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节 电话铃执着地响着。 曾国荣继续盯着电脑屏幕。天已经黑透了,屋里没有开灯,只有电脑屏幕发出 的光将他的脸映得冷冰冰的。 电话铃终于停了,曾国荣看了一眼旁边正充电的手机,心中掠过一丝失望。居 然一整天没有人打他的手机,思芪和宏达不知道情有可原,可玉如为什么没有拼命 寻找自己?父母为什么不关心我的下落?老孙为什么不问我有什么困难?阿忠也没 有哪怕假意地问候一声。 " 唉,谁把我当回事?只有自己靠得住。" 曾国荣轻声感慨道。 他一天没动地方,反锁着门,没开灯也没出声音,当然所有的电话一律不接, 他希望自己在人间蒸发,让所有人不知自己的去向。但如果有谁真想找他的话,只 要打手机就可以。 总算是把书稿看完一遍,可是结果令他非常失望。虽然大致结构已经恢复,但 缺的东西太多,有几章只有标题,他拼命地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当初是如何考虑的, 只是隐约记得当初想通问题时自己都禁不住拍案叫绝夸自己是个天才。 当目光移回到电脑屏幕时,曾国荣忽然感到眼前有一些模糊。他用力眨了眨眼, 依然模糊,而且屏幕上的光好像很刺眼,使他不自觉地闭上眼睛,同时感到左眉骨 隐隐作痛。他忙用双手用力地揉搓面部,但疼痛不仅没有消失,反而变得更加强烈, 嘴里已经忍不住呻吟出声。 曾国荣发现没有效果,就改做眼保健操,按摩眉骨,可显然并不得法,越按摩 越疼。他开始变换各种姿势,希望哪怕暂时地减轻痛苦,低头、抬头、恻卧,都没 有效果。这时,曾国荣理解了为什么有" 疼得直打滚" 的说法,他的头胡乱地在桌 上撞着,希望用皮肉的疼痛掩盖眉骨的疼痛,可是仍然没有任何效果。他的身体忽 然变得毫无力气,竟从班椅中滑了下来,坐到地上,上身也向一旁歪倒。他用尽全 部力气用左手支住头,哎,疼痛竟好像正从左眉骨向外飘散,他发现是因为大拇指 正顶在太阳穴上。他活动了一下大拇指,疼痛马上又聚集回来,他只好赶紧又顶住 太阳穴。心里说着:" 别动,先止住痛再说。" 眉骨的痛似乎已经不至于再呻吟了, 可太阳穴又疼了起来,但好在曾国荣感觉自己可以忍住。他活动了一会酸麻的左臂 和左手,爬起来,坐回班椅里,但眼睛不敢看电脑屏幕。他的心里似乎很明白,电 脑屏幕与刚才的疼痛有着非常直接的因果关系。 活肯定是没法干了,干什么呢?应该睡觉。想到这,曾国荣站起来走到沙发那 儿躺下。 北京的春夜实际上比冬天还冷,因为暖气停了,气温也不高。曾国荣开始感觉 到凉意,不禁蜷起身来,双手护着肚子,他知道自己肯定严重缺觉,应该睡觉。他 强迫自己闭上眼,可是却管不了脑海里一件一件事往外蹦,而且它们都是往眼睛上 蹦,直蹦得好像眼球要蹦出眼眶一样。 曾国荣只好睁开眼睛,看着黑暗。他坐了起来,从口袋里摸出烟,只剩下三支 了。 " 今晚就靠这三支烟了。" 他边说边取出其中一支被压扁了的,捋直、捏圆, 又反过来在茶几上墩了墩,才叼在嘴上,点着。 看来,后天交稿肯定是不可能了,这不是靠较劲就行的事,刚拼了一天眼睛就 不行了。 那我的计划岂不是全盘落空了?书没了我不就真的一无所有了?和出版社商量 不是不行,但这有损我的形象,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出此下策;回家一趟?就是个计 谋,把书稿骗到手就行?不行,这个头是宁死也不能低的,那不是等于我被她制服 了吗?那我就悄悄溜回去,把书稿偷回来。 曾国荣习惯性地随手把还剩下三分之一的烟掐灭了,他拿出倒数第二支烟,楞 了一下,又放下,清了清嗓子:" 算了,别抽了。" 不过,成功的可能性不大,她 肯定能够猜到我这一招,防起来也很简单,换把门锁就行了。还有什么办法?天无 绝人之路,一定有万全之策。想着,曾国荣下意识地拿过刚放下的那支烟,叼在嘴 里。可打火机却打不出火来,他用力摇了摇,终于打出一个小火苗来,赶紧点上, 可嘴里却是苦苦的,嗓子也痒痒的。 其实,再忍一次又何妨?都忍十年了,再一次就忍不了了吗?九十九拜都拜了, 就差这最后一哆嗦了。什么算是可忍孰不可忍?人家夫差不仅卧薪尝胆,连吃屎之 辱都忍了,最后才能成就霸业。能够忍辱负重才算是大丈夫嘛,这一忍与以往的忍 也没什么不同,不过是辱的程度更深而已嘛。 曾国荣感觉自己想通了,猛抽了几口烟,掐灭了,把仅剩一支烟的烟盒和打火 机揣进口袋,站起来走到电脑前准备关机。可当他看见那份拼凑了一天还支离破碎 的书稿时,他手中的鼠标在右上角的" ×" 上停了下来。 " 还是不一样。还能更糟吗?" 他的手松开鼠标,颓然坐下,双手抱住头。 她公然闹到办公室,让我颜面全失;她手持利刃,要伤我性命;她毁了忘我的 书稿,让我走投无路。手段再狠毒也莫过于此,意图最凶残也莫过于此。不给对方 留余地就是不给自己留余地,我只剩下尊严了,难道我还要冒失去的风险吗?即使 我愿意退让还有退让的余地吗? 曾国荣掏出瘪瘪的烟盒,撕开,取出最后一支烟,叼上。又掏出打火机点烟, 可没有火;他用力摇了摇再打,还是没有火;他借着电脑屏幕的冷光仔细看了看, 打火机里已经一点汽都没有了,他还是更用力地摇了摇,再打,还是没有火。他把 打火机重重地摔正在地上,然后逐个拉开抽屉,翻了半天也没有找到打火机。他抬 头环视办公室,摇摇头,叼着烟的嘴松了,烟耷拉下来。 " 没有火了,有烟也没法抽。" 曾国荣一说话,烟掉了下来,落到桌上。 他眯着眼盯着滚动的烟卷,冷笑一声:" 没火了,不用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