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节 已经是凌晨一点了,街道显得非常冷清。尽管有不少出租车匆匆驶过,但一眼 望过去,一串闪烁的黄灯像时钟在嘀嗒嘀,告诉人们这就是北京之夜。 不仅是广东人,几乎所有的南方人都对北京之夜嗤之以鼻,他们常常会自豪地 说:在我们那儿,这会儿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如果说他们的夜属于平民,那么北京之夜则属于" 总". 老百姓的北京之夜唯一可以引以为荣的是彻夜通明的路灯,它们把街道照得如 白昼一样。不过,他们并没有必要去享受它们,也没有机会去享受它们,也许,他 们所享受的只是一种从来就不属于自己的优越感。 " 你说,这场面能不能称做是灯火阑珊?" 曾国荣指着车窗外问黄峻峰。 " 这场面肯定比古人形容的灯火阑珊壮观多了。" 黄峻峰随口回答道,眼睛仍 然看着前方,车是他自己的。 黄峻峰今年只有二十九岁,但无论是他的长相还是他的圆滑和老到都更像三十 二三岁。在曾国荣看来,峻峰可算是顺风顺水了。他也不是北京人,可由于家里曾 经很富有,自己花钱在北京读的大专,然后又和一个北京同学结了婚,成了一个事 实上的北京人。由于为人圆滑,在公司做媒介工作工作上得心应手,由于住得比较 远,所以自己还买了汽车。这样一来,他除了没有北京户口之外,已经俨然是一个 绝对可以做东道的北京人了。他现在唯一发愁的是自己的学历,已经学了几年成人 自考,但本科学历好像离他却越来越远了。 " 可是,比起古人所表达的那种意境可差远了。" 曾国荣仰头靠在座椅上感慨 万分地继续说:" 同是灯火阑珊,古时的是繁荣的表现,而今天的则是繁荣的粉饰。 " 峻峰没有接话茬,只是嘴里表示共鸣地咂吧一声。 " 还记得五十年大庆时的灯吗?""记得。所有的高楼大厦争奇斗艳。""可我就 是觉得不对劲,总觉着跟长岛、维多利亚海湾那种灯火阑珊不是一回事,没有那种 太平盛世不夜城的感觉,好像缺点什么。仔细一想呵,才发现,人家是建筑物里面 亮,把城市的天照亮;咱们呢,因为建筑物里面实在亮不了才用灯把建筑物照亮, 结果更衬得夜黑。" 曾国荣好像陷入沉思。 " 还真有这种感觉。" " 这样一来,这些高楼大厦跟一座巨型石林又有什么区别呢?许看不许摸。里 面肯定没人。可维多利亚海湾呢,那些摩天大厦的深夜里确实还有好多人在忙活着 呢,人家正在炒纽约和欧洲的股票,灯亮着能挣钱。这说明,照亮一个东西不难, 可让一个东西发亮就难了。""就像这北京的路,开一夜路灯得花多少钱?""可如果 把开路灯的钱给老百姓,没准老百姓真能让路自己发亮呢。""还真是。有时一心想 粉饰繁荣倒可能破坏繁荣。""人生之路是不是也是同样的道理?太注重外表反而会 影响本质。" 曾国荣借物咏人。 " 荣哥,你真的信那个杨大师?""哼,八成也是个骗子。" 不管觉得信不信, 曾国荣都只能这样回答,他要不是骗子,我不就成傻子了吗? " 我看也是。我父母身体棒着呢,天天张罗着打网球,哪来的心脏病呵。""这 些所谓大师就像这些灯,管照不管亮。其实,就算你父母谁确实心血管供血不好又 怎么样?那本来就是老年人的常见病,谁敢说自己的心脏一点毛病都没有。""那您 真的有东南亚的朋友?""不能说没有,可就那种程度的朋友谁没有呵,按这个标准, 我在全世界都有朋友。""反正呵,他怎么着都能证明自己对,矫情呗。可你要想证 明他错了那可就难了。""不过,话说回来了。我觉着他说的一句话还挺有道理,你 确实该盘算着找一个新的方向发展了。" 曾国荣不失时机地关心他一下。" 这么多 年了,你应该能够感觉出来,广告媒介工作变得越来越不重要了。原来是供小于求, 所以干媒介的必须得有点过人的本领;可现在是供大于求,这媒介差不多谁都能干 ;我估计再过几年,没准广告公司就没有媒介部了。""可不是。听说澳大利亚已经 取消代理制了,没有代理制,媒介部可不就没用了吗。""所以呵,趁着你还年轻, 赶紧学点现代的、领先的、超前的东西,别一门心思弄那个文凭,那也是一盏灯。 " 曾国荣顺手指了一下车窗外。" 我的那盏灯是清华,多亮呵?可灯越亮你就越觉 不出自己黑来。我刚毕业的时候,牛,清华的,那学历,值钱,到哪儿腰杆都倍儿 硬。可现在那,你说你是清华的,人家讲话清华每年毕业两万多人呢,他们学的东 西你学过吗?哼,现在呢?我那张学历恐怕已经一文不值喽。""可我觉着还是不一 样,您的思想方法一般人学不会,我看您对新事物的了解比我们还快还多,这跟学 校还是有关系。我回家经常跟我媳妇说,你看都是干广告的,人家荣哥看的就是比 我透。" 听惯了峻峰这种恭维,曾国荣也搞不清楚他是发自内心还是趋意奉承,但 他觉得就凭人家叫你一声" 荣哥" 你就应该真心以待:" 人呢,必须意识到得时时 刻刻学习新知识。那年,那个谁,就是跟祥子一块主持春节晚会的那个女的。哎, 你看,这才没几年,怎么都想不起来了。""嘿,就在嘴边,就是想不起来。""她跟 一个说相声的演了一个小品,挤兑那哥们没文化,说你得买点什么大仲马、托尔斯 泰之类的。当时我就说呸," 曾国荣呸得特别解气。" 你是天下最没文化的人了, 人家没文化自己承认,可你没文化还要号称自己有文化,而且还能教人怎么有文化。 八十年代家里摆点《红与黑》、《战争与和平》、《安娜卡列尼娜》叫有文化,可 现在你再看谁整天捧着这些书,那就叫没文化。眼下,你要是不懂网络,您就是文 盲,就等着去卖卤煮火烧吧,早晚的事。" 这时,车刚好经过长虹桥,桥下面有几 个人正支着炉子,摆着桌子,在卖卤煮火烧。 " 确实,现在回想起九七年您就提出办网站,那会要是认真办没准现在都上市 了呢。""唉,这个老孙没法弄。" 老孙就是欢欢广告公司的老板孙凤歧。" 老抱怨 挣不着大钱,问题是他看不出挣大钱的事来。这网站是一个吧,《曾国藩》是一个 吧,咱们都联系好了,当时只要花个十万八万拿下改编权,现在争拍的三家里就得 有咱们一号,哪怕弄个联合拍摄,一千万不就挣着了吗。""他现在一门心思就是路 牌。""又慢半拍。九四年我就提出一年开发一千平米路牌,当时看不上,一天到晚 琢磨怎么和《晚报》拉关系。现在人家把满北京城的好地儿都占完了,他又来了, 一年一千平米,都是没人要的地儿了,占得越多赔得越多呗。你看着吧,现在劝他 搞片子不愿意吧,等过几年片子挣不着钱的时候他又该来了。""所以人讲话,都是 着急,聪明人着明后天的急,一般人着今天的急,咱们孙总着的都是昨天的急,一 天到晚都是擦屁股事。哎,对了,老孙还让咱俩明天一早去趟隆福办事处。哎,老 孙的车。" 峻峰忽然指了一下前方。 " 哪儿呢?" 曾国荣只是微微欠起身子。 " 那不,进滚石了。" 峻峰用手指着侧面一辆红色佳美。 " 他好像天天这个点儿都到这儿来。" 曾国荣又靠了下去。 " 都四张多了,跟一帮小孩儿瞎蹦个什么劲呀?""嗨,你得理解他,没几天可 蹦的啦。""还真拿得起放得下,人家都要拔咱那块牌子了。""唉。" 曾国荣叹了口 气说:" 我正发愁呢。星期五他也跟我说了,这事怎么谈呀?人家是按合同办事, 不跟你打招呼直接拔了你有什么脾气。当初定合同的时候我不知道,现在出了漏子 让我摆平。哎,当时那种合同你怎么能同意呢?""我同意不同意有什么用,我跟老 孙说不能同意那种条款,可他就跟着了魔似的,说就这么着吧,我有什么办法?"" 哪有那么签合同的?合同中的标的、价格必须明确。供电工程款由乙方支付,幸亏 隆福的人还有点恻忍之心,就要十四万,万一人家说是一百四十万你有什么脾气? " 这时,车已经到了曾国荣家的院门口。曾国荣叹了口气说:" 算啦,明天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