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 陈醉吭不出声,哭声怎么都停不了,地板的凉意透过衣料沁了上来,她不自知。 那头的菀一急了,问了半天也没见她回应。 后来只听到陈醉重复“余光”这个名字。哽咽之后终于说了一句话:“墓被人 挖了” 不管出于何种目的,这种手段都太狠。 死人不得好眠,活着的人心如刀割,邵菀一太明白余光在陈醉心里的意义,他 在时不能与之圆满,他的这条命,也是为陈醉豁出去的。 一个为你可生可死的人,怎么会忘记,怎么忍心他再受打扰。 陈醉哭了好久,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事,宋天朗就像是一夜之间没了踪影,除 了那枚印章什么都没给她,还有宋家,夫人的电话也拨不通。 陈醉就像被隔绝在这场患难之外,留在烟镇数着日子,熬着思念。 她在地板上一直坐着,没挂电话也没再讲话,手机搁在一旁不再理。 邵菀一赶来时,陈醉发着高烧,在床上盖着薄薄的被褥,还有床头的水杯也空 空的。 “小醉,小醉”推她没反应,紧闭的眼皮都有些肿,邵菀一吓怕,万种不好念 头涌了上来,瞧见她起伏的胸口才渐渐心宽。 “渴,天朗,我口渴” 陈醉小声的呢喃,最后睁开了眼,见到来人,眼色一下子沉了去。 邵菀一心疼的扶起她,倒了水小口喂,陈醉的唇有些干裂,一受滋润,疼的她 直皱眉。 “小醉乖啊,我帮你去买药”菀一握着她的手,她也略有耳闻宋家出了什么事, 这几日闹的沸沸扬扬,商场上所有眼睛都在看,所有人都在心里暗叹:宋家二公子 的家业,怕是要改朝换代了。 邵菀一不敢把这些告诉陈醉,她从外省回来就得知此消息,陈醉原来的手机号 也换掉了,若非她主动联系,根本不知她在哪。 喂了药,菀一让她好好休息,“小醉,我去帮你买吃的,你等等我噢” 她点头,人是憔悴了不少,“菀一”突然叫住她,陈醉小声问:“那边有没有 什么消息?” 邵菀一不自然,笑着掩饰,“我不知道呢,我刚回来,寓言家挺好玩的,和烟 镇倒是很像,他们家种的橘子可甜了” 陈醉别过头,侧身而睡只留背影。 邵菀一有些于心不忍,怎么可能不知道,闹的这么大的事没有压下去的兆头, 风雨欲来,宋天朗真的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十年、二十年,传闻他所要背负的刑期一个比一个狠。 昔日气势冲天,光华万丈的男人,一朝落魄,多的是人感慨和幸灾乐祸。 陈醉如今的状态,她是真的不敢将实情告知,陈醉也是个性情中人,平时不惹 事偶尔也会胆小怕事,那是没有碰到能让她失控的事。 但余光和宋天朗,是她的意外。 邵菀一根本不怀疑,情绪到某一点,陈醉会不顾一切。 二两米饭,青菜小份,菀一还给她盛了碗小米粥。回来时,陈醉已经起床,换 了身干净衣服,站在窗户边发呆。 “这粥好香,热乎乎的”邵菀一牵着她的手,“过来吃点,我在这陪你住几天 好不好” 陈醉笑了笑,手上一直拽着手机,邵菀一帮她添碗筷的时候,瞥见陈醉在摁号 码,放在耳边好久,最后失落的放下。 她那样的表情,落寞至极,失了主心骨一般,邵菀一叫了她两遍才缓过神,拿 起勺子喝粥。 “小醉啊,我要跟你说个事” “恩?”陈醉提了半分精神,桌子对面的菀一有些脸红,瓷勺搅着糖水,清脆 响。 “我在寓言家玩了半个月,他还蛮不错的,家里那栋房子也是他自己存钱砌的” 邵菀一长翘的睫毛直眨,“你说他是不是个奇葩啊?被他二叔剥削了那么多工资, 竟然还有钱存” 陈醉“恩”了声,“是挺厉害”她兴致不高,又把头低了下去。 “小醉,我想跟你说,我和寓言,也差不多了”后面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邵 菀一的语气里有了羞涩。 陈醉眼睛一亮,“你和寓言?” 李寓言横看竖看,都不是她的菜,哥们就一黑黝黝的农村小青年,正宗的土特 产。 私以为,菀一这样的女孩子,吃过苦来的,好不容易在大城市扎根,怎么着也 会找个社会精英谈情说爱。 “你和他是什么时候暗度陈仓的?”陈醉笑了,脸上有了些生气。 “瞎说!”邵菀一娇声娇气,声音软了都没发觉。 “其实吧,我觉得寓言真的不会是我喜欢的类型,但你知道么,之前贺志来找 过我,说我现在住的这房子得分他一半,是他和我当年一起买的” 邵菀一说的心平气和,陈醉皱了眉,贺志是菀一的前男友,为了一有本地户口 的女孩跟菀一分了手,决绝的不留一丝余地。 菀一是真心喜欢过他,失了身也伤了心,一个女人总会碰到几个渣男,只有自 我安慰当做成长。 “臭男人在楼下拉着我不放,非得给个说法,那张恶心的嘴脸我真是恨不得自 打耳光,自己怎么喜欢过这么一个男人。后来李寓言跑了过来,以为我被他欺负了, 冲上去就是狠狠一脚,抱着贺志的腰蛮打,像只逼急的小牛一样” “贺志走了,我就蹲在地上哭,李寓言好像安慰了我很久,最后你知道怎样吗?” 菀一笑了起来:“他见我还是哭个不停,就蹲了下来什么都不说,我才发现他 竟然也落了泪” 陈醉一直安静的听,她明白了,李寓言的所作所为折了邵菀一的心。 其实她懂,很多时候,女人少的只是一种安全感,这个词天天被满世界的人念 叨嘴边,真正得到的没几个。 或许李寓言不够好,不是她心折的对象,却是在最关键的时候出现,护她疼她, 这样的男人不会花言巧语,对你好,就是实实在在的。 疼爱不难,难的是,你疼的时候,他甘愿代替。 李寓言手足无措时,会为菀一流男儿泪。 “小醉你知道吗,对他了解多了,觉得还蛮开心的”邵菀一的笑容是难得的羞 涩。 陈醉心里还是欢喜,当年她、余光和邵菀一,三个人最铁,后来菀一爸爸因为 强*奸案被关进了牢,娘俩没少遭罪,再后来,一场大火烧光了陈醉的所有,以及 她的余光。 年少旧事,天不善待。 陈醉心里最微妙的感情,她比世上任何一个人都希望菀一幸福。 这件事,总算能给陈醉一个高兴的理由了。 她喝了小半碗粥,精神越来越不佳,放下碗,陈醉说:“菀一,陪我去趟余光 墓前吧” 两人把余光的墓清理了一番,他的墓碑被陈醉藏在一旁的草丛里,小心的拿出 来,陈醉一遍遍摸着上面的字,红漆都腿了色。 堆土、除草、用砖头码了个小石台,然后放了水果在上面。 从头到尾,陈醉都一语不发,终于弄好后,两人在墓前站着,陈醉突然跪了下 来,结结实实的磕了个头,起身时额上都是土渍。 她只说了一句话:“小光,对不起啊” 邵菀一的眼眶突然红了。 陈醉似是下了很大决心,拉着菀一的手:“我明天要回去,我必须要知道他到 底怎样了” “联系不上宋姨,他也没有半点消息,菀一我受不了,我真的受不了” 陈醉的眼泪落了下来,一遍遍重复:“我是他女朋友啊,我怎么可能不担心, 他要是出事了,我怎么办,菀一我以后要怎么办?!” 她的无措和害怕是那么明显,宋天朗,等不到你接我回家。 那我就主动找你,带你回家。 第二天,两人就收了东西乘大巴赶去市里,机票已经卖完,等到傍晚那一班才 走的了。陈醉上机前又打了电话,宋姨的不通,宋子休的私人号码她没有。 千篇一律“嘟嘟”声,听的陈醉好烦躁。 “给你两瓶霜擦擦,看你这段时间的脸色,小心你家宋老板嫌弃”邵菀一摸了 摸她的脸,“没烧了,还好” 陈醉摆摆手,“嫌弃就嫌弃吧,只要他没事” 邵菀一叹气,“哎,你俩还真是一对冤家,平日没啥感觉,一出事就揪心了吧?” 陈醉点头,“我是挺揪心的,其实他怕痒的样子,还挺可爱” “就你俩幼稚” 几小时的旅程,陈醉半月之后重回这座城市。熟悉的景,却没了心念的人,怎 么都觉得失落。 打了车到宋家,却发现大门紧闭,竟没有半个熟悉的人,陈醉在门外喊了好久, 依然没有回应。 邵菀一拉着她的手:“看样子是没有人,小醉你别急啊,先去我那儿,咱们慢 慢找” 陈醉吸着鼻子,死咬着唇也挡不住心里的难过。 菀一的房子小户型,精致白领,地段极好。她递给陈醉水,“小醉你好好休息, 身体还没好,要按时吃药啊” 陈醉推开她的手,实在是憋的慌。 “好啦,你别太着急啊”邵菀一贴着她坐下,握着她的手抚慰着:“我明天陪 你去局子打听打听,然后再去他公司看看情况,今天也够晚了,我待会还有点事, 给你带宵夜回来啊” 陈醉“恩”了声,“你去忙吧,寓言什么时候上来?” “他啊,呵呵,应该是明早的火车到” 陈醉点点头,又重新拿过杯子抿了水,眼里是焦虑和未知的担心。 舟车劳顿,浑身累的慌,陈醉洗了澡就趴在床上睡着了,梦里都不安生,一直 重复着这几日所发生的画面,宋天朗出事,回到烟镇,余光墓被挖。 杂乱在一起,揪着她的神经疼,却因为太劳累而醒不来。 梦里似有电话声,而且越来越大越来越急,陈醉突然睁开眼,迷糊混沌,而铃 声好像没有随梦醒而停止。 陈醉循声望去,房里的电话果然在响,她看了看时间,竟是凌晨两点,而邵菀 一似乎还没回来。 脑袋疼的厉害,陈醉用力摇了摇,勾着电话接起,“喂,哪位?” 里面混杂的声音一点一点击退陈醉的睡意,某个熟悉的女声让她瞬间清醒。 菀一,是菀一。 好多男人的声音,或笑或叫,陈醉唯一辨识清楚的,是掺在里面撕心裂肺的女 人哭声。 她抖着声音:“菀,菀一……” 没人吱声,那端的哭声更加明显,陈醉身体直抖,终于有人说话:“哈哈!很 嫩啊” 然后“砰”的声,电话挂断。 陈醉懵了,坐在床上彻底懵了,十分钟后,手机突兀的响声吓了她一跳。陌生 号码发来的一条短信,是一个地址。 陈醉跳下床连衣服都没换就往外冲。 的士极少,陈醉跑到一半眼泪哗啦流,她不是傻子,刚才电话里的惨叫,她知 道发生了什么,最怕的,却是最可能的。 按着短信找到地方,隐藏巷子的酒吧,门口好多黄毛绿毛,这些一看就是祖国 失足的花朵,叼着烟很非主流。 陈醉穿着睡衣,鬼一样的出现在他们面前,“我靠,她丫异装癖啊” 陈醉往里走,找包厢,找,菀一。 手在门把上停了好久,陈醉下了好大决心,终于把门推开。 眼前的一切,让她晃了几下,脚不稳,重重倒在了地上。 包厢里只有菀一,衣不蔽体,满身是伤。一头卷发挡在脸前,唯有那双眸子露 了出来,绝望惊惧。 陈醉一步步爬了过去,“菀一,菀一”她声音细碎,哭腔越来越明显。伸过手 却不敢碰她身上的任何地方。 抖着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别,别碰我,求你了” 邵菀一像是突然回魂,破碎哀求,无止境的卑微。 陈醉哭着给她盖上衣服,费了好大力气把菀一抱在怀里,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背, 嗓子哽咽的吸口气都疼。 邵菀一痛的吭声,把陈醉当成水里的浮木,抓的她好紧,指甲都扣进了肉里。 她满身的狼狈和肮脏,邵菀一渐渐回了神,像只受伤的小兽在陈醉怀里嚎啕大 哭。 陈醉抱着邵菀一,下巴抵着她的头顶细声说话,说烟镇,说余光,说小时候三 人偷果子被农妇逮住的糗事。 两人维持着这个动作直到天亮,陈醉最后没什么可说了,就给邵菀一哼歌。不 停止的,还有脸上的眼泪。 而菀一,目光呆滞一动不动,只有陈醉稍微起身时,她才惊恐的抓住她的手不 让走,除了怕,还是怕。 李寓言喘着气跑进来,额头上都是密密的汗,提着的袋子,还是菀一给他买的。 陈醉扭头看他,李寓言背着光,看不清表情,却感受得到颓然。 他一步步走了过来,在菀一面前站定,然后缓缓蹲下。 “……菀一”他颤抖着摸她的脸,哑着声音说:“我来了” 像是突然惊醒,邵菀一把目光聚集到李寓言身上,好久好久,她“哇”的一声 大哭,扑在李寓言怀里脆弱不堪。 “我在,我在”李寓言刻意压抑着自己,声音中藏了巨大的隐忍。 “寓言”陈醉小声叫他的名字。 终于注意到旁边的陈醉,李寓言的眼里太多情绪,紧抿的嘴角直抖。 轻轻放下邵菀一,他慢慢站了起来,接下来的动作,让邵菀一呆了。 李寓言举起右手,狠狠一巴掌扇在陈醉脸上,他眼里都是屈辱,挥手又是一巴 掌,这一下,把陈醉结结实实打到了地上。 陈醉被打懵了,这男人走的是乡土路线,土生土长砍柴挑水,力气顶呱呱。眼 里冒的不是金星,是浓浓的血腥味。 陈醉一摸鼻子,果然鲜红一片。 到底是女孩子,陈醉也怕疼也受苦,深色的地板上晕开一滴滴眼泪,陈醉捂着 脸难受之极。 手机却在这时突然响起,费了好大劲掏出,直闪的屏幕上来电显示:“宋天朗”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