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曾国荣和大多数都市白领一样,有一个完整而不完美的家庭,一份挣饭不挣钱 的工作和一笔经看不经用的积蓄。 在曾国荣的童年记忆中,一个有爷爷奶奶姥姥姥爷爸爸妈妈伯舅姑姨和兄弟姐 妹的家庭是那么地让人羡慕。可在今天的北京,这种三世齐全甚至四世同堂的完整 家庭比比皆是。 小时候羡慕是因为觉得越完整当然就会越完美,等长大后才发现,不仅不是, 简直就是相反。至少,老婆在和自己打架时多了很多依靠,而自己则多了不少忌惮。 曾国荣虽然不喜欢大熊猫的名字,却在一家叫着地道大熊猫名字的广告公司打 工。他是欢欢广告公司的总经理助理。一听这个名字就知道这家广告公司是九零年 左右成立的。 欢欢能给他的是一个" 总" 的称号。 在英国," 色儿" 的称呼千金难买;在西班牙," 唐" 的称谓无上荣光;在缅 甸," 吴" 的前缀代表高贵出身;而在中国," 总" 的后缀则表明你多少有点权利, 要不在军阀混战时期老百姓干嘛管那些大头兵也称呼为" 老总" 呢。 一个男人在三十五岁时还不能进入" 总" 的行列无疑是一件很丢面子的事情。 但是,仅仅叫" 总" 可不一定就是" 总" ,况且曾国荣的" 总" 似乎本身就有 点水分。有些人虽然不叫" 总" 却实际就是" 总".但凡叫" 总" 的,不论大小,必 须满足两个条件才能成为真" 总" :一是社交圈子里都是" 总" ,除非这个圈子里 的" 总" 都是假" 总" ;二是必须有人管你叫" 大哥" ,除非叫你" 大哥" 的人是 你亲弟弟。 一个每天准时下班回家的人肯定不是" 总" ,倒不是因为" 总" 们天天公务繁 忙,也不是因为" 总" 们个个贪吃好色,而是因为" 总" 们必须经常性地互相交往 以便彼此从对方身上获得自己" 总" 身份的证明。 但是,一个在" 总" 聚会中总是独来独往的人其" 总" 身份的真假往往会被与 会者怀疑,怀疑他是一家只有一个人的公司的" 总".所以," 总" 在赴会时最好有 几个助理、保镖之类随行,要不然就弄个司机在外边候着,最不济的也必须在聚会 中接到几个管自己叫" 大哥" 的请示电话。 曾国荣对于自己名片上印的" 总经理助理" 职务非常不满,因为他发现有不少 人在看完名片在称呼他时有点支吾,显然是搞不清楚应该叫" 助" 还是" 总".所以, 尽管认识的人都会称呼他" 总" ,曾国荣的潜意识中始终自卑地认为自己是个假" 总".而往往越是自卑,包装的愿望就越是强烈。所以,曾国荣一方面尽可能多地参 加" 总" 聚会,无论是饭局、酒局还是麻将局,一方面注意笼络几个像黄峻峰那样 愿意尊称自己为" 荣哥" 的下属,尽管这种称呼与" 老大" 、" 大哥" 不同,绝不 表明谁愿意做谁的马仔。 不过,曾国荣在把自己包装成" 总" 时有一个不大不小的难题,那就是钱。曾 国荣的月薪是五千块钱,当然公司配备的桑塔纳也应当算做一种收入,但这部分收 入毕竟不能用来支付。每年六七万块钱的收入如果仅仅用来维持生活当然可以过得 相当体面,但如果想靠这笔收入买房子买车简直难以想像,而如果用它来为" 总" 聚会买单,那恐怕一个月一次都不够。所以,曾国荣参加的" 总" 聚会要么是代表 公司请客要么是代表公司赴客之请,总之是无须自己掏腰包买单的,而对下属的笼 络也只能靠小恩小惠或者假公济私。 于是,为了能把自己包装得像个" 总" ,曾国荣首先必须使自己看起来非常的 公而忘私甚至大公无私:一方面要让老板认为自己具有很强的责任心,而另一方面 则要让下属认为自己也非常关心他们的利益。 不过,做一个心口如一的君子难,做一个心口不一的小人更难。曾国荣常常感 到由于自己希望伪装得富有责任心使得自己的责任心真的变得很强,而由于自己希 望伪装得关心下属使得自己真的特别关心下属。如果是殊途同归也就罢了,可问题 是恰恰殊途殊归:老板看不见他的责任心,却对他对下属的关心大为不满;而下属 也看不见他对他们的关心,却对他的责任心牢骚满腹。这使曾国荣非常无奈,甚至 有点绝望,他怀疑自己在处理方方面面的利益关系上有天生的缺陷。 更让曾国荣感到苦恼的是自己的妻子对于自己的一片苦心也全然不能理解,不 解释不行,解释了反被说成是为自己找借口。他有时真的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不 管自己的处心积虑出于何种动机,毕竟从结果上看对每个人都有好处呵:对于老板 是了一个负责任的管家,对于下属是一个有爱心的上司,对于家庭是一个有远见的 丈夫。曾国荣甚至想过,索性我谁也不牵挂,谁也不照顾,爱谁谁谁,自己怎么合 适怎么来,没准这样一来所有人反而会对我交口称赞呢,宁使我负天下人不使天下 人负我不就指的是这种人吗。 不过,也许是因为他本性善良,也许是因为情况还没有恶化到走投无路的地步, 所以,尽管曾国荣潜意识中觉得这样做是正确的,但他还是煞费苦心地兼顾一切。 毕竟有很多人还是" 总、总" 地叫着,也有几个下属" 哥、哥" 的喊着,家里的日 子也还算说得过去。我已经得到了别人用每月五千块钱得到的更多的东西,大不了 跟那些夜夜筝歌的" 总" 们比比家庭幸福,跟那些夫唱妇随的家庭比比" 总" 或" 哥" 的称呼。 也许正是因为这种瞻前顾后的心态,曾国荣到了三十五岁还只混得个吃了上顿 找下顿的假" 总" ,当然,也许正是因为同样的原因,曾国荣到了三十五岁仍然有 混得更好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