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占方 绕着中国东部转了一个大圈回来后,其他人重新进入了工作状态,只有司马 皋没有多少的具体事情,在办公室打打杂务。 司马皋很相信星相命理,平时闲暇没事儿,就钻研一些《周易》、《诸葛神 算》、《麻衣相书》之类的杂学,颇有心得,却无成果。那次失误,虽然宋书记 没有直接尅他一顿,他却惊恐万状,唯恐宋书记在心里画他一道子。后来,他扳 着《流年运势》一书对照,果然看到那天他命犯“阳公忌”,诸事不利。想一想, 那天确实有点怪,吃罢早饭就有点精神恍忽,心不在焉,跟宋书记出去,不经意 间,出了几处小错,强打精神,才回到了机关。车进大门时,看见他哥在门卫房 的台阶上站着,焦急地等他,见面后说父亲病重,吓了他一跳,马上和哥哥一起 去医院给父亲抓药,就把宋书记交待的工作彻底忘了。 司马皋的家离县城三十多公里,是一个靠山的小村庄,姓“司马”的只他一 家,单门独户。他父亲司马占方在解放初期,曾经当过中国人民志愿军。他是个 独子,按政策是不能征兵的,可他非常坚决,为了走向更远更高的憧憬,义无反 顾地报名参军。在他披着大红花,在乡亲们敲锣打鼓欢送他们的时候,母亲跟在 后边哭泣。接兵的首长劝她说:“老人家,你儿子当兵,全家光荣啊!”老太太 也不知啥是光荣,一个劲儿地哭着:“俺不光荣嘛。”让司马占方觉得很丢脸。 入伍后,司马占方在本省一个兵营接受了几个月的新兵训练,正准备开拔去 朝鲜,“三八线”上停战,板门店谈判正在进行。他们这一批战士连省都没有走 出去,就重新整编。时值冬天,司马占方正好犯了从小就落下的支气管哮喘病。 部队首长原来知道他多多少少识几个字,在当时是少有的文化兵,有意留下他继 续培养,就派人叫他谈话,动员他留在部队。他见了领导,咳嗽得直不起腰来, 首长很关切,问他什么时候得了这个病,吃药没有?他太老实,不领会首长意图, 说自己从小就有这个毛病,卫生室给他开了几片药,吃了下去,不怎么管用。领 导一听,立刻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儿,就放弃了动员他继续留在部队的念头。他 这个兵只当了八个月,就算当到头了。后来,司马占方一想起这个经历,就直恨 自己,真是“一言丧邦”啊。他后悔当时要是机灵一点,对首长说句瞎话,我这 病是近几天才得的,恐怕肯定不会是今天这种样子。部队不仅要给他治疗疾病, 还要把他留下来,说不定现在当上了师以上干部。因为他偶尔一次从儿子拿回家 的《解放军画报》上看到,军队的一个大官的照片,相当面熟,看看署名,仔细 想想,这个人就是他们那个部队的,和他同时期入伍,曾经在新兵连上发过言。 司马占方光荣退伍时,人家不怎么光荣地继续服役。到了现在,一个农民,一个 少将,真是天壤之别啊。 司马占方从部队退伍后,曾经红火过一阵子,在他们那一带,他第一个成为 中国共产党预备党员,当上了小乡的共青团书记,那时的干部是义务制,只讲奉 献,没有任何报酬。他也全身心地投入革命事业,眼看就要成为一名国家工作人 员,谁知一场大病害了整整一年多,等他能够出门时,组织上说他“革命意志衰 退”,把党籍给撤消了,干部也除名了,接着干他原来职务的人不再是义务制, 而是供给制,没有工资,每个干部每个月发60斤小米一类的杂粮。这就是“吃商 品粮”的萌芽,干部与群众正式开始油水分离。当时群众骂那些不“为人民服务” 的干部时,说他们“白吃了国家小米!”就是由此而来。司马占方从此一蹶不振。 成了一般老百姓后,因为识几个字,懂得一点党和国家的方针政策,会品评一些 道理,口才也比较好,英雄无用武之地,就容易给干部提意见。这种做法,很有 点西方国家“在野党”的味道,但在我们国家是不允许的,久而久之,他就成了 大小队干部的“眼中钉”、“肉中剌”,大大小小的政治运动中,总是找茬子整 他,甚至批斗他。慢慢地,他向世俗和强权低头了,表面上比较驯服了,可内心 深处的倔强从来没有熄火。他认定,只有当官,才能出人头地,没有权力,就总 是受人家欺负。他下决心供养两个孩子读书,大儿子却不成器,一上学就头痛, 小学没有毕业就辍学了,好在可以挣工分,弥补了因为他身体一直不好给家里造 成的困难。只有小儿子司马皋用功刻苦,还喜欢写文章,甚得老司马的钟爱,经 常给他灌输一些一定要当官的思想。这本来与孔夫子的“学而优则仕”是一个道 理,在当时孩子们接受的教育中,却是石破天惊的。司马皋接受这些教育,是从 自身的体会出发的,与他同龄的干部子女,无论从各个方面都占有优势,他从小 就受他们的欺负和污辱,再加上亲眼看到父亲被批斗,心里非常仇恨人间这不平 等的现象。他上初中时,有一次从父亲的衣袋里看到一张血票,知道父亲为了给 他交学费,到县医院卖过血,就偷偷地哭了一场,发誓要学出个样子,不辜负父 亲的养育和教诲。 司马皋没有能够考上大学,不是因为本人没有努力,而是他受的教育太差了。 他受的高中教育,教他的老师都是小学教师拔高教高中的,可想而知教学水平有 多高,在那个年代混个高中毕业文凭,实在学不了多少东西,即使学到的也难保 是一些不准确或者不正确的知识。当时县委宣传部正好要培训一批农村通讯报道 员,各乡镇都有名额,报名的人远远不够。司马皋听说这个消息后,就报名参加 了,并且经过培训,掌握了新闻写作的技巧,学以致用,给本乡写出了好几篇在 市级党报上发表的文章。公社党委书记十分爱才,向县人事劳动局要了一个“亦 工亦农”的指标,把司马皋安排在公社机关里上班,当上了公社的通讯专干。后 来这位书记调到县城当上了一个重要局的局长,全力推荐他进了县委办。他到了 这个全县的中枢部位后,是从打杂开始的,逐步写一些小文章,思路、言辞都很 清晰。他的聪明才智,在实践中不断地迸发出来。由于他长得比较有成色,察言 观色的功夫不断见长,主任们就派他做领导们的随员,一干就是几年。 司马皋走出农门以后,家境发生了重大变化,再也没有人敢欺负他们了。对 他最有刺激的是一个儿时玩伴儿,与他产生了强烈的反差。有一次,他回家到后 山转了转,见到这个家伙蓬头垢面,在山上放羊,见了他很亲热。他问这个儿时 的朋友:“你怎么不出去跑跑,只在家放羊啊?”朋友告诉他:“还不是为了挣 钱嘛。”他问:“挣那么多钱干什么?”“娶媳妇呗。”他觉得可笑,就继续往 下问:“娶媳妇干啥?”“生孩子。”“生孩子干啥?”“还让他放羊,再娶儿 媳妇生孩子,生下的孩子长大接着放羊。”一问一答,这个老朋友很懂幽默,跟 他开玩笑。但也说出了一个让他思绪横生的道理,人生如果陷入这样的循环往复, 是多么的悲哀!老朋友真的太胸无大志,鼠目寸光了。他坚决不能这么平淡地过 一生,一定要通过自己的努力,实现父亲没有实现的愿望,干大事,做大官,出 人头地,光宗耀祖。 等他调到了县委办以后,人们更加用巴结的眼光看他。跟了领导,特别是跟 了宋书记以后,下级领导对他都很恭维。乡里的老亲旧眷提着香油、香烟,来托 他办一些别人认为棘手的事情,他一个电话就可以解决,他们十分感激。从而更 让他体会出,权力是多么重要。他并没有实际的权力,但县委书记的余晖,就足 够他使用了。于是在他的内心里,对“进步”的要求极为迫切。 查志强和项明春进入县委办公室的时间并不长,就被提升为秘书,给他的震 动很大,他反复思索,找不出什么原因,根据自己喜欢的那些杂学推断,很可能 与家里的风水有关。在泰山上抽的一签,让他觉得希望渺茫,这种状况必须彻底 改变,不然他认为自己肯定没有多大造化。外出旅游以后,他趁宋书记仍然在党 校学习,回了老家,自己按图索骥,把家里的阴宅、阳宅,全部看了一遍,心里 恍惚觉得有点不对劲儿,又因为自己揣摩的道理不一定准确,想请一个高人来认 真地看一看。他把这个想法对长年有病的父亲讲了,父亲哪有不支持的道理?只 要为了孩子进步,杀他剐他都干。就对司马皋说,孩子,你看着办吧,别招摇, 千万不要让人看我们迷信,告你的黑状,影响了你的前程!司马皋说,没事儿, 现在好些领导都找世外高人看风水,算不了什么。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