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来到一家小饭馆,这是街边很大的一家面馆,他们进去时,里边坐了十多个人, 大部分桌子还是空的,现在太阳出来了,从屋里能看见街面上的阳光,他们坐下来, 那个开拖拉机的男青年在门口的另一张长凳上坐下,用筷子夹着油条,大口地吃起 来。他们要了羊肉馍馍,炒面皮,还有羊杂,馒头,羊头汤。孝梅找不到他喜欢的, 高先生脸色很暗,他把那店主招过来,跟他说,下碗面条来,要放蕃茄,小白菜, 鲜肉丝。孝梅说,没有蕃茄的也行。高怀谨把店主支走了,他们吃了起来,承天和 孝梅是背对门的,高怀谨喝汤喝得很响,承天是无意中感到后背有了压力,他一回 头,看见屋内忽然坐满了人,他们都不在吃东西,而是平静地坐着,只要承天看他 们一眼,他们也看承天一眼,他低下头,他们却不。 他们坐在长凳上,一个个面色凝重,只有高先生仍在喝汤,然后他跟承天和孝 梅说,你们要走了,必须走,我们找了辆130 ,你们回太原去,我们只把你们送到 太原,孝梅拽了拽承天的胳膊,承天觉得这不合适,哪有这么多人沉默地宴请他们 吃早饭,这一定是让人费解了,高厂长看着孝梅,似乎想让孝梅说服承天,他觉得 承天的头脑有点问题,似乎跟这个墓有了感情,这是可笑的。那些人的扁担,背包, 或者是其它的什么工具随便地撂在门口的一块空地上,街上有许多人过路,但没有 一个人再进来,甚至没有人看里边,屋内光线也明亮了起来,高厂长再一次说,回 去吧,别再想了,这不合适。这时那许多人中的一个在那嘀咕,跟他们说什么呢, 让他们走吧。但承天还是没有站起来,这时从西北拐角站出两个人,他们背着草帽, 腰里别着两把锋利的镰刀,他们是麦客,是听说高厂长有了麻烦才连夜赶回来的, 他们热爱这个高厂长,他是他们的好朋友,好乡亲。承天为自己没有错过这样的早 饭而庆幸,甚至是幸福。孝梅靠着他,他走路有些打颤,但还是从这间屋子里走了 出去,其实屋内光线并不强,否则他一定看见高厂长眼中闪烁的泪水,但那些农民, 那些健康而质朴的农民,他们身体健全,充满深情,坐在长凳上,没有站起来,像 什么也没有发生,亲眼看见他们走了出去,上了车子,去了住处,上了大路,上了 马路,然后他们离开了山西。 孝梅和承天从山西回到成都,承天打算买当晚的卧铺票回昆明,和孝梅在一起 到山西去也算是两个人在一块单独过了一段生活,但他对孝梅还是不清楚,看来不 是他不想弄清楚这个孝梅,而是这个人本来就不那么好让人弄明白,也许又因为承 天是不那么能弄明白别人的人,承天他老是在自己的上半身转——例如现在他能套 用那个高怀谨的话来说的话。但是这次一到成都,才在孝梅家坐了半个小时,舅舅 舅妈就急忙赶过来,原来继母也为孝梅担心,说这么多天,一下子少掉了孝梅,不 知去哪了,打承天的手机也总是不在服务区,看来亲戚都知道是承天把孝梅带到远 处去了。但到底去哪了,这个问题好像不重要,主要是跟着表姐夫承天一起去了, 现在转而一想,所有亲戚很可能都不得不关注这件事了。舅舅没来之前,继母已跟 孝梅说苏悦等她的几个朋友也在四处找她,继母显得十分真诚,仿佛确实是在尽一 个母亲的责任。承天对孝梅家里的这些事慢慢也敏感起来了,虽然是继母,还有继 母的男友,据说很快要结婚成为孝梅的继父,假如家庭成为这样一个模式,那就好 像是一个玩笑。 舅妈一来就抱着孝梅哭了起来,继母也在那哭,惹得躲在继母房间里正在写材 料的那个继父也出来劝,舅舅狠狠地批评孝梅,说你怎么能这样做事,别人都在说 孝梅,而没人指责承天,也没人过问他,但又明摆着是他把孝梅带走的,这使得承 天坐在那儿不伦不类,那个继母的男朋友可能看出了承天的尴尬,所以故意跟承天 讲话,以显出大家的平和。承天这时对那个继父印象还不算太坏,大概也因为这个 人也是个知识分子,虽然日前他在帮继母经商,但从谈吐上看是个知识分子,有些 文气,以前不太说话,现在却跟承天漫无边际地聊起来,慢慢地承天就发现了这个 继父好的一面,而且可以说很健谈,虽是个商人,但很儒雅,这跟那个虽已死去, 却跟承天相互陌生的孝梅父亲来说,有着许多的不同,好像更亲切。继母一边跟舅 妈说话一边织毛衣,这是她的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