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娃子(1) 油娃子。 嗯? 你说,要是当时一回到部队就把情况跟李冶夫政委说清楚,是不是就没有以后 那些麻烦了? 不好说。 不过,当时咱俩已经说不出话了。听说是巡逻哨发现的咱们,发现时以为三个 人都死了呢,仔细一看这两个还有点气,就一起抬到团部了。 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三天了。 我也是,比你还多昏睡了两个时辰。 我睁开眼睛就问,团长呢?卫生队长红眼巴撒地说,你就放心吧,团长已经安 顿好了。我说我要见李政委,我有话要跟他说。卫生队长就把政委找来了。我一见 李政委就哭了,哭得半天都说不出话。李政委就安慰我说,不用说了,情况已经很 清楚了。你们两个任务完成得很好。又叹了口气说,唉,团长的伤势实在是太重了。 也怪我,当时不该把你们留下,咬咬牙一起撤回来就好了。我以为政委什么都知道 了,就没继续往下说。 是呀,我比你醒得晚,以为该说的你都说过了,我也就没再说什么。再说,我 也不愿意提那段事,心里不好受,能不提也就不提了。 我记得团长就埋在团部驻扎的那座山里了。 是。 后来你去看过吗? 解放战争南下路过时去过一回,但没找到。打听老乡都说山里确实是埋过一个 团长,但后来听说那个团长死的有点蹊跷,好像是自杀,就没人再愿意照应那座坟 了。老乡说估摸着都这么些年了,坟包怕是早就平了。那以后,我就再没去过。 …… 你可一次也没看过我哩。 是。 为什么,我就那么不值当看? 不,油娃子,我是不敢去。我心里愧得慌,没法面对你…… 埋葬了团长之后,部队很快就离开那一带,向后方撤退了。 回撤的路上,有天晚上我刚刚睡着就被黄振中叫醒了。黄振中的声音很急,说 起来起来,政委叫你马上到团部去一趟。我一骨碌爬起来,赶紧往外走。到外面一 看,油娃子也被叫起来了。我问政委叫我们有什么事,黄振中在暗处说了一句,到 地方就知道了。结果一到地方我俩就被捆起来了。 原来是黄振中把我和油娃子汇报了。黄振中说他怀疑团长的死有问题,说当时 他一看到团长被抬回来时擦洗得那么干净就觉得这里面有问题。路上那么艰苦,油 娃子他们怎么可能有时间和精力为团长擦洗呢?所以他就留了个心眼儿,仔细查看 了团长的遗体,结果就发现了团长头上的枪伤。谁都知道团长当时只是下身受伤了, 这头上的枪伤是哪来的呢?黄振中提出应该调查团长牺牲的原因。 当时延安那边正开展整风运动,搞审查干部,听说挖出来了不少打入我们内部 的国民党特务。所以,听了黄振中的汇报,李冶夫政委感到事情很严重,就决定先 把油娃子和我看起来再说。 我一直都不知道油娃子是怎么讲的事情经过,我们俩人没关在一起,询问也都 是分开的。记得最后一次是李冶夫单独一个人到关押我的地方来谈的。那时我已经 快气疯了,逮谁骂谁。 李冶夫一进来就回头命令警卫员,把门看好,我们谈话的时候不许让任何人靠 近。 我说政委,你们到底要把我咋样? 李冶夫不吭声,从兜里摸出一把黄烟叶,捻巴捻巴卷了一根烟递给我。 我把头一扭,说要问啥你痛快问! 不问啥了,李冶夫说,问题已经基本搞清楚了,跟你没关系。 我说我早就说清楚了嘛,没关系为啥还不放我回去? 李冶夫说,有些事还得落实一下。抽根烟。 我说不抽,要落实你就快点落实吧,我都快憋闷死了。 李冶夫想了想问,周汉,团长这个人怎么样? 我眼睛就红了,我说团长是好人,是条汉子,团长对革命忠诚,作战勇敢,打 仗从来都冲在前面。 李冶夫的眼睛也红了,说是呀,长征过雪山时我差点滚到山下,要不是他冒生 命危险拼死拉住我一只脚,坚持到大家赶来把我拽上去,我那时候就革命到底了。 沉默了一会儿,李冶夫又问我,周汉呀,你知道自杀是什么性质的问题吗? 我说不知道啊,自杀咋还有性质? 李冶夫看了我一眼说,自杀,说轻了是懦夫行为,是胆小鬼;说重了就是放弃 革命,是背叛革命队伍。 我心里忽悠一下子,我说政委呀,团长可不是胆小鬼,团长可没背叛革命队伍 呀! 如果团长真像你们说的那样是自杀的话,就得这么定了。李冶夫盯着我说。 我顿时就蒙了。不顾一切地抓住李冶夫的手,使劲地摇晃着说,政委,你们可 不能给团长这么定呀。你们不知道团长遭的那份罪,搁谁身上都受不了哇!政委, 咱不能对不起团长,这时候你可得给团长说句公道话呀! 李冶夫垂着头,就那样任我摇晃着,很久才长长地叹了口气说,如果定自杀, 不但团长完了,咱们这个团也抬不起头了。 我一屁股坐下去,彻底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