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碰壁 1 转眼又到暑假了,妻子的工作终于提到了家庭会议的议事日程:她所在的祥宁师范 要撤并到新安师范,原来的校址用作办祥宁三中,大部分老师要就地消化。这就是说, 她如果不想办法调到新安师范去,那么只能留在改革后的三中当中学教师。 苏蓉幽幽地说我们总这样两地分居也不是个事,儿子这两年都是我一个人带,既要 工作又要带小孩,很苦很累。 儿子已经到了调皮捣蛋的年龄。这小子从小好动,一刻也不闲着 ,一不留神就给你惹出点儿麻烦来,让你没有半点空闲。对此,苏蓉很伤脑筋,她 的工作也很忙,在学校提拔为团委副书记后,由于双方父母都没有空来带小孩,只好请 了个小保姆来看管,主要的事情还是她自己做。这边要忙团委的工作和教学工作,那边 要带小孩,一天到晚就是围着那个小子转。更何况一旦有点头痛脑热的,谁也照顾不到。 有时孩子半夜生病了,她不敢带他去医院,只有一夜不敢睡觉等着天亮。今年的端午节, 因为不是周末,所里正好也忙,我没有回家,苏蓉和儿子到一个朋友家吃完饭在回学校 的路上,几天来一直有点发烧的儿子突然抽筋,一下子昏了过去,从没有遇到过这种情 况的妻子被吓坏了,急得哭了起来,还是她身边的同事反应快,抱起孩子就往医院跑。 大约几十秒钟后儿子醒了,妻子还在哭哭啼啼。到医院一检查,医生说是由于几天发烧 一直没退导致的,没有什么危险,但要住院观察。等把儿子安顿下来,妻子跑到外面的 公用电话亭给我打电话,哭着简单说了这件事,这时已经是晚上了。 其实我何尝不想早点结束这两地分居的历史,看到人家每次下班都鸟归巢一般,回 家有热饭热菜吃,能尽情享受天伦之乐,可我只能跑到食堂里吃份饭菜甚至要吃冷饭或 泡一袋方便面。还有每天黄昏,眼巴巴地看着别人和自己的孩子和爱人在散步,有说有 笑很是开心,这个时候不由得格外想念妻儿… 于是我说:“干脆调到新安县来吧。” 正好新安县沙溪中学(就是我曾经战斗过的地方)有个老师一直想调到祥宁去,按 照有关规定,采取对调的办法是可行的-就是妻子调到新安县,沙溪中学那个老师调到 祥宁县,一来有先例,二来不增加县里财政负担。别人就建议我用对调的方式先将苏蓉 调到新安县来,然后想办法让她进县城的中学。 正好县中在我城南辖区,平时该校家大业大,麻烦事不少,我在工作上给他们支持 很大,和校长也混的很熟,基于这个原因,我便尝试跟校长说了妻子的事情,没有想到 校长很爽快,马上在我的申请报告上签了字,说:我学校急需师范大学毕业的老师,你 妻子在师范也教过书,还当过中层干部,我们需要她这样的老师。 但他最后说了一句:我说了还不行,要县长同意。 区区一个学校进一个人还要县长同意?一个县里这么多单位这么多人,凡是调进调 出还要县长亲自同意?我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一问别人,都说县中特别紧俏,没有一定 的关系不要想进去,它的难度不亚于难于上青天,而且找教育局长和分管副县长都没有 什么用,非得县长点头。 我一听头就大了。 我和苏蓉几乎是商量了一个星期,该怎么去找这位县长?我们和他不认识,现在流 行关系引见,可指头扳了半天,才发现在新安工作这么些年,认识的大都是贫民百姓, 居然没有一个县处级干部,在悲哀的同时,觉得一筹莫展。 “干脆我们直接去找他。”苏蓉说。 “有用么?” “或许有一线希望呢,我们这个要求又不过分,本身是对调,不存在增加负担,何 况人家县中答应接受呢。”苏蓉充满了希望。 “试一试吧。”我有气没力,一想到找这么大的领导,我腿肚子都发软。 “要不要带点什么东西去?” “送什么东西呢?”说起这个,我的头痛起来了。 “人家不是都送烟酒什么的?”妻子也是一片茫然。 “烟,目前什么烟好呢?据说是软中华烟最好,我听彭勇讲,三字头的,酒店里要 85元钱一包。” “停停,什么是三字头的。” “土了吧。”我苦笑了笑:“就是每根烟上面都有个数字编号,三打头的更贵一些, 二字打头的要差一点,一字打头的相对来说,又要便宜一些。” “这样呀。”妻子恍然大悟,“那么一条就要八百多?酒呢?” “五粮液和茅台,听说几百元钱一瓶。”我心里掂量开来,如果买两条软中华烟, 三字头的,算它800 元一条,两条就1600元,加上两瓶茅台还是五粮液什么的,就算它 500 元一瓶,合起来就是2600元,这可是两个半月的工资呀。想到这里,心里就有些痛, 倒不是因为可惜,而是想想自己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为自己的前途而去送过礼,今天为了 妻子的调动要去送礼,那滋味难以言说呀。 “可大白天的,带东西像什么话?更何况不知道人家会不会收礼?还有我们送的礼 像样么?”我又头痛起来。 “这样去可能没有用,人家不会受的。他和我们素不相识,应该不敢接,说不定也 会不屑一顾。”我琢磨了半天,得出结论。 “那怎么办?那就没有办法了?”妻子急了。 “那我们赌一把,赌他是一个清官,是一个能够办实事的清官,直接去找他。为了 以防万一,我们做好第二手准备,包个红包带在身上,塞上5000元钱。看情况,到时寻 找一个机会给他。” 2 第二天上午十点左右,我俩来到县政府,县长的办公室不是说想进就进的,必须要 由政府办公室的秘书或主任通报,我问了几个人之后,敲响了办公室主任的房间门。 就在手落下之际,我突然之间想起了上次处理镇长赌博一事,那个自称为县政府办 的肖主任给我打过一个电话,而我似乎没有买他的帐,没有想到没有过多久,我就找到 他这里来了,看来“山不转水转”,还真是有道理。 “进来。”里面传出声音。 我顾不上多想,推门走了进去。 正伏在办公桌前写着什么的一个中年人抬起头,嘴里叼着一根烟。 “您好,我是温和派出所的戈冰剑,有件事想找县长,能不能麻烦您跟县长说一说?” 我连忙递上一根中华烟。 “你是温和派出所的?戈冰剑?”中年人扬了扬手,拒绝了,并盯着我看了几眼, 那眼神怪怪的,“就是那个指导员?!” 我尴尬得脸红耳赤,看来人家一直记着这件事呢。 “什么事情要找县长?”声音立刻变得生硬起来,表情也漠然。 人一批一批地来,一批又一批地走,不免让我感觉这些人就像到观音堂里去烧香拜 佛,县长就像一尊大佛在接受众生朝拜。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秘书模样的叫我俩进去的时候,我发现我的汗都出来了。 因为是第一次找这么大的官,我尽量克制心里的紧张,和苏蓉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 县长见又有人进来,就用怪异的目光扫了一下我这个他并不认识的人。 我赶紧说:“县长,您好,我是温和派出所的戈冰剑,一件事情想来麻烦一下您…” 县长马上一副很不耐烦的样子,没好气地说:“什么事情?你怎么找到我这里来了?” 我马上明白了,在他眼里,能够来找他的都应该是县里的科级干部,而且最起码应 该是正科级干部,就像刚才那一拨一拨的人,都是书记镇长局长什么的,我一个平头百 姓怎么随随便便也找他呢? 见他这副样子,我有些慌了,连忙把妻子想和一个老师对调,分到县中去工作的事 情说出来了,而且傻乎乎地说县中校长已经同意了… 还没有等我把话说完,看起来保养得还不错涵养应该还可以的县长突然脸一板,露 出的眼光让人不寒而栗,脱口就呵斥:“谁给你的权力到县中?你以为你是谁?…” 他劈头盖脑的一通质问,意思是想调到县中去,怎么就不经过他,县中校长有什么 资格同意接受?还有教育局长是干什么吃的?怎么没有把好关? 没有想到的是壮着胆子第一次去找县长,还刚刚说出来意,就被这位县长大人当场 骂了个狗血淋头,本来就有思想准备的我当即不知所措,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我 还以为今天最多他解释一下没有办法不办而已,没有想到的是居然是来找骂! 看着这位平时高高在上的县长大人,一副面目可憎的样子,我有点懵了。 苏蓉看到平时在外人面前有点心高气傲的我突然间被县长训得脸色大变而又不知所 措的样子,当场就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事后妻说,在她心目中,我的形象一直是高大而坚强的,是她精神上的支柱,想不 到在县长这里因为她调动的事被县长几句话就击成了这个样子。 我这时就不得不联想起是不是那个肖主任已经在侧面向县长汇报过镇长赌博被派出 所处理一事?不然态度怎么这样呢?不办就不办嘛,怎么扳起脸来就训斥人呢?难道这 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县父母官? 我俩不记得是被他逐出了办公室的门还是自己出的门,反正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 此时此刻,感觉仿佛天都要塌下来了。 在县政府的门前我停顿良久,泪水差点也流下来,这好像是一场梦?这时候我心里 才明白我可能是天底下最大的傻瓜,我这样去找他,又没有什么关系介绍过去,而且两 手空空(那种情况下,准备好的信封还拿的出来?),还不白白挨骂? 妻对生她养她的故乡——祥宁是有着很深感情的,参加工作这几年也比较顺利,亲 戚、朋友、同学也都在祥宁,到新安县这边来等于就是背井离乡,人生地不熟。要不是 为了我们一家能团聚,要不是档案已经转过来了,要不是为了减轻我的压力,她是死活 不会到这个新安县来了,才踏进新安县的地界就给了她一个足以铭记终身的痛苦烙印。 我才发现当初认为的对调过来不存在增加县财政负担,而且学校同意接受的想法是 多么的幼稚可笑。这也意味苏蓉的对调走了一着非常臭的棋,由于不能到县中(从县长 的如此态度来看,想都不要去想了,没戏了。事实上,后来这位县长还把教育局长和县 中校长也叫到办公室骂了一通。)那只有到我曾经呆过的沙溪乡的那个初级中学去教书! 人生中常常面临一些重要的关口,可惜当我们面对这些关口时往往并没有意识到自 己的选择将会在很大程度上改变自己的命运。我终于彻底后悔于自己的选择了,如果我 没有选择到基层,那么我就可以留在师大或者可以去昌都其他的单位,那么我的妻子也 不会分回来,我们都可以留在昌都,可以在一起,可以相对稳定地生活和工作,可以比 到县里更有机会享受现代文明,也就不会有现在的结局…只是这个后悔已经是太晚了。 命运往往就在这漫不经心之中注定了我们的喜怒哀乐祸福吉凶。 “你当时能够劝阻我不要下来多好呀!”我悔得肠子都要青了。 “这不是你认定的事情吗,我怎么会去劝你,我觉得你是干事业的人,我早就说过, 我不会拖你的后腿。没有想到,我还是成了你的拖累…”苏蓉的眼泪终于流了出来。 我思前想后的头绪极乱,我突然想到了去写辞职报告,可辞了职,可又能干什么呢? 除了几年的警察职业经历,除了对社会底层全方面的、惨痛的接触和体会,除了由此而 生的思想的裂变和遥不可及的梦想,我一无所有。今天辞了职,明天拿什么东西裹腹? 我的心仿佛被刀剐了,直痛恨自己的无用:从警数年,竟似竹篮打水一场空。 3 我觉得自己一夜之间好像成了迷失家园的羔羊,成了令人同情的可怜的弱智者。现 实又给我上了一课:决定我命运的是手中大权在握的官员,而不是一般人,一般人可以 说你好,但是他们决定不了你的命运。 我终于体会到了作为一名普通人的卑微和无奈。我原来渺小得像一只蚂蚁。 最后我还是陪着妻子来到了沙溪中学报到,从县城到乡下,从祥宁师范主持工作的 团委书记到当初级中学老师,这种巨大的反差让她忍受着很大的精神压力。如此现状, 不由得不让我感觉自己很是失败:工作上精神压力大,前途也渺茫得很,妻子的工作又 落个如此悲惨结局。 沙溪离县城不是太远,妻子则每天挤着公共汽车早出晚归地上下班,在路上就要花 去一个多小时。郭鹏见我小孩孤零零没人带,就主动提出让他一直待岗在家的妻子帮我 带小孩,这样一来立马解决了我俩困挠多时的问题。 我感动无语,有道是一个人落魄的时候,是多么需要关怀!领导的关怀、同事的关 怀、朋友的关怀,而最能体现一个人关怀之情的,也就是在关键的时候能否帮人一把, 而不是漠然置之呀。 彭勇看到我终日一副情绪低落愁肠百转的样子,很是同情,但他也没有什么办法, 只好时不时地陪我骂娘骂这世道。 彭勇说:“戈冰剑,你去算算命吧。这你也知道的,在我们家乡离县城西南七、八 公里处的桥头乡,有一位世外高人,绰号叫‘陈半仙’的,卦算得特别灵验,求他的人 可多呢。你看是不是也去算算?” 对于这个赵半仙,我也早就听人说过,实在是了不得,方圆百十里,都传说他的卦 算得十分灵验。不仅博得了附近乡民们的信赖和称赞,而且声名远播,一些经商的、求 学的、失盗的、治病的都来朝晋。据说还有一些市、县、乡镇的官员,隐名埋姓,乔装 打扮,或混迹其中,或趁早赶晚,不怕花钱,只怕露脸,纷纷来找这位大师,寻觅升迁 迹象,禳解厄运霉头,指点人间迷津。经过陈半仙的“调理”,大都非常满意。 然而即使这样,我也只是淡然笑之,打小以来,在正统的教育下,在汲取诸多科学 营养的情况下,作为一个学心理学专业的,岂会相信这一套? 我还是没有把握的命运寄托在陈半仙身上,别人再怎么信他?我还是不信,为什么? 难道我的好运会自然降临?难道我妻子的事情就会柳暗花明? 4 我与人交往的圈子慢慢缩小,几乎限于内部不多的几个同行了。在稍微空闲的时候, 就是陪陪儿子,儿子长得虎头虎脑,很是可爱。这个时候,我觉得享受一下天伦之乐, 是忘却所有的烦恼的一个最好办法。 然后就是经常去那些小书店买一些十元钱三本四本的盗版书来看,书虽然盗版,但 我认为看了就完事了,也不存在过多的保存价值,无所谓了,更何况买正版书哪有这么 多钱去买。书的内容多是时下流行的官场小说,越看越灰心,越看越没劲,越看越无奈。 再要么就是租一些什么《绝不放过你》、《刑警队长》之类的警匪片或者反映反腐倡廉 的连续剧,一看就是几个小时,在虚无中忘却现实的不快。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苏蓉说你现在开始掉头发了,而且有白头发了,起初我没有在 意,后来的确发现一抓头皮,一手的黑发丝散落手中,便顿生凄凉,几年过去,竟生华 发,悲乎? “算了,不要去想那么多。”苏蓉叹叹气说。“其实平平淡淡一些好。命该如此, 虽然你在县城,我在乡下,好歹是在同一个县了,也算是团圆了嘛。” “难道我这一生就是这样了?男人和女人不一样,男人总是有事业心的,得干出点 事业来,不然就被人看不起,而在机关里,什么叫事业?讲穿了,事业就是望上爬,得 当官,不当官就是没用的人,你也体现不了你的价值。你的事情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 没有当官,只能是人微言轻,人家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有谁会关心你,帮助你?” “唉,有什么办法呢,这么一些年来,你付出的努力不会少,但结果呢?还不是这 样,不要过于理想化,还是现实一点好,你一直想追求轰轰烈烈,但事实上,真正能够 轰轰烈烈的人有多少呢?绝大部分人还不是平平淡淡才是真,淡泊名利,不驰于空想, 不骛于虚名,与世无争、勤勤恳恳、踏踏实实,此类的平平淡淡,在当今的社会中,恐 怕也是难能可贵的。人不能超越现实,只能立足于现实,才能生存,才能争取,并改变 现实。” 我有些不解地望着苏蓉,这是这个学政教的女人说的话吗,怎么跟课堂上的教导差 不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