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节 " 怎么还没睡呢?" 曾国荣小心翼翼地走进家门,一发现林玉如还坐在电脑前玩接龙游戏就心说不 妙,根据经验判断,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但曾国荣还只能像每一次一样好像根本 没有察觉出什么异样一样轻声问。语气不能像质问,那可能会立时引爆炸药;也不 能太温柔,那样会被理解为自知理亏。 没有回答。没有回答本身就是一种回答。 虽然曾国荣都记不清有过多少次同样的情况,但他还是不知道怎么做才能处理 得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还是刚才的语气再问一句,还是没有回答怎么办? 嬉皮笑脸地再问一句?结果必然是先抢白一句你管着吗然后转身就走把你晾在 那儿使你的皮笑肉不笑僵住,笑也不知道冲谁笑,哭或者怒又一下变不过来。 疾言厉色地问一句你听没听见?回答肯定是你横什么横你要是回家就知道横干 脆别回来呀,然后没头没脑地骂你个狗血喷头。 这就是林玉如的法宝,冷战,不理你。拉开战争的架势,但就是不公开宣战, 只要你一开口,就等于宣战。 夫妻二人之间的冷战就是这样,你越是急着解决问题,对方就越是不急;你越 是不愿意使矛盾升级,对方就越是千方百计地小题大做。干脆,今天我就来个将冷 战进行到底,你爱说话不说话,你爱玩到什么时候就玩到什么时候,曾国荣简单洗 漱一下就进了卧室。 房子是玉如单位分的,号称两室一厅,其实只有三十多平米。厅很小,一架钢 琴就使它变成一条通道了。两室里一间做起居室,一间做卧室。起居室的一面是一 个通长的低柜,上面一溜摆着音响、电视、影碟机和电脑,对面一对沙发,房间就 满了。 卧室很小,一张双人床往中间一放就没什么地方了,孩子的小床挤在双人床的 旁边。鱼儿睡得正香,曾国荣看着鱼儿熟睡的样子,疼爱地笑了笑,轻轻地给她严 了严被子。这时,曾国荣好像第一次发现鱼儿已经长大了,小床已经有点伸不开腿 了。 曾国荣躺下来,想趁着酒劲赶快入睡。可是一闭上眼睛脑子里就乱哄哄的,就 好像无数的火星从眼睛往大脑里窜。曾国荣只好睁开眼睛,盯着天花板,努力要搞 清楚那些火星是什么东西。 在这所蜗居中一住已经是七年了。当初装修时,曾国荣为鱼儿设计的这个别致 的小床,玉如就问等鱼儿长大了该怎么办,他当时信心十足地回答再过五六年还换 不了房那我也太废物了;前几天,在接鱼儿回家的路上鱼儿问爸爸咱们什么时候才 能换一套大房子我也想有自己的房间,他还装做胸有成竹地回答说等你九岁时就换。 我不是最推崇信字吗?我不是总教育孩子要说话算话吗?可我是不是已经算是食言 了呢?我有把握在两年后不再次食言吗?我是不是真的是个废物? " 唉。" 曾国荣禁不住轻轻地叹息一声。这时,曾国荣听见玉如关电脑关灯上 厕所的声音,知道她要过来了,赶紧闭上眼睛装睡,心里琢磨着她是会自顾自睡下 继续冷战呢还是会找茬打架呢。 " 嘿,嘿,别装睡了呵。就你,我还不了解,告诉你,你一厥尾巴我就知道你 拉什么屎,哼。" 曾国荣本来想就硬装下去,听到后一句忍不住笑了起来,于是不 得不睁开眼。 " 你不厥尾巴我都知道你拉什么屎。" 曾国荣无法马上收起笑容,想索性将笑 就笑说句笑话结束冷战算了。 " 甭跟我嬉皮笑脸的,说吧,跟谁鬼混去了?" 曾国荣的笑容先是僵住,然后 就像一尊石雕的表皮崩落一样变成怒容。原来不是嫌我回家晚了,而是根本就不相 信我。不相信可以理解,我也可以解释,但什么叫" 鬼混" 呵,那意思不就是说我 和别的女人偷情去了吗?早知这样,还不如刚才我真的把那个粉背心小姐给办了呢。 " 请你不要用审讯的口气跟我说话呵。" 说完,曾国荣狠狠地转过身去。生气 固然生气,但他的肢体语言还是有些夸张,他希望玉如能够知难而退。 " 审你怎么了?做贼心虚了吧?" 玉如一把将曾国荣扳了过来,继续审问:" 你说你这毛衣上的香味哪来的?这香味就是女人身上的香水味,你还敢不承认?" 曾国荣这才注意到林玉如的手里一直抓着自己刚刚脱下来的毛衣。林玉如一把将毛 衣堵在他的鼻子上,曾国荣抢过毛衣愤怒地扔到地上。 " 有香味怎么了?有香味就说明我和别的女人上床了?要是我真的和别的女人 上床的话,那香味也应该在身上呵,甭闻呵,有也早洗掉了,能让你闻着?" 曾国 荣自己都为自己这一通理直气壮的回答感到惊奇。不过他心里也在嘀咕,毛衣上的 香味虽然不能证明自己刚刚与别的女人做过爱,但能够证明我曾经抱过或者搂过一 个身上喷了香水的女人,至少和她衣服相亲过。难道只有与别的女人做爱才算是对 妻子不忠,与别的女人搂搂抱抱就不算对妻子不忠吗?可这也瞒不过去呀,说一直 吃饭到一点太牵强了吧,说去了夜总会但没要小姐?谁信呢?" 哼,在夜总会就我 一人不要小姐合适吗?""你看你看,招了吧。你呀,就这么点儿优点,实在,一诈 就诈出来了。" 曾国荣这才明白自己上当了,不过他也听出来玉如的口气已经趋于 缓和,看来她对我和夜总会小姐逢场作戏还是可以接受的。但这毕竟是自己第一次 坦白曾与夜总会小姐衣服相亲,怎么着也得把话说圆了,把理理顺了呀,总不能说 叫小姐有理吧。 " 这种事我没必要瞒你,可也没必要一回家就向你汇报说我今天叫了个小姐多 大了长什么样哪儿的人吧。在那种场合没办法,别人都叫就你不叫,什么意思?就 你个别,比老婆还老婆?" 虽然是狡辩,但确是曾国荣的真心话。如果用在夜总会 不叫小姐作为好男人的标准的话,那么那些被认为是好男人的人一定是伪君子,或 者说一个在夜总会叫小姐的男人不一定就不是好男人。 " 这我知道,我也知道你在外边不容易,我是那种不通情达理的女人吗?可我 就是对你不放心,男人岁数越大越有风度,女人岁数越大越没魅力,你那么出色, 我不看紧点行吗?" 玉如的口气完全软下来了。 " 唉,做男人可真难呵。" 曾国荣听出玉如已经有点撒娇的味道,看来冷战即 将结束,索性再利用这个机会借题发挥一下吧。" 男人不能没有钱,男人也不能没 有家。没钱有家家不像家,没家有钱钱不是钱。不过,看起来真是世事难两全,要 钱就别要家,要家就别要钱,因为要挣钱就不能总在家呆着,总在家呆着就挣不着 钱。所以,有的人索性就不要家,一门心思挣钱,等有了钱,老婆孩子有钱花了家 里也就不闹了;有的人呢,索性不要钱,老婆孩子热炕头,认了,就当一辈子老百 姓。可我呢,偏偏什么都想要,所以最惨,钱也没有,家也没有。" 说到" 家也没 有" 四个字时,曾国荣怕林玉如会误解,赶紧停下。但已经来不及了,林玉如本来 都躺下了,听到这腾地坐了起来,气哼哼地说:" 你还想要什么样的家呵?天天饭 来张口衣来伸手,想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还不满意?我还没嫌你呢,你 倒先嫌起我来了,告诉你,嫌我就别回这个家,爱跟谁过跟谁过去。" 曾国荣有些 懊恼,本来一场冷战已经以自己胜利而告终,没想到打扫战场的时候却踩响了一颗 地雷,冷战还是转化为热战了。可曾国荣也不能示弱呵,一是因为不甘心由于一句 话从胜方变成负方,二是因为玉如的发作完全是由于对他的话的断章取义。 " 你怎么这德行呵,这都是哪儿挨哪儿呀?""我什么德行呵?我一直就是这个 德行,不满意谈恋爱时怎么不说呀。现在孩子也给你生了、人也老了,不满意了, 晚了。""就冲你这样,这家能算好?" 夫妻之间的争吵永远都是话赶话,经常是三 言两语就赶出去十万八千里。不管多大年纪,也不管修养水平如何,吵起架来都像 孩子一样,对对方的任何一个不当用词甚至是一个不当的字都极为敏感而且寸土不 让,但同时自己的用词却极为肆无忌惮,句句都是必欲噎死对方而后快。每次碰到 这种情况,曾国荣都有一种秀才遇见兵的感觉,但他又不能把这种感觉说出来,因 为他认为当兵意识到自己的对手是个秀才的时候只会变得更不讲理,秀才要想战胜 兵就得变得比兵还兵。 夜里发生的夫妻争吵多半会以一方离床为结束。林玉如抱着被子跑到外屋席地 而睡,曾国荣没只好跟过去劝她,但又不能低头认错,结果横竖劝不动,没办法, 只好硬把她拖过去说要不你去床上睡我在这边睡。 睡在地上当然不舒服,曾国荣一看表,已经凌晨三点半了,难怪觉得有点冷, 每天后半夜都停暖气。起身打开电热器,听听卧室那边没动静,心想她怎么还不过 来劝我,过去有过很多次就是他那么一劝就化干戈为玉帛了,我就不信你不来劝我, 你老公毕竟已经是三十五岁的人了,比不了二十郎当的小伙子火力壮,你能忍心我 在地上睡一宿。 可是,即便是她能过来劝我又怎么样呢,这样的夫妻关系已经不是一年两年了,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已经用了十年都解决不了的问题现在就能解决吗?难道就这 样再过三十年?就这么想着,曾国荣居然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曾国荣醒了。哎,怎么有点呛,腿上还热烘烘的。曾国荣赶紧 睁开眼睛一看,满屋都是烟,再一看,被脚搭在电热器上被烤着了火。曾国荣一激 灵地爬了起来,发现自己身上并没有着火,就急忙跑到厨房接了一盆水把火浇灭。 火灭了,曾国荣的心也凉了。她真的没有过来劝我,就让我在冰凉的地上睡了 一宿,让我差点被烧死。就这么死也太冤了,不仅绝对轻于鸿毛,弄不好还得被说 成是又一个法轮功痴迷者自焚,被世人耻笑。 看来杨大师说准了,命里注定我今年得离婚。人不能跟命运较劲,命里注定要 离婚,我为什么偏偏要心存侥幸。侥幸什么?侥幸这种婚姻还能柳暗花明?侥幸我 酒后磁场紊乱?侥幸杨大师是个骗子?再这么侥幸下去,早晚我非得死在她手里不 可。 曾国荣把盆扔在地上,又在被子着火的部位踩了几脚,然后穿好衣服,打开柜 子,翻出结婚证和毕业证看了看,装在包里,想了想,又拿上剃须刀,走出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