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节 北京人对这花啊,草啊,虫啊,鸟啊,是真爱。 也不知道从哪朝哪代开始的,爱得狠了,把这花草鸟虫的全关进了自家的院儿, 拴在了自家的身边。 四合院就是干这用的。夭棚鱼缸石榴树,先生肥狗胖丫头,全在这院儿里了, 不出家门,可闻鸟语花香,可观春夏秋冬,这日子谁比得了?当然这说的是富贵人 家。平头百姓,穷。穷也有穷的爱法儿。不信您到胡同里到大杂院儿里看去,哪怕 小胡同里暴上扬烟,大杂院儿里横七竖八,那犄角旮旯里也少不了藏着几盆花,游 着几条鱼。 鸟笼子也是干这用的。有了鸟笼子,北京人就把莺歌燕舞全给带身上了。倒退 回几十年去,您就看北京人带着一鸟笼子的得意满街转悠吧:“京师人多养雀,街 上闲行,有臂鹰者,有笼百舌者,又有持小杆系一小鸟,使栖其上者,游手无事, 出入必携。每一茶坊,定有数杆插于栏外……”这场面要是传到了今儿,说不定还 得找些老太太,开个“存鸟处”,就跟如今大街上随处可见的存车处一样。 老北京人还有一绝,如今的年轻人已经不知道了。他们还不光要带着“莺歌燕 舞”四下里转悠,他们还得在数九隆冬,听金钟儿、油葫芦、蝈蝈、蛐蛐儿“说与 春消息”。所以他们打秋天就开始忙活:养雌虫甩子,生火炕孵化,养幼虫脱壳… …七七四十九天脱七壳完毕,算是把那振翅发声的宝贝蛐蛐给侍弄成了。雪花纷飞 时节,把它老人家请入葫芦中,又小心翼翼地塞到棉袍里,夹在胳肢窝下,奔哪儿? 大茶馆儿。三五同好,围聚一桌。茗香袅袅,细语啁哳。这时把葫芦拿到桌上,将 它老人家请将出来。只见那蛐蛐脖子一梗,油棕色的纱翅颤颤着,“瞿瞿……瞿瞿 ……”您瞧他们,一双双眼睛瞪得跟灯似的,那入神,那痴迷,恨不能自己也变了 蛐蛐儿。 现如今,北京人还有这一口儿吗?天棚鱼缸石榴树就甭说了。养秋虫也甭说了。 提笼遛鸟的倒还有,可还有多少? 何况,沈天骢老爷子这样的,都要放生了。 悲惨的是,这时候,老爷子一定会突然发现,面对着这个水泥铸成的喧嚣的大 都会,放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老爷子说不定会糊涂了。 怎么着才是“放生”?把他的画眉放出去是放生呢,还是收回来才是放生? 在一瞬间冒出这念头的,其实是我。说实在的,多少年来,我一直对北京人把 鸟儿关在笼子里把玩的爱好嗤之以鼻。是,您喜欢它,您爱它,您把它侍候得不错。 可您这是把鸟儿当鸟儿吗!谁要是不把人当人,您一定得翻了。可您天天都不把鸟 儿当鸟儿。 有位朋友曾经给我送过一只十分名贵的百灵,别看那东西其貌平平,哨起来还 真是叫人听得着迷。 当然, 我是不懂得什么“百灵套子”的:“家雀噪林”啦, “钻天儿燕”啦……据说有十三套之多。我是一边听百灵哨,一边听我那朋友哨, 这才听出了点门道。 朋友要出国,百灵要送我。 我正色道,送我可以,明天我就放了生。我说我得把鸟儿当鸟儿。我被他讥为 “鸟”道主义者。 “您放生,它飞哪儿去呀?可北京有它落脚的地方吗!”朋友说。 鸟儿,我没要。可这话,我记住了。 那一天的清晨,陷入这尴尬的,应该是老爷子。老爷子几乎一宿没睡着,不过, 他还是六点钟时就起床了。电梯六点开,如果它被修好的话。他走出家门,一蹭一 蹭地沿着楼道走过去。电梯的指示灯是黑的。他愣愣地看了一会儿,又一蹭一蹭地 走回来了。 起床时他给自己留了最后一次机会:或许今天那电梯就修好了?也就是说,他 今天还有可能下楼去。如果那样,他就可以拎着他的鸟笼,回到遛鸟的老哥儿几个 中间了。刚搬家过来那几天,他去过附近的一块绿地。说是“附近”,其实不近, 得穿过这一片楼群,到住宅区的另一端去。远也没什么了,可那地方好歹是个遛鸟 的地方啊。不管那位驮着木格儿卖蜘蛛卖面包虫的汉子来不来,只要到了那儿,办 法总是有的。他为给自己找着一个辙感到高兴。不过,这高兴没坚持了多一回儿。 看着电梯毫无反应的按键,他的心算是彻底凉了。 别废话了,放了生吧。回到自己的屋里,他喘着,坐到椅子上。穿过门厅的时 候,儿子、儿媳和孙女正围着餐桌用早餐。面包,牛奶,还有黄油。他不爱吃,所 以他永远等儿子他们走了以后,再吃他的早餐:一杯茶,两块桃酥。儿子他们也都 知道,所以他们没有邀请他坐到他们中间来。 “爸,我走了。”儿子和往常一样,推开他的房门,探了探头。 “爷爷,我走了。”接着的,是孙女。 “爸,我走了。”最后,是儿媳。 沈天骢都“唔”一声,都没更多的话。 都走了,清静了。撩起笼罩又看了他的画眉一眼,早把他的桃酥忘一边儿去了。 撑着桌角站了起来,到墙角搁鸟食的地方,抓过一把鸡子拌小米,用一把小勺送进 去,给画眉放进了它秧歌鼓形的食罐儿里,又掰了一小截黄瓜,往那笼里塞进去。 其实,食罐儿里小米还有,笼底黄瓜也不缺,老爷子所为,自我安慰而已。没想到 那鸟儿的心情大概也不佳,一点儿也不作脸,并不往食罐儿里伸嘴儿。沈天骢瘪瘪 的两腮上,皱纹哆嗦了几下。他不再看他的鸟儿,把鸟笼提了起来,走出了房间, 穿过客厅,来到阳台上。 他打开窗户,这时候他大概得立即面对我曾经面对过的问题。 “您放生?它飞哪儿呀?可北京有它落脚的地方吗?” 甚至他有可能想得更直截:他这是“放生”吗?还是放他的画眉去送死? 从十六层的阳台上朝对面看去,对面同样是峭壁一样立在马路旁的高楼,楼间 是峡谷一般的马路,汽车自行车水似的在那中间流。高楼是灰色的,马路也是灰色 的。他知道,高楼的后面还是高楼,马路绕过去还是马路。要说没有树,没有草, 那不公平。可那可怜的一点点绿,哪儿藏得住他的鸟儿啊。他的鸟儿不得让这此嚎 啊叫的轿车卡车摩托车吓得屁滚尿流?哪儿找吃的?土里刨食,哪儿有土啊;林子 里奔食,先说说上哪儿找林子去吧!……沈天骢茸拉下眼皮,眼皮裹着眼珠,在深 凹的眼眶里凸起一个包,那个包在轻轻地颤着。喉节也在皱巴巴的皮肤下滚动了几 下。他睁开眼,把鸟笼挪到窗口,掀开了笼罩。又打开笼门。那可怜的画眉非但不 破笼而出,反而被一阵撕心扯肺的声浪吓得往笼里缩。老爷子又垂下眼皮,想了想, 他把鸟笼关好,把笼罩罩好,关上了阳台门,回自己的屋去了。 总不能让他把那鸟儿从笼子里抓出来,扔到阳台外边去吧。 他倒没有打消放弃这鸟儿的念头,不过,他想等小孙女下午放学回来,问问她。 明天是星期天,或许她能把这鸟儿送到绿地上那老哥儿几个中间,让他们替他养活 着?……不行,不行,老哥儿几个得说,这位有病还是怎么着,多好的画眉,就这 么舍得!他可记得,当初绿地上结交哥儿几个,一打开笼罩,老哥儿几个全傻了眼: 这画眉扬着脖儿,撒了欢儿地哨。老哥儿几个那几只,赶紧又罩上笼罩,听着去了。 功夫不到,它不听着,行?它不听着,就得把它憋回去,一憋就是几个月开不了口。 为这,老哥儿几个全服了。现如今,不养了?白送了?他们敢接?至少,有心的那 位得跟着晨晨回来,问个明白。真是那样,让他说些什么好?……还是让晨晨把它 们送到一个清静点儿的公园去吧。天坛?地坛?行啊,哪儿都行啊,只要那儿不是 办着展销会。 孙女是傍晚时回来的,她照例比她妈早回来一个小时。 孙女回来时,他正坐在阳台上往楼下看。孙女穿着一件米黄色的连衣裙,他看 见米黄色的一点从灰色的马路移到了灰色的高楼底下,好像被这高耸的怪物一吸, 吸到了自己的肚皮里去了。 门口传来了钥匙开门的声音。孙女打开门了。“爷爷!”孙女在叫他。他“唔” 了一声,还没等他的声音出来,已经传过来“砰”的一声门响,他知道孙女已经回 自己的房里去了。他脸上的皱纹堆起来了一些。他在笑。孙女已经快小学毕业了, 不再是那个每天坐在手推车里,求他推着去看“大汽车”的孙女了。日子过得真快 呀。那是十年前的事了。那时候他才七十出头,日子过得还是挺快的,不像现在, 一天老长老长的,没人说话。现在该着他求孙女了,不是看汽车,求她帮他去放生。 他蹭进晨晨的小房间时,孙女正趴在桌上写作业。她写得专心,飞快。他知道, 她要赶在一个恐龙的动画片之前写完它们。她听见他进来了,可她顾不上回头,她 正用橡皮往嘴里蘸唾沫,又往作业本上擦呀擦。 他坐在晨晨的床上,等了一会儿。 “爷爷,您干吗呢?”孙女还是没有回头。 “爷爷得求你个事。”老爷子说。 孙女回过头来,瞪大了双眼,惊异地朝他望着。 “晨晨,你……你这会儿,敢一个人出门儿了吗?” “出门儿?……上哪儿?” “比方说,天坛啊,地坛啊……反正,公园就行啊。” “我……我没去过。”孙女为难地嘟起嘴。她好奇地看着爷爷。问,“您要我 去那儿干吗?……您不是要我替您遛鸟儿去吧?” 好聪明的姑娘。老爷子乐了。 “哈,我猜对了吧?我猜对了吧?”孙女得意地喊起来,作业也顾不得做了, 转过身子,砰地蹿到了弹簧床上。 老爷子还在呵呵地笑着。这丫头这么一蹿,虽说吓了他一跳,他还是觉得挺开 心的。孙女已经有日子没和他这么闹了。以前他们是没少了闹的:孙女拉他一块儿 打牌,玩“拉大车”;拉他玩翻绳,他那双硬僵僵的手惹得孙女笑瘫在地……什么 时候开始孙女不再跟他闹了?是因为她妈妈骂了她一次,不许她没大没小,跟爷爷 疯?是因为她被她妈领去参加了什么奥林学校,打那再也没了闹的工夫?他当然不 能拦着人家当妈的管孩子,可当妈的并不知道,孩子的爷爷倒愿意有一个没大没小 的疯丫头在眼面前闹。 “爷爷,我可帮不了您,您还是让我爸去吧。要是同学看见我提着鸟笼子遛鸟 儿,还不得笑死我!”孙女说。 老爷子告诉孙女,并不是让她去遛鸟儿,而是让她去放生。 “干吗要把它给放了?……它叫得多好听啊!……您可真是的,前些日子,不 是宝贝得要命吗,干吗……” “帮我把它给放了吧。 ” 老爷子叹了一口气,半天没说话。想了想,又说: “你是不知道,我被这电梯困在这楼上,才三天,我就知道滋味儿啦。可这鸟儿呢, 倒关了有年头儿啦……” 孙女格格笑了起来,“爷爷,您可真逗!”又笑了一会儿,她不笑了,想起了 什么,说,“爷爷,您别急,不就是三天吗,我这儿有小人书,您看呗……哼,我 还羡慕您呢,我要是有您这么多工夫,我能看多少小人书啊……” 老爷子点点头,站了起来。他摸了摸孙女的脑袋,笑了笑,“行,咱爷俩换换。” 他一边往房间外走,一边说,“快做功课吧。爷爷跟你逗着玩儿哪,别当真……” 回了自己的房间,老爷子闷闷地坐到床上。 他跟自己怄气。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干吗要找孙女说了这一通。 儿媳没过多一会儿就到家了。和她闺女一个样,一进门就喊了一声“爸”,也 是没等他“唔”出来,就听见厨房里传过来了水声,锅碗瓢盆的碰撞声。她的女儿 过去,和她在厨房里高声大嗓地说着什么,她们老师的事,她们班的事……接着就 是问她的爸爸今儿回不回来吃饭。没过多一会儿,厨房里的声音忽然变成低低的了, 好像是孙女在向当妈的密报什么。 他还是闷闷地坐在床上。 晨晨这鬼丫头!他不用猜就知道,她在那儿跟她妈说什么呢。有一次他跟这丫 头说起来虎坊桥有一家卖白水羊头的摊贩,年轻的时候没少了在那儿吃。第二天儿 媳妇就给他买回了虎坊桥的白水羊头。向儿媳妇报告的还能是谁?今儿你跟孙女说 的那一套,还想保得了密? 这人说不定到了老时全是这样?其实不过是丁点儿的事,他在心里憋着。说实 在的,现如今的儿女们,有那闲工夫琢磨您的,少。就算是有工夫,也变不了您肚 里的虫儿,未准掏得出您的心思。您要是不明说,您就把心里那点子事窝在肚儿里 做病去吧。人老了,更怪的是,儿女们真的把他那心思琢磨出来了,他也不高兴。 比如这会儿,晨晨她妈就绝对不可去问,去说。 晨晨她妈这点儿眼力还是有的,她好像什么也不知道似的,做好了晚饭,摆好 了桌,笑吟吟地过来请老爷子去吃饭。 餐桌上什么事也没有,大概连孙女也被嘱咐过了。母女俩净找些能哄爷爷高兴 的话题。可儿媳妇那眼神儿里的东西,瞒得过他吗? 儿子回来得挺晚,老爷子已经黑灯躺下了。当然他没睡着,有特异功能似的, 他听见了儿媳和儿子在他们的屋里低声细语。 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儿子像宣布一件特大新闻似的说,昨晚他回来时,听家 属委员会的老太太们说,今儿修电梯的就来了。他又说,今儿他没事,一点儿事也 没有,所以,今儿全家去玩儿。孙女欢呼起来,问去哪儿?她建议陪爷爷去遛鸟儿。 她说,爷爷憋了三天了,鸟儿也憋了三天了,所以,爸爸应该背爷爷下一趟楼,反 正回来时,电梯也会修好了。 “瞧您孙女,多跟您一心!……”儿子朝他笑嘻嘻地说,“行不,咱们今儿就 遛鸟儿去吧。我也有日子没陪您了。” 老爷子微微一笑。 我们的老爷子现在面对着儿孙们为他设计好的一片温馨。 他当然不会这样概括,他的心里只是别别扭扭的。 你能说不好吗?不,不,儿子好,儿媳也好,还有孙女,他们全是一片真心。 可这是怎么了?他对这一套怀着一种莫名其妙的敌意。是因为这里带有太多的安排 的痕迹?是的,是安排的。既然是真心,用得着安排吗?可这安排,你能说它不好? 它也的的确确是打心底里关心你啊…… 我们的老爷子会作何反应? 我敢说,在北京,那些老爷子们、老太太们,他们和他们的儿女之间,即使有 着最自然、最亲密的关系,他们所面对的温馨,也几乎无不带着某种安排的痕迹。 可你见过他们中间哪一位犯混了?不讲理了?哪一位把心里那点别扭、那点敌意挑 破了?“……天为宝盖地为池,人生在世混水的鱼。那父母养儿,鱼拴着子;有孝 子贤孙,水养鱼。您要生了一个孝顺的子,你叫他往东,他不往西;你要生了一个 忤逆儿,你叫他打狗,他去追鸡……”你知足吧,你的儿子能做到这个份儿上,容 易吗!哄着你,抬着你。你还想怎么样,你还要怎么样? 和大多数北京老爷子一样,大概我们的这位老爷子也会在微微一笑之后,把那 点别扭扔到一边,越发知足长乐了吧? “算啦,算啦,都挺忙,何必?你们的孝心,我都知道啦。还是等电梯修好了, 我一人去吧……” 沈天骢老爷子如果有这修养,有这道行,他是应该这么说的。 百分之九十九的北京的老爷子,都会这么说。 可沈老爷子有气。沈老爷子憋了三天了。第四天上儿子才把阳光雨露洒过来。 而且,这还因为是小孙女给报了信儿……沈老爷子不能就这么乐了。 如果说,他没给他们那微微一笑,这也很自然。 他跟儿子说,他哪敢劳他大驾啊。他这么忙,忙的都是正事。为了俩破鸟儿, 犯不着。再说了,腰里别着BP机,蹬着小三轮儿,拉个糟老头子去遛鸟儿,也丢份 儿啊。再再说了,万一那东西叫唤起来,他可没地方给他去找电话打呀……总之, 儿子,甭费这路劲儿啦,你爹就跟那原毛儿的百灵似的,你给它喂多少好东西,在 它边儿上哨多少好听的,白搭,怎么也调理不好啦!…… 早餐桌上的气氛,就不那么自在了。 他要是给儿子来这么一段儿,儿子也得乖乖儿听着。 不过,要说哄顺一个老爷子,北京的儿子们和儿媳们还是有足够的聪明的。 “得嘞,老爷子,街上带BP机的多了,都不要爸爸了?甭说带BP机了,就是挎 上‘大哥大’,您也是老爷子!”儿子说着,顺手就把腰间的BP机给摘下来了,说 不定还得搁老爷子眼面前去,“今儿啊,我背您这趟,拉您这趟,还背定了,拉定 了。就跟猪八背媳妇似的。我乐意!……” “混蛋,这叫人话吗?”骂归骂,老爷子还是得乐了。 不管老爷子最初的反应是平和的,还是激烈的,早餐桌上对话的结果,肯定就 变成了一次皆大欢喜的“遛鸟儿”——儿子背着老爷子,下了十六层楼。儿子又骑 上那辆小三轮车,把老爷子和他那两张鸟笼驮在后面。三轮车后面保驾的,是骑着 自行车的儿媳妇,是骑着儿童车的小孙女。 车队穿过楼群,到了这附近唯一的一块绿地前。有的老爷子蹲在绿地边儿上, 有的坐在自带的小马扎上,仰脖儿看着小树上挂着的、他们各自的画眉笼、百灵笼。 他们听见了动静,一起扭过脸来,好奇地看着这位久违的伙计。 “怎么茬儿啊?全家都陪着您遛鸟儿来了?” “嗨,您说,怎么说他们好!死乞百赖。我说我这哪是遛鸟哪,我这成了慈禧 太后出巡了!” “福分,这是福分!……搁我们老哥儿几个,谁比得了?谁?” 在这样的一片感叹声中,沈老爷子自然得把那三天的委屈搁下了,顺理成章地 幸福起来。 北京的老爷子们,大概谁也跑不了这路子。 ------------------ 小草扫校中国读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