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节 他慢慢站起身来,无声地向外走。他克制着自己不要回头,脖子感到僵硬。可 当手握住门把时,他还是忍不住转过头来,没想到正好和她四目相对。 她没有说话,眼睛盯着他的眼睛,手却在解开衣扣,酥胸微露。他松开手中的 门把,抬腿向她走去。 曾国荣感到右脚腕生疼,原来他在梦中一抬腿却正好踢在病床的铁架上。他一 抬头,看见正躺在病床上输液的鱼儿用惊异的眼光看着他。 " 我什么时候睡着的?" 曾国荣揉揉眼睛。 " 你刚念了一句就睡着了。" 曾国荣低头一看,那本英文《小熊维尼》已经被自己压皱了。 " 对不起,爸爸太困了,昨天一夜没睡觉。" 曾国荣站起来看了一眼药瓶,已 经到了瓶颈了,估计自己睡了大概一个小时了。他情不自禁地伸了个懒腰,突然觉 着自己的下面还微硬着,就赶紧又坐下。 " 爸爸,你接着给我念吧。" " 好吧。" 曾国荣拿起书,翻开。 " 你们是医院还是骗子?" 忽然,外面一片喧哗声。 " 怎么了爸爸?" 鱼儿紧张地问。 " 跟咱们没关系。" 曾国荣边向鱼儿摆手边竖起耳朵听着。好像一个女声在解 释,但说什么听不清楚。 " 就是个发烧,都输了八天液了,花了一千多了,怎么还治不好?你们要骗钱 骗有钱人去,我们都是下岗工人,受得了你们这么骗吗?" 一个男声显然是气急败 坏了。然后又是女声,还是听不清说什么。 " 法轮功闹那么厉害就赖你们医院。为什么都不吃药不上医院呀?来干嘛呀? 来了也治不好病还得让你们骗钱,你们他妈的缺大德了,什么救死扶伤,简直就是 谋财害命。" 男声越来越高,女声也提高了:" 这是医院,不是你撒野的地儿。"" 别动啊,我抽你丫的。什么白衣天使,我看全是白衣魔鬼。你动你动?丑保安,我 宰了你丫的。" 然后一片躁动,夹杂着一个女声" 打110". " 你丑混蛋。" 一个护士哭着走进来,回头狠狠骂了一句。 " 有话好好说嘛。" 曾国荣摇摇头,不知是跟谁说话,回身轻轻拍拍鱼儿说别 害怕没事。那个护士以为曾国荣是在为她抱不平,一下哭得更伤心了,哽咽着说爱 去哪个医院去哪个医院呗又没人拦着你。旁边一个两三岁的孩子被吓得哇哇哭了起 来,那个护士擦了擦眼泪就给他挂好输液瓶。可那个孩子过于紧张,两个护士都无 法将针头插进血管,而旁边看起来想孩子的爷爷奶奶的两个人则只是无声地抱着他。 " 你们得压住他呀,别跟没事似的。" 听到护士的呵斥,两个人仍然手足无措。 曾国荣估计这两个人多半是外来打工者的父母,好像一点经验都没有。就凑上去温 和地说:" 你们得想办法分散他的注意力,要不他老那么较劲,针就插不进去,越 插不进去就越疼,越疼就越较劲。" 那两个人好像没有听懂似的,完全无动于衷。 曾国荣心说就凭你们哪有资格做孩子的长辈,自己则用手比划着逗那个孩子。可是 不管怎么逗,都不能引开他的注意力,他越哭声越高,两条小腿拼命地挣扎、较劲。 " 爸爸,我小时侯是这样吗?" 曾国荣回过头来说:" 不是。你小时侯可乖了。 不像这个孩子,脾气这么倔。""爸爸,我要送你一个礼物。你先闭眼。""为什么送 爸爸礼物呀?" 曾国荣闭上眼睛。 " 好啦,睁开吧。" 曾国荣睁开眼睛,鱼儿拿着一张画,上面写着" 爸爸生日快乐".曾国荣感到鼻 子一阵发酸:最近太紧张了,我竟忘了今天是我三十六岁的生日。真是逝者如斯, 我已经老到需要自己的女儿提醒自己生日的程度了。 曾国荣吻了一下鱼儿的额头,笑着说:" 谢谢宝贝儿,这是我见过的最美的一 张画。你记得爸爸的生日?""是妈妈告诉我的。她还让我告诉你今天晚上早点回家, 咱们一起吃蛋糕、吹蜡烛。""哎。" 曾国荣又把脑门帖在鱼儿的脑门上,又握了握 她的手。" 宝贝儿,你好啦,不烧了。" 这时,葡萄糖液已经见底了,曾国荣赶紧 叫护士。那两个护士还没能把针头扎进去,其中一个走过来给鱼儿拔下针头,那个 孩子还在一边哭一边较劲。曾国荣给鱼儿穿好鞋,戴好帽子,一把把她抱了起来。 " 哟,这么重了。再过两年爸爸想抱也抱不动了。""爸爸,我想让你扛着我。 " " 好嘞。" 曾国荣一把将鱼儿举过头顶,让她骑在自己的脖子上。那个孩子的哭声突然停 止了,还咯咯地笑了起来。 " 哎呀,可算扎进去了。" 两个护士长出一口气。 曾国荣看了一眼那个较劲的孩子,刚才怎么逗他都不行,怎么不经意间却突然 就不较劲了呢?他隐约感觉到这个孩子可能像是一篇关于自己的童话或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