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听完课,大家被请到了大礼堂,几个英语骨干老师上台发言,说自己是怎样帮 助同学把英语成绩提高上去的,动了哪些心思,想了什么办法,一套一套的。只怕 人不信,那些讲稿还都打印了出来,人手发一份,就像人大会议上的政府工作报告 似的。最后幼教老师出身的局党委书记作了总结发言,肯定了建新的经验。她的即 兴发言里口口声声的建新经验,建新经验,但到底什么是建新经验,她自己也搞不 清楚。陈依婷特别高兴,一直把嘴咧开着,听书记讲“建新经验”,眼前似乎已经 有一个被叫做“建新经验”专有名词在全区,及至全市、全国流传开来。她放心了, 不管下半个学期初三年级考得怎么样,她都有一个“建新经验”的功名摆在那里, 证明着自己教改的成就。 柯明德的血压是时常要高的,但当他血压不高的时候,脑子往往比陈依婷清楚。 他想来想去,初三年级的英语成绩有问题,于是又找到了当初那张成绩分析表,颠 来倒去左看右看,突然发现初三年级英语考试的人数不对,其他科目的成绩都是全 年级的实际人数,唯独这门英语,少了七八十人,算了算,正好是七班和八班两个 班的人数。这张统计表是刘启生交上来的,他不敢先声张,悄悄把刘启生找来,问 他是怎么回事。刘启生也没想到初三的英语成绩考得空前的好,原来是出于这样的 一个误会。他没来得及想这可能会是什么原因,最直接的原因应该去问方枚,因为 这是她打的,上面有她的签名,有自己的签名,还有校长的签名。他说我去问问方 枚。 方枚自进了这所学校以来,光排课就把头排大了,哪里还记得吴佳雯叫她不要 把七班八班算进去的事,还以为是自己出了差错,而刘启生就是用着来追究她的差 错的口吻来问她的。她拍拍脑门:“哎,我怎么会少打了两个班呢?”说完了也就 忘了,甚至都没好好看看那张成绩统计表是平时的哪一次测验的成绩,还是期中考 试的成绩。 刘启生去告诉柯明德,说原因找到了,是方枚疏忽。柯明德叫刘启生不要再对 任何人提这事了,事出了也就出了,再说,是影响到学校声誉的事。但他哪里知道, 刘启生在把这张统计表还给他之前,已经去复印了一份,直觉告诉他,这张东西留 着有用。 转眼到了年底,又是一年一度的党员干部群众评议的时候了,那些被人评议的 人心里无不打着鼓,一年之中,也就是到了这个时候才会反省一下自己的处事为人。 当然也有到了这个时候也不愿意反省的人。评议人的人,如果吃了谁的亏,心里就 十分盼望这一刻,知道一个人力量微薄,但微薄的力量也是力量。教工大会上,被 评议的中层干部一个个上去读了自己的述职报告,然后一个一个的离场。评议表格 发下去了,每一个人名下都有优秀、合格、基本合格、不合格四个栏目。等到评议 表格收回来,一统计,就两个人得的不合格最多,一个是总务科的科长,一个是刘 启生。这总务科科长虽然是个粗糙的体育教师出身,但他的特长可不是教学生跑跳 投、正步走,而是唯校长的眼色是从。再说哪个校长不愿意跟总务科长搞好关系? 除了校长和他的哥们,别人一年到头都别想看见他一个笑脸。一星期只上三节体育 课,还要挑挑拣拣,教师上下班的车费他能扣着一天是一天,正当开支的发票能少 签一张是一张,但陈依婷想搞个什么扬名得利的事,不用她说话,他就屁颠屁颠的 把一切都办妥了。而这个刘启生,除了在校长这儿挨训,别人一年到头都有可能挨 他莫名其妙的埋怨。自以为聪明,又不肯用心,做了丢三落四的蠢事都推到别人头 上。但大家都不明白这个刘启生到底是怎么让陈依婷看上眼的。刘启生有个曾当过 大队长的叔叔,在那穷山恶水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大队长就是个小皇上。乡下人比 较粗糙,但并不影响他们深谙主官者的心态,人要想往上爬,只有把头头巴结好了 才有指望。这巴结头头也要巴结得有技巧。他叔叔是个粗糙的乡下人,巴结头头的 技巧也是粗糙的。但刘启生是读过书的人,正牌师范大学本科生,那些粗糙的道理 经过他的加工,就细致了,就可以被陈依婷接受了,而且接受得还很舒服。他刚到 学校的时候,狠下过一番苦功,钻研教学,一边想着办法给陈依婷塞东西,要塞得 陈依婷不觉得烫手,而只觉得这到底是个乡下孩子,朴实、懂事。刘启生后来当真 能把东西塞得艺术,塞得陈依婷就是想弄下他都下不了手,实在是跟他叔叔传授的 那些诀窍有关。正因为这两人是陈依婷眼里的宠臣,别的时候奈何他们不得,只有 这一年一度的民主机会,谁都不想放弃了。 本来这个评议结果至少是应该在中层干部以上的圈子里公开的,但陈依婷的权 限还能够压制这点民主,因为偏偏是大家公认的自己最爱的两员爱将境况最惨,她 不能让大家来看她的笑话。于是她只让这个评议结果在最高的领导层上宣布了一下 便打住了。但这样的消息可是包得住的?这里陈依婷刚分头把总务科长和刘启生叫 去臭骂,一眨眼的功夫,全校都知道了,比用手机发短消息还要快。 寒假过后,是学校工作一个相对比较清闲的阶段,正好有时间可以用来酝酿发 展新党员。早在某一次春节过后,刘启生拿了一头铜铸的仿东汉晚期的马踏飞燕去 看望陈依婷,知道她喜欢在家里布置些工艺品以示高雅,便瞎编说这铜马是他家乡 铸造的,原来想送给他的上海老丈人的,他老丈人不识货,嫌土气,只好另买了上 海货送给老丈人,自己家里地方小,没处放,想想也就是陈校长家地方大,就带来 了。陈依婷是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件仿古的青铜器,一匹马一脚踏住了一只小小的飞 燕,多么豪气的事。二是觉得是为刘启生解决了一个困难,就欣然收下了,心里一 高兴,就让刘启生早点打份入党报告,以表明他向党积极靠拢的姿态。但是这报告 打上去好久,一直像泥牛入海。现在总算又要发展新党员,心里又有了希望。叔叔 说的,想当官,就要先入党。 星期天他放下老婆孩子不管,买了香特莉的点心和鲜花去看陈依婷。陈依婷正 在客厅看电视,门铃一响,开出门来,第一眼看到的是刘启生,第二眼看到的是鲜 花和点心。上个星期她刚去医院验过血,医生说她血糖有点偏高,所以一看见刘启 生手里的点心,火就上来了,冷冷地让刘启生进了门,开口就打着官腔:“这几天 有没有好好想过?” 刘启生想过,但想的不是现在陈依婷公事公办的语气里说的那些事。他点着头, 一面找地方放东西:“想过,想过,我的工作做得还很不够。” “知道很不够就要想办法改啊,星期天不在家呆着多考虑考虑下一步的工作, 跑到我这里来干什么?” 全然不是刘启生心里期待的对白,但他马上迎合着陈依婷的话,说:“所以我 想请陈校长多指点指点。” 陈依婷听着舒坦了一点,但口气并未改,说:“有认识还可以,但我要看你的 行动。不然,只要我在建新一天,你就一天别想入党。” 刘启生惊出一身汗来。 回家的路上,刘启生一点点回想着来到建新中学的前前后后,忽然觉得叔叔的 经验也不是全能的,有的时候还必需要加以修正。 就在大家已经逐渐忘记建新中学的英语公开课这场闹剧的时候,也是已经接近 紧锣密鼓迎接升学考试的时候了。建新中学自己先出了一套卷子摸一摸底,考出来 的成绩还不错。本来嘛,自己教的自己出卷子,想坏也坏不到哪里去。但陈依婷心 里很高兴,以为在她领导下的建新中学的教改眼看着就有了成果,平板板的脸上就 时常有了笑意。有陈依婷在,柯明德虽然什么事情都说了不算数,但到底也是身为 副校长,有些事情不能坐视不管。他婉婉转转地向陈依婷说了上次英语之所以那么 好,是由于成绩统计上的错误。陈依婷一听就火了,说这么大的事怎么到现在才告 诉我。柯明德说自己也是翻旧资料刚发现的,同时也顺带说了一定是方枚工作上的 疏忽才造成了这样的错误。陈依婷本来就白白的脸这下变得煞白,但她不想自己出 面去问方枚,就叫柯明德打电话叫方枚来。又隔了这许多时间,方枚更加记不清这 是怎么回事,只认得那统计表下面是自己签的名,就点点头说:“这字是我签的。” 陈依婷一声不吭地看着柯明德和方枚一问一答的,等方枚一承认这字是她签的,就 对柯明德做个眼色,示意可以让方枚走了。 方枚一走,柯明德问:“怎么办?” 陈依婷叹口气,张了张嘴却不说话。柯明德心里清楚陈依婷那句没说出来的话 是什么。当时一定要把罗霄弄下去,千方百计把方枚弄了来,想不到也是个捧不起 的货色。 到了每周一次的中层干部例会上,要定下这学期末位淘汰推到人才市场上去的 名单。要淘汰别人,大家的发言就很热烈,纷纷把自己的眼中钉往外拔。方枚的名 字迟迟没有被提出来,陈依婷就不说散会。 柯明德体谅她的难处,就提个头说:“上次期中考试,方枚漏打了初三两个班 的英语成绩,这事……” 柯明德不往下说,是不想把话说死,留着点,看看陈依婷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而吴佳雯听了可是一惊,想这事终于被校长知道了,但不知道他们知道到什么程度。 刚才她还是话很多的一个人,现在她也打住了话头,等着看看风头。 这时有人突然恍然大悟了,说:“怪不得我们学校的英语成绩这么好……”说 到这里又停下不说了,因为这一切就是明白了,也是不便说的。但大家都一片肃静, 话已经说了一半了,突然掐了话头,比把话说完整了还不好,于是就把话头转了个 弯,说,“方枚怎么会少打两个班呢。” 柯明德说:“她说她忘了。” 听到这里,吴佳雯悬着的心放下了。但她马上又意识到这里面还有潜在的危险, 要想把这潜在的危险也去掉,那才可以真放心。但她不能在少打了两个班的成绩这 上头做文章,她马上想到学校里那些被方枚得罪的人都在传教导处闲得没事干,方 枚整天在打电脑游戏过日子,就说:“这个小姑娘上班哪有什么心思,只晓得打游 戏谈恋爱。” 陈依婷觉得时机已经到了,断然地作个手势:“下学期叫她走。” “排课呢?”柯明德问。陈依婷身子往后靠一靠,就把本来说不通的事包装得 很堂皇了:“罗霄这学期接受了教训,工作很不错。我们对落后的同志作出一定的 处理,惩罚不是目的,让他们认识到自己不足,在以后的工作中加以改进,才是我 们的目的。现在罗霄有进步,我们欢迎嘛,对不对?” 大家当然都说对。校长自己要下台阶,谁敢不让她下呢? 这里陈依婷在毫不留情地决定着他人的命运,却想不到自己的命运也正由别人 摆布着。那个幼教老师出身的局党委书记的办公桌上,正摆着一封匿名信,信里只 有一张复印的建新中学的成绩统计分析表,表上的英语科目的实考人数下划了两道 红线,其他科目的实考人数下划了一道红线,只需一对,就马上发现英语实考人数 有误。党委书记觉得这里面一定有问题,派人去一查对,马上就知道是少统计了最 差的七班八班的成绩。书记笑了,虽然上了一个当,却发现让人上当的人蠢得像那 个掩耳盗铃的古人。本来就有许多人觉得建新的陈依婷太狂,现在出了这样的事, 没人知道便罢,现在既然已经有人把证据匿名寄给自己,说不定下面各个学校也早 就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 初三升学考的成绩一发榜,别说赶上了谁谁谁,就连建新中学自己去年的成绩 都没赶上。这一年来陈依婷处处宠着初三年级,当初把吴佳雯从初三年级的年级组 长提到副教导的位置,也是想加强初三的力量,想不到考得还不如去年好。而她更 想不到的是,她这里让人去通知方枚他们上市场,自己却接到了教育局的调令,调 她去局里负责再就业培训的事。她清楚这是表明局里对她的教改的否定,但局里至 少留给了自己面子,因为这样的调动从面上看是等级间的调动,但实则是降级,因 为没有了实权。一连三天她请假在家,说身体不舒服,其实是不想见人。 第三天的晚上,门铃响。陈依婷开门出来,是刘启生站在门外。这次他手里拿 的是降糖奶粉和昂立多邦胶囊。陈依婷就在开门看见刘启生的一瞬间,才突然明白 自己其实并非是不想见人,而是因为觉得落寞,又怕被人看出这种落寞。也就在这 个时候,她觉得以前对刘启生是不是太过分了,一直觉得他讨好自己是因为有所企 图。现在,就连一丁点小事都要等自己拿主意的柯明德都只是打了个问候电话,而 刘启生却特地跑来看她。 第二天一早,她就去了学校,她要趁现在在建新还有主宰权的有限的时间,为 刘启生做最后一点事情。 党支部特地为刘启生的入党召开了一个临时会议,一部分人在表决的时候私底 下作着小声的交谈,是不同意,又避免不直接说不同意。陈依婷压制着内心的不快, 用不自然的平板的笑脸凑到这些在开小会的人的面前,说:“同意吗?”那些人就 不好意思了,含含糊糊地说同意,或者也回她一个僵硬的笑容。刘启生的入党问题 就这样,在她的最后一点权威下通过了。她顾不上生那些已经不把她放在眼里的人 的气,因为她觉得总算没有辜负刘启生对自己的一份孝敬。 她正要说散会,上完厕所的柯明德进来说,方枚气势汹汹地等在校长办公室里, 要见陈依婷。陈依婷已经无意再过问建新中学的事情了,再说现在方枚来找她,估 计总是跟上人才市场的事情有关,那是她更不愿意过问的。 她对柯明德说:“我还有事,先走了。方枚那里你去跟她谈吧。” 柯明德笑笑不说话,知道她把一个难题撂给了自己。 方枚当初为了要去房产公司不想到建新中学来,现在她因为罗霄又不愿意离开 建新中学。她责问柯明德,当初这样用尽办法把她逼到了建新,现在却又要把她推 到市场上去。柯明德说经过这一年的观察,他们发现她不合适做教务工作。现在他 们要把这工作再还给罗霄。方枚说,当初硬要她来,他们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合适这 工作,现在却说她不合适。 柯明德以前一直是仰陈依婷的鼻息,现在走了陈依婷,又没有派新校长来,他 当了常务副校长,一切由他说了算,他就换了嘴脸,很无赖地说:“是啊,我也奇 怪,当初你怎么能放弃房产公司的高薪工作,跑到我们建新来。” 方枚说:“当时电话都是你打的,这里面的原因你不会不知道吧?” “是啊,我都知道。到建新是你自己来的,我们又没用绳子来绑你。” 方枚除了在建新这一年,其余的时间一直在当学生,她怎么能想象,在学生看 来这么高高在上的校长,剥掉正人君子的表皮,实质是这样的。一直以来,她至少 觉得柯明德比陈依婷要好说话一些,但现在看起来,即使是谬误,陈依婷至少还会 用一些冠冕堂皇的话来遮盖一下,而柯明德干脆就等于承认自己的不要脸。 方枚觉得跟他再说什么都是白白浪费口舌,又觉得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委屈, 扔下手里的事情就哭着回家了。 罗霄也要走,被刘启生拖住了,劝他冷静一点。罗霄只好留到下班,在什么还 没有决定之前,他把方枚的活也带出来了。 天气很热,罗霄又是怕热的人,一路上买水喝,喝下去的水都洇在了 T恤背上。 他大汗淋漓地敲开方枚家的门。是方枚的母亲来开的,说方枚气得躺在床上连饭都 不肯吃。方枚的父母一开始并不太喜欢罗霄,觉得他没一张起码的文凭,也没一份 说得出去的工作。但渐渐的,他们看罗霄是个很实在的年轻人,出身又好,长在书 香门第,虽然理着一个冲天的短发,其实貌似前卫的外表下面,竟然是个非常传统 的孩子。现在这样的年轻人已经不多了。要说文凭,他自己也一直在业余大学读书, 要说工作,现在年轻人的路很宽,等文凭出来了,好好换一个,也不是不可能的, 好在他还很年轻。 后来方枚的父亲回来了,他叫大家去饭店吃饭,一是想让女儿开开心,二是也 可以坐在一起听听他们的想法。他们细细地分析了一下当前的处境,若是方枚一走, 罗霄势必也不想呆在建新,但他的大专文凭还差着三门没到手,想找个可心的工作 还不如女孩子容易,若是随便找一个,也许也不如现在呆在建新那么自由,所以不 如再等一等,等拿到了文凭再走下一步。方枚父亲问方枚,如果罗霄留在学校,你 怎么打算?方枚想了想说,要么就去房产公司,要么还留在学校。问题是学校现在 不想让她留了。方枚父亲马上打电话给房产公司的经理小冯。小冯说方枚要来当然 可以,但就是现在房产公司不太景气,发工资都有困难。他说房产公司是大手笔的 生意,大进大出,一切由市场决定,方枚实在想来,不如等房产市场状况好转了再 说,不然好好的一个小姑娘被耽搁了,朋友面前也交代不过去。于是方枚父亲说了 方枚在建新的情况。小冯听了连骂了几个娘,说这事好办,他跟建新校长是老战友, 他来请客摆个饭局,这事一定搞得定。方枚父亲说,人由你出面请,这客就由我来 请。 小冯约陈依婷很顺利,自从那次陈依婷连求带威胁地逼小冯放了方枚后,他们 还没有碰过头,所以那个欠着的情由不得她不答应。小冯顺便说,把你们副校长也 请来吧。方枚父亲前不久去了一趟欧洲,带回了一些纪念品,他照小冯的吩咐给他 们送了一对很好的瑞士表。 当时陈依婷嘴就软了,说决定让方枚上人才市场不是她个人的意思,只是因为 方枚在工作中有一个重大的失误,对于这样重大的失误,总要有一点表示,才能引 起大家对自己职责的重视,所以会上大家讨论就作了这样一个决定。“其实我们也 不是真想把方枚赶到市场上去,只不过想给她一点教训,她年纪还轻,往后的路还 长,我是她的第一个领导,当然想培养她养成认真谨慎的习惯。她要是不想上市场, 或者到市场上去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当然还是我们建新的人。” 当晚回到家,方枚父亲就把已经躺在床上看电视的方枚叫起来说了一顿,说她 是因为自己工作出了大差错,才让领导赶到市场上去的。“你也不跟我把事情讲清 楚,害我到你们校长那里去低三下四。” 她父亲是真的有点火了。但方枚被父亲说得莫名其妙,她想不出自己犯了什么 错。她父亲就提醒她说是她把英语考试成绩漏打了两个班的事。方枚这才想起怪不 得连校长都来亲自过问,原来那是一次期中考试的成绩,而这个成绩又导致了后来 那次向全区开放的英语公开课。方枚这才把这件事放在脑子里认真地细细回忆了一 下,她终于想起来,吴佳雯拿来初三的英语成绩汇总表,说:“七班八班不用打的。” 她甚至能清清楚楚地回忆起吴佳雯当时说这话的神态,很随意的,好像是在对方枚 说一个学校的决定,又不会让人疑心是她存心在捣鬼。 方枚气得从床上跳起来说:“我明天就去找校长把这事说明白!” 她父亲到底是经过世面的人,立刻制止她说:“这事他们也不敢往外说,现在 也没对你造成什么不良的影响。你才去工作了一年,这个吴佳雯在你们校长眼里到 底是个什么人物,你也不清楚,还是先把这事在心里放一放。我跟你说,你以后不 管在什么地方工作,都要学会沉住气。” 陈依婷和柯明德拿了东西又吃了饭,就意味着必须再想个什么办法把自己在中 层干部会议上说出去的斩钉截铁的话再体面地收回来。 在下一周的中层干部会议上,陈依婷当着大家的面,像是挺体贴柯明德似地说 :“我这一走,上面也不再派人下来,这里的事情就你一个人挑,蛮吃重的。” 柯明德是巴不得由他一个人说了算,但又不能让陈依婷看出来,再说也知道这 是在唱双簧,便说:“那有什么办法呢,挑得动要挑,挑不动也要挑,等我这把老 骨头挑散了,挑得好不好就由人家去说吧。” 陈依婷说:“上面有上面的打算,我们也没有办法。但我们学校在自己的范围 里想点办法,帮着挑掉一点,总还是可以的。人家大的学校,校长都有秘书,而我 们除了一个还在兼课的办公室主任,就没有人帮你忙了。再说这个办公室主任,下 学期也要调到别的学校去当副校长。” 那些老师不知是计,就有人问:“我们学校里一个萝卜一个坑,叫谁来当秘书?” 陈依婷说:“我们这次不是要推四个到人才市场去吗,我看留一个下来就是了。” 又有人上当,顺着她的意思问:“留谁下来?”“其他三人都是老师,留他们 下来当秘书,就是做职员的工作了,他们不一定肯。方枚教导处的事做不好,但我 看她电脑打字还是挺快的,人也灵活,叫她到校长室来接接电话,打打文件,外面 来人倒倒茶水,做点零零碎碎的事,也省得柯校长样样事情都要自己操心。” 反正今后方枚不再做排课表的工作,与谁的利益都没有关系了,既然校长这样 提出来,大家乐得都表示同意。只有吴佳雯,心里有鬼,只怕哪天再有什么人提起 英语考试成绩的事方枚突然想起来了就麻烦了。便说:“教导处那点事她都做不好, 校长,你怎么就放心让她来做校长室的事?” 陈依婷说:“我也想过这个问题,校长室和教导处的情况不同,教导处的事情 相对来说难度高一点,在校长室,有柯校长把关,再讲小姑娘也是个拎得清的人, 知道这是学校给她一次机会,应该会好好把握的,总要给人家一次机会嘛。”她又 转向柯明德,“把这个决定告诉她的时候,我跟你再一起跟她好好谈一次,啊?” 这样一说,吴佳雯也不能再一个人坚持什么,免得没事找事,把人家本来已经 忘记的事情再勾起来。 陈依婷在离校前又做了最后一件事,把刘启生调到校长办公室主任的位置上来。 刘启生现在已经是预备党员了,有资格坐这个位置。刘启生一知道这个调动,脸上 的阴翳之气一扫而光,代之以开朗的谦逊。校长办公室主任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有 机会当副校长,以前当过办公室主任的人都去当了副校长。当了副校长之后呢,离 校长的位置就近了。 新学期又开始了,经过一个漫长的暑期,罗霄和方枚的爱情也发酵得成熟一点 了。成熟是什么?成熟代表着稳定,也标志着衰退的开始。因此爱情的成熟,可以 把一对恋人引到两种可能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