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二节 天已经黑透了,门前的小路上洒着温暖的暗黄色灯光。 那是多么熟悉的灯光,它来自于那个狭小的门厅,门厅里有一架白色的钢琴, 一个天使般的小女孩常常会从白色的琴凳上欠起身来,想把曲谱看清楚。每每这时, 总会有一个人调动旁边的落地台灯,让灯光像舞台上的追光灯一样照亮那一个个徜 徉在五线中的小蝌蚪。 也许,舞台上将再也不会亮起追光;也许,连舞台都将不复存在。但小女孩还 是很快就会长大。 曾国荣一直目送鱼儿的背影进了家门,听见她叫妈妈。当听见一个既熟悉又陌 生的声音的回答时,他摇起车窗,黯然地挂上了倒档。曾国荣不相信这会是一次诀 别,但他隐约地觉出,这次分别非常特别,特别的是鱼儿的家将不再是自己的家。 他不知道应该去哪里,但他知道哪里不能去。 车刚刚驶出院门,电话就响了,是家里的电话,那部电话离自己的电话的距离 不到两百米。这只是一个大声喊都能听得到的距离,但此刻则必须通过电话。电话 把世界变小了,距离再远人们也可以像面对面一样地交谈;但同时电话也也把世界 变大了,咫尺也可以变天涯。 这个电话好像完全是意料之中的,但曾国荣自己也不清楚自己是渴望它还是唯 恐避之不及。不管怎么样,他还是接听了。 " 喂,怎么不进来?" 奇怪,怎么她还觉得我会理所应当地进去? " 我进去干嘛?" " 这是你的家呀?" 哼,没有进出自由的地方能算是家吗? " 不,那不是我的家,是你的。""你还生气哪?我都不生气啦。" 哎,你怎么 会觉得应该生气的是你哪? " 我哪还顾得上生气呀,我是害怕。""你怕我干嘛呀?我还能吃了你?" 怎么, 这么快就忘了自己那副母夜叉相啦? " 吃人,你还不至于,可你可能剁了我呀。""好啦好啦,我向你承认错误还不 行吗?" 怎么一听就就知道是想蒙混过关呀? " 有用吗?过不了几天又原形毕露了。""不会的。这次我想通了。" 哈哈哈,一千次有没有? " 又想通啦?这句话好像很耳熟。""这次是真的想通了。" 可能吗?假的甜头吃惯了,谁还来真的。 " 真的?" " 是真的。" 难道谁会主动承认自己是假的? " 可我不信。" " 你为什么不信?" 原因你最清楚呀。 " 因为我每一次信你的结果都很惨。""这次我保证,向毛主席保证。" 如果保 证是不可信的,向谁保证就是要骗谁。 " 向毛主席保证有什么用。你如果再一次食言怎么办?""那你就打我。" 要是武力能够解决问题,我早就解决了。 " 打你?我哪敢打您呀?您敢抄菜刀我不敢呀。""不会了,我保证不会了。" 你可以随便保证,我也可以。 " 我保证你会。有第一次就肯定会有第二次。""那你说我得怎么做才能挽回? " 不是所有的事都可以挽回。 " 有些事永远不能做,一旦做了就无法挽回。""你是说你肯定不会原谅我啦? " 现在到谈这个问题的时候了吗? " 那不能怪我,是你把事做绝了。不给对方留余地就是不给自己留余地。""我 不是都承认错误了吗?" 错误之所以总是被重复就是因为后果不过是承认一下而已。 " 那么简单?犯了错误承认一下就行啦?""那你说怎么办?" 你至少应该在犯下一次错误之前想好之后该怎么办。 " 除非你能让时光倒转,让错误真的没发生过。""你就那么狠心,就一点商量 的余地都没有了?" 你不像在求和,更像后兵之先礼。 " 敢做就得敢当。你做了,就得承当。""可你当初——" " 别倒旧帐呵,我都忘了。十年有三千多天,打了几百次架,是是非非能说得 清楚吗?""凭什么不说呀。我为你做了七八次人流,现在老了,就想甩了我?""你 说清楚呵,是谁换了锁让我进不了门,还挥着菜刀到处追杀我?""你甭他妈废话。 我再问你一句:你回不回来?""你记住,永远不要威胁我。" 说完这句话,曾国荣 狠狠地挂断了电话,他庆幸自己没有再一次心太软。事实证明一切和自己想像的一 样,她不可能改变,所以我必须改变。 电话马上又响了。 " 我告诉你,你给我马上回来,要不然的话,——""我跟你没什么好谈的了, 咱们法庭上见吧。""行,你不是非要离婚不可吗?曾如玉,过来。" 曾国荣好像听 见有打孩子的声音,紧接着又听见鱼儿的哭声。曾国荣心里一阵后悔,后悔刚才为 什么不坚持把鱼儿带在自己身边。他知道,玉如疯狂起来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来不 及细想就冲着电话声嘶力竭地嚷道:" 姓林的,你要是敢伤害鱼儿,我发誓要杀你 全家。""你心疼啦?你要是真心疼就乖乖的给我回家。要不然,哼。" 电话里又传 来鱼儿忽高忽低的哭声,夹杂着玉如的呵斥声。 曾国荣心中闪过一瞬间的动摇,但仅仅是一瞬间。忽然,曾国荣反而平静下来 了。 " 哼,哼,哼。" 曾国荣连续冷笑了三声。" 真是天下最毒妇人心呀,打人总 往最疼的地方打。不过我告诉你,姓林的,这次你没戏了,我什么都无所谓了,你 打吧,使劲点,打死才好呢,我马上打110 报警,那我就彻底解脱了。""哼,你不 是口口声声最爱鱼儿吗?""没错,可谁让她有这么一个混蛋妈呢?那是她的命,我 有什么办法?""哼,你以为你能骗得了我?你不是不管吗?你就别回来呵,看我怎 么收拾她。" 说完,她竟把电话挂断了。 曾国荣这下可真慌了,她这一招太狠毒了。 虽说虎毒不食子,但像她这种从来不考虑后果的人,狂乱之下的行为是无法用 人理去推想的。 我刚才不还对鱼儿说过我会永远保护她吗?我可以装做对她漠不关心,可那只 是计谋,万一我的计谋不灵呢? 这可不像周瑜的苦肉计,反正挨打的黄盖本来就跟他关系不怎么样;这是诸葛 亮的空城计,一旦失算就将万劫不复。 想到这里,曾国荣看看车已经到了东单路口,绿灯已经亮了,对行的车正在抢 着启动,他急速打轮,一下就掉过头来,也没管警察看见没看见,一脚油门,向东 疾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