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楚楚乍见眼前的天然美景,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想眨一眨,确定不是眼 花,又怕一眨眼,美景便会消失不见,遂在不知不觉当中,将原来一双就已不小的 眼睛瞪得更大,小嘴则因发出无声的赞叹而微张,笑坏了陪在一旁的迎柏。“你嘲 笑我!”听到他的笑声,她立即转过头来佯怒娇嗔道。 “谁说的,”迎柏迅速移到她身后,往前伸展双臂拥住她道:“我只是见妳一 会儿哭、一会儿笑,模样逗趣可爱,活像个小女孩,所以才会忍不住笑开嘛。” “我舍不得萱萱呀!”其实更舍不得的,是已分别近三个月的儿子,所以今日 触景伤情,才会哭得那么伤心。 “这些日子来,她一直都跟在我的身旁,也该让父亲、姨母和一干表弟妹们见 见她了。” “可又不准我一起去。” “我想与妳独处嘛。” 楚楚一愣,想要转身,却被他搂得更紧。“炽涛?” “我也晓得跟个小女孩吃醋,有点荒谬,可是自从那夜在梯云室内,同妳解开 过往所有的误会起,我便恨不能时时刻刻都与妳在一起,”炽涛强调:“‘只’ 与妳在一块儿。” 楚楚听得甜蜜,却也有一丝惊疑,因为……“可是,我们——” “嘘,”他俯到她耳边去说:“别担心,只是这一阵子,至少让我单独拥有妳 这一阵子,好吗?我也知道我们将来绝不会光只有思萱一个女儿而已;这几日我一 直缠着妳不放,说不定现在妳这里,都已经有……”他的左手悄悄往下滑,停留在 她一片平坦的小腹上。 楚楚笑着将小手叠盖上去道:“如果我说我正求之不得,你会不会嘲笑我的坦 白?” “庆幸都还来不及。”说完,他索性闭上眼睛,贴吻到她颈边去,享受两人独 处的静谧。 突然之间,楚楚比任何一个时刻,都还要强烈期盼起新生命的到来,也比任何 一个时刻,都还要热切希望此刻自己体内,真已再度孕育两人的爱情结晶。 这一个孩子,绝不会再像上一个那样,让她饱尝天地虽大,却几无容身之所的 困窘。 记得那日匆匆离开森府后,万念俱灰的她既无法奢求倚赖森迎柏的爱怜,也不 可能再回到团里去,遂一心只求速死,就这样浑浑噩噩的走出褔禄县,走进一片沙 漠中, 若非在体力不支、终至昏倒过去后不久,即蒙行医四 力的华佗搭救,现在 又怎能被迎柏拥在怀中,欣赏眼前的绿洲美景,并享受无垠的幸褔滋味。 中午送走思萱,千叮万嘱那前来接她的老仆,务必照顾好她以后,迎柏即说要 带她到一个地方去。 “你要带我追上思萱他们,一同到敦煌去?”她一脸惊喜的问道。 “不,我还想再去见马超和韩遂一面,看看能不能说动他们。” “与你们主公结盟?” “结盟大概是不可能了,这里的羌兵、胡兵向来凶残,可不是那么容易驯服的, 只希望他们至少可以在我们力图巩固地盘时,也别与曹贼化敌为友,再度大举南侵。” “以前每巡迥表演到此境,团主总会一再交代,说当年董卓割人舌头、挖人眼 睛及砍人手脚,甚至将人活煮的招数,全习自胡人,要我们格外留意与小心,” 说到这里,楚楚已开始担起心来。“那迎柏你……?” “放心,我好歹也是曾为凉州刺史的森辉之子,马超对我仍不得不维持表面上 的客气。” “那你刚刚说要带我去的地方,究竟是哪儿?” “一个专属于我个人的仙境。” “仙境。” “是呀,当初父亲本来也要分一座别馆给我,但我拒绝了,只跟他要了那个天 然的仙境。” “有那么好的地方,堪称仙境?” “是啊,也只有那种地方,才勉强配得上妳;要见思萱,等我们去过那里,我 也见过马超他们以后,再依原订计画,过去接她不迟,妳总也应该要给我姨母他们 一段时间准备吧。” “准备什么?” “准备迎接妳这位准媳妇儿呀!” 之后迎柏就带她骑上早差人备好的马,经过两个时辰的奔驰,来到了这里。 老天!该怎么形容这里呢?那源于万年积雪、连绵不绝的高山的河流,如同一 条随风起伏的绿色带子般,轻轻飘流入这片绿洲。 在河的两岸整齐列植的白杨树,棵棵突出于天际,经现今的夕阳辉映,霎时化 身为无数燃烧旺盛的火把,投射在沉静的河面上,彷如金色辉煌的光柱,展现了黄 昏朴实原始的风貌。 而进到这河灌注而成的湖面前,看到的,可又是另一番景象,周围有青翠树木 包围,使得这汪湖水就像一面边缘镶金的宝镜一样,闪烁着柔和的光辉。 楚楚看了扎在湖畔的帐幕一眼,了然的说:“昨天一整日不见你的人影,原来 是跑到这里来预做准备了。” “嗯,以前总是只有我一个人来,简陋一点还无妨,反正饿了湖边有蔬果,河 内有鱼,累了便以天为帐,以地为席,但要带妳来,可就不能再如此。” “把我说的好像是不知民间疾苦的娇娇女似的。” “谁说的?在我心目中,妳可是像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一样,岂是一般的庸脂 俗粉可比?” “迎柏,”楚楚被赞得脸红,甚至有些不知所措的说:“我哪有你说的这么好? 小心期盼愈高,将来失望会愈大。” 他改将下巴抵在她的发间,由衷的表示:“不可能的,因为那不是期盼,而是 信念,从重逢的那一剎那起,我便决心要宠爱妳一生一世。” “只有一生一世?”楚楚听了感动,却又忍不住想逗他道。 “瞧瞧,现在是换谁比较贪心来着?”迎柏也笑了。 “我,”她恻过头来,仰望着他说:“对于妳的爱,我是永远都不会嫌多的, 而且你只能爱我一人,可怕吗?” “固所愿也。”迎柏吻上她光洁的额头低语。 “炽涛。”半晌以后,她唤道。 “什么?” “这湖泊叫做什么名字?” “水心湖,若水之心。” “那不就是在说你自己吗?”楚楚调侃道。 “我从前哪里敢如此奢想,”迎柏故意装得可怜兮兮的说:“若水之心,不过 是取它的清澈亮丽,一如妳的迷人罢了。” “可我心中,满满都是你呢。”她回 过身来,勾住了他的脖子说。 “误打误中,岂不更好?”他问她:“真正属于我的资产,实在不多,楚楚— —” “你自己,就已经是我最珍贵的宝物了,外在的虚名与财富,从来不是我关注 的重点。” “至少也该让我为妳在这水心湖畔,筑一精致小楼吧。”他捉住了她捂到他嘴 边来的小手,逐只亲吻起纤纤的玉指。 “那还不如盖间朴实的大屋,让孩子们都能来。” “孩子‘们’,”迎柏眼中开始浮现令她心跳加速、不怀好意的光釆。“看来 我们得更加努力才行。” 楚楚的面颊火红,却没有扭捏作态,反而主动献上红唇,在这美得确如人间仙 境的地方,用一路从心中热至唇上的亲吻,与他订下了无言的誓盟。 由于尚有公事待办,即便美景诱人,他们还是只在水心湖畔待了三天,就离开 了那片绿洲,回 到了水流云在墅。 接下来的几天,楚楚总趁迎柏出门办事的时候,到水流云在墅东北边的小院去 整理她所种植的一些草药。 迎柏当初看她走到哪儿,便种到哪儿,也曾问她:“西北小院引泉灌溉的花圃, 植有紫藤花等各色花种,种类虽然不是很多,但也毋需劳动妳自己栽花吧?” “我种的是草药,跟纯供赏心悦目的花朵哪里相同;放心,这点活儿,累不着 人的。” “妳还得自己种草药?!”迎柏大感吃惊。 “我能种的,也不过是些普通的紫苏、辛夷、金钱草和蒲公英等等而已,其实 你知道你那片花圃裹,也有不少可入药的花吗?” “真的?”迎柏闻所未闻。 “真的,”楚楚颔首。“比如说百合、昙花、桂花、罂粟花、牡丹、芍药,都 是不错的药方。” 迎柏听她说的头头是道,不禁也赞叹有加。“我原以为所有的药材都要到深山 大涧里去采,不然就是得到药铺子裹去买。” “其他的大夫我不晓得,只知道当初师父跟治化道人学医,临下山前,他跟治 化道人说:‘弟子回 去,一无药、二无针,如何给黎民百姓消除瘟疫呢?’” “道人怎么说?” “他说:‘药草到处有,就靠两只手,人人是师傅,处处把心留。’” “有道理。” “是啊,后来师父就凭着这匹句话,成为普天之下,人人称颂的活神仙,我们 跟着他老人家习医,自然也都牢牢记住了那四 句真言。” “并且不忘身体力行。” “对啦,”楚楚笑问:“跟你们习武很像吧。” 回 想到这里, 楚楚脑中不禁掠过一幅先前没有太留意的景象,就是迎柏突然 微僵的脸色,怎么回 事?当时自己有说错什么吗? 怪只怪自己后来便被他迅速恢复的泰然给转移了注意力, 等这趟他回 来,她 一定要好好的问一问——“应姑娘!应姑娘!妳在哪儿?不好、不好了呀!应姑— —” “我在这里,”楚楚迅速起身,转到大呼小叫的人面前说:“金嫂,我在这里, 发生了什么事?” “快,”这里的总管之妻一看到楚楚,便拖着她往主屋的方向走。“快跟我到 ‘集虚斋’去。” 集虚斋!那是迎柏的居所啊!“金嫂,妳可不可以先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一 回 事?” “是少爷,他右手受伤,被人用抬的送了回 来!” 楚楚一听,立刻甩开了她的手,径自加快脚步,飞也似的奔向集虚斋。 穿廊、过院、登阶、推门,她的双脚一步也不曾停下。“迎柏!” 本以为他应该躺在床上,甚至担心他是否已昏迷不醒,想不到他非但好端端站 在小厅内,还正朝着一个蓦然转向她的人大声咆哮。 “楚楚!” “师兄?” 叫她的人,竟是彭鹤。“楚楚,妳怎么会在这里?” 现在可不是解释这件事情的好时机,因为她所有的心力全部都集中在迎柏的身 上。 “迎柏,你的手怎么了?”她冲到他身前去,想看个究竟,却被他给避开,而 回 答问题的人,也反倒是满心不解并开始烦躁起来的彭鹤。 “中郎将的手疾再不治,下次发作时,恐怕就非我彭鹤所能——” “滚!”迎柏突然大叫:“楚楚,将这个人给我赶出墅外,我不要再看到他。” “迎柏!”无论重逢前后,总给她一派温文儒雅、潇洒自在印象的迎柏,为什 么此刻会变得如此陌生暴戾?楚楚不觉害怕,只感到担心,他会如此,只有一个可 能,那就是伤势必然严重,于是她再度凑上前去,企图拉他的右手过来检视。 “让我看一看——” “不!”迎柏却反手推开了她,力气不大,但因为事出突然,楚楚仍差点被他 推倒。 幸好有彭鹤及时过来扶住了她。“中郎将,如果我记得没错,当初在一片战火 间,救下你的女儿,使你们父女免于承受骨肉分离之苦的人,不是别人,正是现在 被你一把推开的楚楚,你是这样报答恩人的?” “师兄,我没事,”望着迎柏铁青的脸色和倔强的姿态,楚楚只有更加焦急。 “请你告诉我,迎拍的手,到底是怎么——” “出去!出去!”迎柏蓦然提过长枪,往彭鹤咽喉前指来。“出去!” “迎柏,你疯了?!”楚楚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若非他那双平常盛满爱 意的眼中,如今尽是负伤野兽般的沉痛,若非他执枪的右手抖得教人心疼,楚楚甚 至没有把握自己是不是会立刻冲上前去,赏他两记耳光,看看能不能将他给打醒。 “出去。”是已开始冷汗涔涔的迎柏唯一的坚持。 “师兄,来吧,我送你出去。”则是楚楚也有些动气的反应。 彭鹤看看她、 看看迎柏,再看回 她,最后终于长叹一声道:“罢了,咱们医 术再高明,也难治附加心病的宿疾,走吧。” 被金嫂找到是午后的事,等楚楚再度踏进集虚斋时,暮色已然四 合。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骇人的凌乱,室内几乎找不到一项没有摔坏,或者没 有移动过的物品及家具。 楚楚摇了摇头,再往里头走,脚尖却先碰到一个滚落在地上的空酒坛。 她先弯下腰去将酒坛扶正,然后才缓缓走向斜倚在漏窗前,仍继续往嘴里灌酒 的迎柏。 “够了,”楚楚伸出手去,扣住另一边的坛口说:“妄想藉酒消愁,甚至藉酒 止痛,从来便是下下策。” 迎柏只楞了那么一下,就要再喝,但楚楚却用力将酒坛抢过来。 “还给我。”可是他已几乎站不起来。“连妳也瞧不起我,瞧不起我连一个酒 坛子,都会抢输给一个女人,是不是?” 从刚才与彭鹤的一席长谈中,楚楚已经知道了这次事件的来龙去脉;原来乌林、 赤壁一役后,满怀慈悲的华佗就率领一干弟子,到北方去为曹操的大军治病。 “师父说,在我们医者眼中,只有待医之人,而没有北人或南人,如果曹军在 战败以后, 又把恶性风寒带回 北方,传染给广大的民众,那可就大大不妙了。” “那师兄你怎么又会到酒泉来?” “我们看病总不能只看一个地方,更何况师父不也常说最好的医疗,便是预防, 所以大伙儿便分散到全国各地,务求做到确定此次风寒没有继续扩散。” “我却什么忙都没有帮上,真是惭愧。” “对了,师妹,妳又为什么会到这里来?和那个森迎柏还好像很——” “这说来话长,你还是先告诉我迎柏的病情吧。” 根据彭鹤的解释,他是凑巧在路上碰到因赶一群突然飞至的秃鹰,导致手伤发 作的森迎柏的,并在做应急处理的过程中,发现那根本不是新伤,而是旧疾,甚至 还可以,或者应该说是沉痀。 “如果我判断的没有错,他身带这项手疾,至少已达二十年以上,而在受伤之 初,似乎也做过处理,但后来在该休养的阶段,他却非但没有做到,显然还反其道 而行的过度使用,妳看他用的兵器,可是比刀剑难使的长枪,从他与赵子龙并称刘 军中的‘擎天双枪’看来,妳就可知道他武技必然高超绝妙,坦白说,负伤犹能如 此,委实令我在诊断之初瞠目结舌,不过到现在,也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如我刚才 所说的,他这伤再不治,下一次再发作时,恐怕就非我能力所及了,事实上,今日 我也只能做到为他暂时止痛而已。” 天啊!迎柏身带如此宿疾,她竟然一无所知,楚楚在听了以后,岂止汗颜,根 本就是心痛如绞、五内如焚。 所以此刻面对迎柏的挑衅,她才能识破其虚张声势后的恐惧与悲凉,于是她二 话不说,立刻将尚存半坛有余的酒,全数举高,自头顶往下灌淋在自己的身上。 “楚楚!”这下迎柏终于因震惊而弹跳起来。“这是干什么?为什么?” “你想用酒惩罚谁?惩罚让你右手罹患残疾的人吗?那就别伤害你自己,干脆 惩罚我好了。” “关妳什么事啊!”迎柏气急败坏,想找条布巾,偏偏又遍寻不着。 而楚楚已经拉住了他说:“怎么不关我的事?我不但是最爱妳的女人,还是个 大夫,却竟然不知道你身带宿疾,我算什么?算什么呢?迎柏?” “楚楚!”迎柏索性将她拉进怀中,紧抱不放,近乎悲呜的叫道:“不要这样, 妳不要这样,就这件事,妳不要管我,任我自生自灭,行不行?好不好?” “不好,不行,”楚楚抬起酒湿的脸,牢牢盯住他说:“我们说过,从今而后, 样样事情,都要同甘共苦的,不是吗?那就从这件事开始,迎柏,我要知道,为什 么你不肯让任何人知道你的右手有伤,为什么?” “子龙知道,有一次我们练枪,我的手突然痛起来,痛得连枪都捉不稳,所以 他知道。”他有些答非所问。 “换句话说, 也不是你主动告诉他的,所以你还是没有回 答我的问题,为什 么?为什么不让人知道?为什么不给人治疗?最重要的一点是,”她直望入他的眼 眸深处说:“当年你为什么没有好好的疗养?” “因为我的手是被同父异母的三个弟弟弄伤的,他们要我覆述诬蔑母亲的话, 我不肯,他们就一人压住我,一人按住我的手,另一人顺手抡起木棍来没头没脑的 打我,并且不断的说,只要我肯求饶,肯在口头上轻侮母亲,便会放开我。” 他的口气平淡,但楚楚却恍惚仍然可以闻到当年的血腥味一样,心中开始泛酸。 “你不肯。” “当然,我宁可被打死,也不会开口说母亲一个‘不’字,后来大哥赶到,他 们一哄而散,但我的手却已受到致命的伤害。” “师兄说你曾求医。” “是,生父的确曾为我求医,可是当他的妻子开始对我的必须休养冷嘲热讽时, 他对我也失去了耐性,甚至相信我是在蓄意偷懒,从那时候开始,我就不肯再就医, 也不肯再做任何休养了。” “真是胡闹,”楚楚忍不住数落道:“你为什么不向父亲辩解?”“因为没有 用,因为他全听谢氏的,也因为不论大哥与我如何忍让,只要稍有不如她意的地方, 他就会把一切全归咎于我的母亲,怪我母亲没有把我们教好,所以到后来,我已经 不在乎右手会怎么样了。” “怎么可以?身体发肤,也是受之父母的呀,你怎么可以如此轻忽自己?” 现在她终于更进一步的了解到以往他眉宇问的沉郁,及不时会自身上散发出来 一股类似自暴自弃的气息的原因所在了。 “为什么他们不找大哥下手,要找我?因为我的冷僻曾被他们误当成怯懦,认 定是可以被欺负的一个,他们哪里知道,我这一生,最痛恨的人格特质之一,便是 怯懦。父亲就是因为怯懦,才会舍弃母亲,造成我们一家五口的支离破碎,我无法 原谅那种怯懦的父亲,而对于实际上遭到拋弃、受到排挤后,只知以泪洗面的母亲, 我有时也觉得很烦,所以便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告诉自己要坚强,有时候,手明 明已痛得连枪都拿不稳,甚至举不起来,可是我还是咬着牙,强挤出冷笑来执枪上 阵。” 楚楚觉得自己好像已一步步接近问题症结所在了,而分布在她脸上的湿濡,也 早已分不清楚是酒或是泪。“我们都是凡人,炽涛,你也是,既然是人,就一定会 有七 情六欲、 喜怒哀乐等情绪,怯懦何尝不是其中一项?事实上,不懂得害怕, 才是世上最可怕的事情之一。” “但妳怎能明白,每当我感到怯懦时,心中想到的是谁?是我——”他猛然打 住,甚至别开脸去,不愿面对首度坦露心声的对象。 “是妳的父亲,”楚楚却以最清晰的口齿,帮他接了下去。“是你以为自己痛 恨,也一直告诉自己应该痛恨,恨他拋弃妻子,恨他为功名利禄,牺牲掉你们全家 幸褔,恨他独留掌上明珠,而割舍你们兄弟两人,恨他令你母亲心碎而死的父亲。” 迎柏回 过头来, 眼神凌厉,表情凶狠,若非楚楚定力过人,有那么一剎那, 或许会误以为他想对自己如何。 不过该说的话仍然要说, 楚楚正视他, 不疾不徐、不卑不亢的再接下去说: “迎柏,但你真的痛恨他吗?恐怕事实正好相反吧。” “妳在暗示什么?” “我已是你的一部分,”她蓦然扣紧他的襟领道:“你的欢喜即为我的欢喜, 你的悲哀即为我的悲哀,回 答我,迎柏,回 答我,你改名换姓、自残身体、愤世 嫉俗、压抑感情,真的是因为你恨你的父亲?真的吗?” 迎柏面色如纸,想要挣脱她转身,但被甩开的楚楚即便已滑落在地,却仍死命 抱住他的腿,仰望他道:“告诉我!” “为何要苦苦相逼?” “因为我爱你,迎柏,我爱你,用了全部生命来爱你,而你却欠所有真心爱你 的人一个完整的自己,如果你不肯正视过去,诚实的面对心中的伤痕,那它就永远 都没有痊愈的机会,你忍心这样对我?” 夜幕已降,室内渐渐漆黑,但他们仍然可以清楚看到彼此明亮、清澈,甚至于 炙热的眼神,燃烧着“爱”的火焰,是否能一并销毁高筑于迎柏心中多年的藩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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