握了握手中字条。“臣知道。” “那么,你就更应该知道我找你来做什么了!”兰兰不想兜圈子,开门见山 便问。 “为了皇上的事。”严阙早已有此预感,“皇上失踪多时,兰妃心急之际, 自要找微臣来。” “我手底下的人告诉我,说这两天函阳城内有人传言,为官刚正不阿树敌众 多的严阙,被某人捉住痛脚,又夸口三日之内必拿下卿家首级,此事严卿家可曾 听说过。”兰兰把玩着案桌上一只珍贵的软玉瓷杯。当如曦迟迟未归,在长乐坊 遍寻不着人,翻遍京城也没个影子,她便晓得最害怕的事情发生了。照此种情形 推断,如曦极可能已经被卷入严阙与其他朝臣的利益斗争里。 “微臣未曾听闻。”严阙料司徒兰既能辅佐如曦多年平安顺遂,能耐自然不 可小觑。长乐坊深怀绝艺的小厮必定也为她所布,如此深不可测的女子,要得知 黑白两道的隐蔽消息定绝非难事。 “简单的说,就是有人想置你于死地,而那个人恰好掌握了你的弱点。严爱 卿你能够告诉我,看起来刀枪不入、比石头还硬的你,究竟有什么弱点呢?” “那些人抓了如曦。”严阙深沉的神情没有波涛,但他此刻的岑寂,却令人 感到十分骇然。 “如曦……”兰兰念着,而后冷笑了声。“她只有如曦这个名字吗?” “曦者,日色也。我朝天子帝号”昊日“,是她另一个名。” “你很聪明,我早就知道绝对瞒不过你。不过我倒很想知道,你是怎么发现 如曦的真实身分。”兰兰把玩得变形的瓷杯放回桌上。这杯子贵得很,她只是没 有将杯子给捏碎,但也已经报废得差不多了。 “最初,是皇上的声音;再来是那只玲珑玉环。直至后来她对我说,她的娘 亲自小把她当成男孩扶养长大。当年先帝驾崩时,只留下太后腹中的一名子嗣, 由于事关重大,所以太后若将公主当成皇子抚养长大也不无可能。” 严阙握紧手中一直拿着的字条,心中波涛汹涌,澎湃激荡着。 如曦的地位尊贵,身分更是举足轻重,倘若他能早点挥却私心,远离如曦, 今日也不会发生这种事。 是他害了如曦。 “你的确很聪明。但若你已明白她的身分,为何还要接近她?严阙,你也明 白这件事有多危险,一个微乎其微的失误,便会使得事情一发不可收拾。别告诉 我你爱上她,所以让妄想蒙蔽了你的理智。她的玩心重也就算了,但是你——我 朝最位高权重、辅佐君王、身系天下的丞相,居然什么也不顾,就跟着她兜圈, 把一切抛诸脑后。”兰兰以极淡的口吻,直述她这些月来的感触。 她不是抨击严阙失职,也非狠心棒打鸳鸯,而是如曦实在攸关整个皇朝的存 亡,她不能冒这个险,不能让如曦有丝毫意外。 严阙哑口无言,只是眉皱得更深,目光深邃岑寂。 “探子说,昨日有人送了封信到丞相府邸?”兰兰讲完了该讲的,便不愿多 提他与如曦间的事。严阙是个知轻重之人,言尽于此,他会明白日后该如何做。 严阙将手中摸得差点儿粉碎的字条丢给兰兰。 兰兰看过之后叹了口气。“没有署名,只说要你十五月圆夜乖乖待在长乐坊 等人把你的头给砍下,一命换一命?!那群人到底有没有脑子,如果你贪生怕死 不肯去,他们不就白费工了。” “严某不是那种人。” “当然,那得要他们先熟知你个性耿直,不会见死不救。”兰兰微微一笑。 “知道是熟人做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严阙看了眼前行事沉稳的兰兰一眼。“你很聪明,而且果断冷静。” “聪明又如何?千算万算,还是算漏了严大人你仇家众多这件事。”兰兰撕 碎那张字条,再用烛火燃了它。“知道是谁干的吗?皇上如果有个万一,不仅是 你要诛九族,怕是连我也得一死谢罪,所以,如果你心中有个底,就先说出来听 听吧!” “朝中上下我能得罪的几乎都得罪光了,仇人虽众多,但死咬着我不放的也 就那几个人。昨日送信来的黑衣人与那日在长乐坊行刺我的,武功路术极为相近, 我料当是同一帮人。”严阙见兰兰挂上一抹微笑,便问:“你有谱了!” “日前大闹长乐坊那几个家伙,是康王人马。”幸好当日如曦将那几名黑衣 人留给她没有放走,她才得以严刑逼供,逼那些人说出幕后主使者。 “永掖侯出兵南蛮尚未回京,康王度止厄想乘机独揽大权。他先献妹妹度小 月为妃,意欲拉拢皇上,除掉我这个眼中钉后,挟天子以令诸侯。等到永掖侯赶 回来时,朝权异位,谁也无法阻止他掌控天下。”永掖侯与康王虽为兄弟,但异 母所生、一正一邪。他们三人分别是朝中的三股势力,维持着诡异的平衡,若不 是如曦支离了永掖侯,康王也不至于蠢动。 “乱臣贼子,胃口还真大。”难怪如曦总叫他“肚子饿”,饥不择食,也不 怕饼太大没法吞,硬是想噎死自己。兰兰啐了声再道:“度小月虽然呆呆的又没 啥心机,但她毕竟是度止厄的妹妹,除非那个度止厄真是人面兽心没人性,不然 我想你可以拿她和度止厄谈谈条件。” “你捉了度小月?” “皇上失踪那天,我就把她软禁了起来。那女人,我让她去看着皇上,和皇 上谈谈天,省得皇上趁我忙的时候,又跑出去找你,谁知道她居然弄催情药给皇 上吃。没砍她头,已经我佛慈悲了。”兰兰再看了严阙一眼。“说,之后你有没 有跟皇上怎样?” 严阙点头。“托福。” 那三天是他这一生中最美好的日子。他沉溺温柔乡,和如曦拥有彼此,完全 摒弃外界纷扰,只能感觉对方的存在。 “还托福哩!”精明能干的形象没维持多久,兰兰捂着额又开始头疼起来。 “实属真心。”严阙淡淡地道。 ------------ 转自POOH乐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