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节 曾国荣坐在办公桌前快速地敲着键盘。 今天已经是星期五了,星期一阿忠就该来了,一场权术之战就要开始了,现在 每多写一个字都能使自己在这场战争多掌握一分主动。昨天晚上和玉如缠绵之后疲 劳极了,没有起来再写,毕竟从星期日起已经五天没有好好睡一觉了。 有人敲门。曾国荣瞟了一眼计算机上的时钟,八点半,刚到上班时间,随口说 了一声请进,继续敲完正写了一半的那句话。 " 哟,好大的架子呀。" 声音带有浓重的南方口音。 曾国荣赶紧抬头:" 哟,阿忠,马总,没想到是你。怎么今儿就来啦?不是说 星期一吗?" 一边说,曾国荣一边站起来走过去与阿忠拥抱。这是曾国荣早就设计 好了的迎接阿忠的夸张礼节,必须让他感觉到我对他比他对我更加热情。 " 我这种提前向领导报到的好战士应该表扬吧,曾总?""哪里哪里,领导突然 抽查还算满意吧?" 曾马二人正在玩笑,黄峻峰正从门外经过,看见阿忠也走了进 来,话比曾国荣还酸:" 哎呀,这不是马总吗?这身西服档次不低呀。我们盼星星 盼月亮终于把您给盼回来了。""你小子还是那么油嘴滑舌的,跟着曾总这么多年怎 么一点好都没学着啊。""您这一走,我就失去了学习的方向啦。不过您这一回来就 好办了。""我得向你学习才行呵,听说你都买车啦。""那还不是承蒙您的关照。" " 行了峻峰,别瞎扯了。阿忠,我先带你去你的办公室吧。""不着急。一会得 先和老孙出去办点事,我给老孙介绍了几个法国客户。" 这时正好老孙在楼道里喊 阿忠走吧,阿忠应了一声,往外走,边走边回头对曾国荣说:" 下班别安排事,晚 上切磋切磋。" 还没等曾国荣回答,人已经不见了。曾国荣和黄峻峰相视一笑,异 口同声地说:" 演出开始了。" 黄峻峰关上门坐下,一边说:" 阿忠长进啦,故事 已经讲到法国了。" 曾国荣坐回办公桌前,轻描淡写地说:" 故事越玄就越能让爱 听故事的人着迷嘛。""荣哥,您真的打算不干啦?""谁也不可能一辈子给老孙打工 呵。走是必然的,不过是或早或晚,或主动或被动,或时机对或时机不对。" 曾国 荣没有正面回答李宏达的问题。 " 那隆福的事您看?" 黄峻峰似乎听出曾国荣的话里有话。 " 又怎么啦?" " 昨天老萧给我打电话让老孙今天上午务必去一趟,我刚才跟老孙说了,他说 让您去处理。要不,算了,干脆我给老萧打个电话,让他直接给老孙打电话得了。 " 曾国荣靠在班椅上闭目思索着说:" 这是两回事。人该走还得走,事该办也得办, 只要我一天没走,我就得尽职尽责一天。问题是我去了能解决吗?这件事怎么办才 对?" 曾国荣沉吟了片刻又继续说:" 如果从公司利益角度出发呢,现在终止合同 止损是唯一的选择;如果想让老孙高兴呢,就得设法让这场游戏继续下去。可是, 从对方的态度判断,不拿十四万出来他们就不可能继续跟咱们玩儿,而老孙绝不可 能拿出十四万来。双方立场相距太大,全要靠咱们红嘴白牙生把黑和白说成差不多 的颜色。""我看这事不可能办成,八成是老孙存心给您出的难题,好找一个让您走 的借口。""对呀。" 曾国荣噌的坐起身来,看着峻峰,心说真是旁观者清呵,我怎 么就没想到这一层呵。总觉着自己才是最精明的,可那必须以老孙的诚实或愚蠢作 为前提,如果这个前提不存在甚至恰恰相反,我不就成了最愚蠢的人了吗?" 你这 么一说,看来我就非得把这件事办成,而且非得办的让老孙高兴不可。""您?是不 是有点较劲啦?他一心要害您,您还要让他高兴?" 黄峻峰大惑不解。 " 没错,我必须较这个劲。他想让我引咎辞职,自己好扮演成挥泪斩马谡的诸 葛亮,我就偏不让他做诸葛亮,要走我也得像菲戈那样走。" 曾国荣激动得站起身 来。" 你这句话点醒了我。我过去做起事来总是非常困惑,不明白为什么总是事与 愿违。现在我明白了,做事和做人根本不是一回事,而且正相反。想把事做好就不 能做好人;想做好人就做不好事。过去我老想把做人和做事统一起来,结果只能是 做人的我和做事的我较劲,自己跟自己较劲;从现在开始,我也别跟自己较劲啦, 反正都得较劲还不如别人较劲呢。哼,老孙你不是想让我走吗?我偏偏要让你找不 到借口。你给我一匹死马非让我医活?好,我就把它医活给你看。""您能把黑的说 成白的?" 黄峻峰面露难色。 " 那不算什么。无论在历史上还是在现代能颠倒黑白的人都数不胜数。你之所 以会觉着自己做不成那种事是因为你做不了那种人,我也一样。但咱要黑着心去做, 想必也没多难。" 曾国荣胸有成竹地坐下,拿起笔,一边在纸上画一边继续说:" 你看呵,黑就是黑白就是白,它们永远也不可能一样,傻子都明白。所以,要想颠 倒黑白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让当事人说假话,明知是黑偏说是白。指鹿为马的故 事讲的就是这个道理。""可呢些人说假话是因为怕赵高的权势呀,咱们有什么能让 老萧怕的呀?""让人说假话的办法不只一个威逼,还可以利诱呀。其实,威逼归根 结底也是利诱,要不成语怎么是威逼利诱呢?那些指鹿为马的人其实是因为受了生 存的利诱。所以,咱们的办法很简单,利诱老萧。" 曾国荣胸有成竹地把笔一扔。 " 拿什么利去诱呵,这件事里根本就没有利呀。""没有现实的利有潜在的利呀。 ""靠开空头支票能蒙得了老萧?""潜在二字并不是专指长远的、未来的,也指隐形 的、变相的,咱们只需要找到老萧最想要的或最想做的。其实这根本不用找,你说 一个长期工作在基层机关整天面对形形色色清规戒律收入只够养家糊口的四十岁的 男人最想做的是什么?要不,咱俩分别在手心里写一个字?""不用写了,肯定是' 色' 字。" 曾国荣微笑着点点头:" 投其所好一投就灵,投其所恶适得其反。这么 着,今天不去了,一会你给老萧打电话,就说明天晚上我请他吃饭。然后咱们带他 去花雨俱乐部,我保证搞掂他。""您请他他可未必来呀。" " 如果他认为咱们是想跟他讨价还价那肯定不来,但是如果你能让他相信这顿 饭是为了让他拿到十四万的话,那么他肯定答应而且绝对不会失约。你就跟他说孙 总一时转不过弯来,这是实话,可曾总有一个办法能让他拿着钱,但必须得私下里 谈,他准同意。""那钱呢?这一趟估计得小一万呢。" 峻峰边说边掰手指头。 曾国荣不假思索地说:" 用不了。这都是你看老孙那个冤大头看习惯了。吃饭 三五百元足够了,给老萧找两个小姐,七百,再算点房钱、酒钱,咱们再自己玩玩, 一千五,三千足够了。""三千?可能吗?" " 您要是去号司、王府、天上人间是不够,一瓶芝华氏就得一千多,要是要一 瓶人头马还不够呢。可你知道每次老孙请的客人坐在那真正想干什么吗?真想把自 己灌个烂醉,摸摸小姐的手就完啦?" 曾国荣的表情非常不屑。 " 嗨,不就想打一炮嘛。" " 对呀。打炮一定要喝人头马吗?我敢说如果老孙提出用一瓶人头马换成五炮, 那帮孙子非得高兴得把丫扔起来不可。所以说,老孙一天到晚在夜总会请客都没请 到点上,他根本就搞不清请客的目的是什么,他不过是打着请客户的旗号满足他自 己变态的性取向而已,又要当婊子又要立牌坊。结果呢,请谁玩谁都不高兴,喝个 肚歪还憋得难受。就是那帮蹭吃蹭喝的美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喝白不喝喝了 也白喝。""可这钱也得老孙掏吧,咱们横不能自己掏腰包吧,可老孙能愿意出这笔 钱吗?""钱我去要。己所不欲勿施与人,这事我要让你办就不配当你大哥了。不过 咱俩得统一口径,就说是老萧提出来的,说有些话要私下里跟我说,总之让他觉得 花三千能免掉十四万就行了呗,这是老孙最想要的。""那这十四万到底给不给呀? ""给呀,当然得给。" 曾国荣在故弄玄虚。" 让老萧不收十四万乐一次他肯定不干, 但是如果让他缓半年收十四万乐一次就未尝不可了;老孙没收着钱当然不愿意给十 四万,可他要是收着钱了他哪能不给呢。""可那块牌子根本不可能卖出十四万去呀, 就算能卖出十四万还是赔钱啊。""你看你看,又较上劲了吧,咱们这次只能是做事 不做人了。不是咱们想这么做,可要想顾及公司利益就没法让老孙高兴,让老孙高 兴就没法顾及公司利益。这个没办法,鱼与熊掌,嗨,这哪配鱼与熊掌呵?芝麻与 西瓜不能兼得。根本原因是老孙的愿望与公司利益是矛盾的,不是咱们不愿意顾及 公司利益,是老孙逼咱们不顾公司利益。""这事早晚不得穿帮吗?" 峻峰有些不安。 " 是呀。天下哪会有不穿帮的事呢?君主制欺骗了人民几千年不也穿帮了吗? 和王申骗了乾隆四十年不也穿帮了吗?那些网络上市公司骗了投资者两三年就穿帮 了。穿帮本身并不可怕,秦皇汉武唐宗宋祖成吉思汗照样名垂青史,和王申照样一 生荣耀富可敌国,那些网络新贵们照样人人腰缠亿贯。可怕的是做事的人不知道自 己的目的是什么。咱们这件事只需要半年不穿帮就够了,因为我的目的是争取时间、 争取主动,在半年之内像菲戈一样体面地离开了。你呢,到时候就把责任都推到我 身上,不过,在那之前,如果你能把那块牌子给卖出去,甭管卖多少钱,只要让老 孙同意,没准还能柳暗花明呢。""没准老孙想拖延时间也是另有打算呢。" 峻峰点 点头。 曾国荣压低了声音说:" 你记住,永远不要对老板抱有侥幸心理。在中国,雇 员与老板的赌博是一场必输之赌,就如同在股票市场上一样,散户要想战胜庄家只 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见好就收。让老板高兴只是暂时的,他总会有新的不高兴的事, 到那时,他可记不住你的什么功劳苦劳的。所以,关键是别忘了,你自己也要活得 高兴。所以,咱们这些打工的必须在上班的第一天就开始寻找高高兴兴地下岗的机 会。""是呵。您看这次克莱斯勒裁员两万人要拿出四十亿美元的遣散费,我一算, 平均每个人得二十万美元哪。""哼," 曾国荣刚要说话,听见有人敲门,就停下来, 喊了一声请进。进来的是陈思芪,她跟黄峻峰打了个招呼,然后高兴地快步走到曾 国荣对面,兴高采烈地说:" 荣哥,阿尼卡公司的吴总刚给我打电话,通知咱们入 围了,约咱们下周二下午去谈。" 曾国荣倒变得很平静,招呼她坐下,问:" 一共 有几家入围?""吴总说有两家。咱们公司是一家,另外一家叫三和广告。""三和广 告?" 曾国荣觉得很耳熟。" 宏达,是不是就是上次咱们一块吃饭的那个张总和李 总的公司呵?""估计是。荣哥,我先过去给老萧打电话去吧。""等一下。" 曾国荣 抬着手止住宏达,紧皱双眉,双眼紧闭。大概一分钟,曾国荣睁开眼睛、舒展眉头 :" 山药小郑那儿对《义薄云天》帖片是什么态度?""还是老一套,就说研究研究。 估计没戏。""思芪,是咱们先谈还是三和先谈?""吴总说三和安排在周一下午四点 谈,他说这样咱们可以后发制人。""思芪,你一会给吴总回个电话,找个借口,就 说我周二要出差。总之,把时间改到周一下午三点。峻峰,你下午,不,周一上午 给张总打个电话,什么都别说,就跟他砍价。他上次报的什么价?好像是二百一十 万。你就照着一百二十万砍,将将六折不到,他肯定有赚头。但是千万不要承诺他。 然后," 曾国荣稍微想了一下继续说:" 下午你跟思芪碰一下优惠幅度,我看平均 下来咱们要三个点就行了。""这个计划多大的盘子?" 黄峻峰小声问陈思芪。 陈思芪小声回答:" 不到二百万。""荣哥,三个点才不到六万块钱。""既然已 经入围了,目的就不是赚钱了,而是要保证竞标必胜。我就是要让让张总自己算算 是跟咱们争这六万呢还是通过咱们挣山药的二十万。总得让咱们思芪做出点成绩给 大伙看看吧。" 曾国荣乐得送个顺水人情。 " 荣哥,我无所谓。" " 思芪,记住,在你这个年纪,挣钱并不重要,成功的记录最重要。""思芪, 你不用过意不去,荣哥一向是最关照下属的,不光是对你这样,对我也一样。你要 实在过意不去呢,就请荣哥吃顿饭,我也可以在百忙之中抽出点宝贵时间陪同一下。 ""好吧。那就今天晚上,行吗荣哥?""宏达,你这不是等于绑我吗?咱们俩人能让 人家小姑娘买单吗?好吧,中午咱们一块吃饭,我买单。晚上不行,和阿忠约了牌 局。" 一个体面地拖延时间的计划在曾国荣心里已经形成了。 曾国荣对自己的处境已经非常清楚了,阿忠的回来使自己的离开成为时间问题。 而自己必须拖延时间,一是为了能把书写完以争取主动,二是不能让杨大师的预言 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