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她问他还想不想咳,他说他不想了,他的呼吸平静下来了,但胸口那又涩又滋 的糖浆几乎不在胃里,而像在挂在胸口的骨头上,他看看她的眼睛,她垂下眼帘, 读着一本旧书,头发的前边散开来,眼睛下边的皮肤没有任何褶折,而是纹理清晰, 这是一个从没有动过的女孩子,他的想法就是永远都不会动。 她坐得这么近,他也搞不清是什么原因她会离他这么近。假如一定要找一个借 口,他会认为是今后的小说,是他所热恋的一种方式,并按照这种方式来记录她的 生活。她的唇线很清晰,上唇俏拨,向两边闪开,下唇优雅地联到下巴,她已脱下 羽绒服,那件毛衣很好看,是青色的,头发刚好垂到肩上。桌面上有几个树疤,它 位于他们之间,他们都看着中间的地方,她想念的人就在跟前,而他被她堵着,要 放弃那些如小姐一般身体的压力,要把自己弄得绝对纯粹和干净。一个道貌岸然的 世界就在窗外,而对于一个坚强的女孩,她有能力把她的想像变成现实,就像她让 他吃了药,他也可以稳定起来,可以胜任的。 继母在腊月二十九那天,忽然就在钱的问题上觉醒了,整日围绕着孝梅父亲, 还要处理他生意上、钱上的那些事,寒冷的天气浸袭人的体表,肉体的神经喜欢骚 动,她因此就急躁起来,并在病房里跟孝梅父亲争嘴。98年的春节是孝梅父亲最后 一个人间的春节了,他自己对此再清楚不过。这个身体在病床上的人满脑子满嘴里 凡是能够得着的都是他的钱。好在战友老禹对他的底细很清楚,即使在腊月底还是 跟他一样,围着那几个店转悠,人生在世,朋友一场是不容易的。老禹曾跟俊的父 亲他们说过要提防那个继母,她以前是小蜜,毕竟受过些委屈,即使跟孝梅父亲结 了婚,但她确实也受过不少的苦,说白了,大家还是怕在钱的问题上跟孝梅过不去。 俊的父亲在教育系统上班,他对人的理解还是大大地美化了,他对钱不清楚,舅妈 倒是个很厉害的人,但孝梅父亲家里的事,她无从讲起,再说孝梅继母也是个女人, 不能在这种时候伤她的心。孝梅继母跟孝梅父亲在病房里吵起来,护士和值班医生 部只顾训斥孝梅继母,因为病人现状很不好,每天要大量的打点滴,现在生命看起 来还能维持,情况指不定就会变坏。 舅妈他们一家腊月三十那天中午都跑到医院来,孝梅继母坐在窗子前。孝梅父 亲让舅妈她们千万不要让去昆明过年的孝梅知道这边吵架的事,他不想在女儿面前 丢丑。舅妈一家人都忍不住泪水。老禹没有来,他害怕那个继母,那是个不平常的 女子,性格很坚韧,当然看起来也是风骚的。孝梅父亲躺在床上,其实所有人都能 想像他的胸膛被扒开时的样子,顺着肋骨中间的缝隙,有一只黑色的炸弹样的东西, 虽然捞了出来,但病灶处仍然绯徊着可怕的脏东西,凡是女人都会有她们的想像, 孝梅继母也不例外。 这时的孝梅继母不可能不按她自己的意志去行事,她能照顾他,跟他相依为命, 这已是十分高尚的了。假若没有纯洁感情,她图什么呢? 在除夕,实际上中国人都 感慨时间的飞逝,触景生情,谁都会对自己的命运长吁短叹。除夕夜,孝梅继母给 孝梅打电话,打到承天的家里,她跟孝梅谈了很久,在电话中继母哭诉她父亲跟她 的痛苦。孝梅听不清对方到底讲了什么,但继母以为这样的生活无论如何是过不下 去了。 孝梅跟承天还有言艾父亲,带上几个朋友到海埂那边放爆竹,承天鼓励孝梅心 情好一些,不要跟继母计较,你父亲他心里会有数的。孝梅坐在承天旁边,海埂路 上挂了彩灯,路边正在兴建许多楼新,每隔几十米就有一栋,越靠近海埂的地方、 楼盖得越大,远处的西山的黑影在民族村那边大灯的反衬下,模糊地显现着,在山 上有宾馆,有缆车,还有一个部队驻在上边,在右手的第二个山顶旁,亮着小小的 红灯,到了海埂之后,他们把车子停在水边,然后把后备箱里的烟花全拿出来,他 们放了一个多小时,有冲天炮,有蝴蝶彩,还有魔术弹,球盒,丝带,枪花等,在 海埂放烟火的人很多,脆响的爆竹声在水边显得有些沉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