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陈心茗那天从洗浴中心出来以后,打了辆车,直接回到了家里。她的痛苦并没 有她自己和别人想象得那么强烈,如果说她真的痛苦的话,那也是在去找过安伟以 后。 那天陈心茗回家以后,先拨了电话线,然后又关上手机,从抽屉里找出许久都 没有吃过的安眠药,吃了两片,然后,躺在床上,很快就睡着了。 陈心茗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她坐在床上发了会儿呆,然后起 床洗漱,精心打扮了一下,三十分钟后,陈心茗穿得整整齐齐地出了门。 陈心茗在一座气势宏伟的写字楼前下了车,她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下,便往里走。 这里是安伟公司的所在地。十五层的建筑里,有三层是安伟他们公司包租的。 陈心茗站在电梯门口等电梯的时候,碰到了梦妍。梦妍刚好从打开的电梯里面 走出来,两人面对面地站住了。陈心茗站了一下就绕过梦妍上电梯,可梦妍拦住了 她。 梦妍说我正想找你谈谈呢有件事情我想告诉你。陈心茗说我不想听我跟你没什 么好谈的以前我就跟你说过了。梦妍说是吗可这件事我必须得告诉你我怀孕了是安 伟的你还是早一点儿把离婚协议书签了吧这样对你对我对安伟都好。陈心茗愣了一 下然后说你怀孕了是你的事你告诉我干什么如果真是安伟的孩子我想他一定会处理 好这件事的你不用跟我说。梦妍说是吗你真的就不想知道我和安伟之间的事情吗? 他背着你和我上床难道你就不在意。陈心茗看了梦妍一眼说请你让开我要去找安伟。 梦妍说安伟不在你上去也没用我觉得你还是应该好好想想就算你不在意安伟和我的 事情你也应该为安伟考虑考虑你知道吗安伟他现在犯了重婚罪只要我一告他他就得 坐牢你想想不和他离婚对你和对他有什么好处你觉得他母亲能让他娶一个害他儿子 坐牢的女人吗所以你以后就是和他在一起也不会幸福的而且我们都是女人就算你不 同情我也应该同情我肚子里的孩子反正我是不会去做人工流产的我们大人犯下的错 误不应该让孩子承当孩子是无辜的。 梦妍最后的这番话彻底地击垮了陈心茗极力支撑的心理防线,令她那徒有其表 的坚强和骄傲在此时此刻看起来显得分外地脆弱而可笑。陈心茗再也没说什么,转 过身往回走。梦妍紧走两步追了上去。 梦妍说陈心茗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你比蓉蓉那个人要好得多谢谢你帮我这个忙我 不会让你白帮忙的。陈心茗看着梦妍,她有些奇怪地问你认识蓉蓉。梦妍说我当然 认识她了我和她和李瀚尘和安伟我们都是高中时的同学难道她没有告诉过你吗?陈 心茗没有说话。梦妍说别管蓉蓉了咱们还是说咱们的事吧只要你把离婚协议书签好 交给我你就什么都不用管了我们以前说的事我还会帮你办的。陈心茗机械地说我们 以前说的什么事。梦妍说我答应了帮你出一本书只要你答应和安伟离婚。陈心茗又 沉默了。梦妍说我知道你会答应的其实你不用不好意思这很正常这是正常的等价交 换现在都这样没有人会做一件对自己没有任何好处的事情只要你把离婚协议交给我 我就让出版社和你签合同怎么样你好好考虑考虑吧。梦妍一边说着一边从包里拿出 纸笔,给陈心茗留了一个电话,梦妍说你想好了给我打电话我等你的消息。陈心茗 默默地接过那张纸,头也不回地走了。 陈心茗走出大楼后便给林子杰打了一个电话,在电话中她用命令的口气说: “我饿了,来接我吃饭。” 陈心茗再次回到家里的时候,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她哭得声嘶力竭,哭 得昏天黑地,哭得海啸山崩。 在后来的几天里,蓉蓉、李瀚尘、安伟都曾经给她打过电话,但她不接,每次 电话响起来的时候,她就拿过手机来看,对着上面的号码出神。 她现在已经换了新的号码,可还把以前的旧号码转接了过来,这许多天里,她 只接了一个电话,而且,她从头到尾都在听那里面的人说话,只在挂电话前说了一 句:“你凭什么要替我来安排我的生活?” 来电话的人是蓉蓉。 七天以后一个晴朗的早上,陈心茗终于坐在了她那张已经久违了的书桌前面, 她伸出手指,向电脑的开关按去,“嘀”地一声响后,机器充满活力地运转起来…… 一家安静的茶馆里,李瀚尘、安伟、蓉蓉、梦妍正坐在靠窗的一张桌旁,默默 地喝着茶。午后温暖的阳光懒洋洋地从窗外洒进来,也照着那四张面无表情的面孔。 在安伟和梦妍之间,有辆双栏的婴儿车,里面躺着两个正在酣睡的婴儿,一样 的胖嘟嘟的小脸,一样的浓密密的睫毛,一样的红润润的嘴唇,连穿的衣服都一样, 这是安伟和梦妍的孩子,一对儿可爱的双胞胎,两张甜甜的小脸儿上没有一点儿阴 翳,纯净、灿烂,如同窗外春日的阳光。 蓉蓉明天就要去日本了,大家在这里为她饯行。她在邀请大家做最后相聚的电 话里对每一个人说她厌倦了,想出去换换心情,但对李瀚尘,她还多说了一些话, 其中有一句就是“我没想到,没有朋友比没有钱更难受。”不过坐在这里以后,却 没有一个人提起蓉蓉要出国这个话题,大家都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似乎没有精力 去关心别人的事情。也没有人提陈心茗这个名字。虽然一年多以来,大家心里都在 想着她,因为她还与他们每个人的生活有着一些瓜葛。陈心茗一直拒绝见他们之中 的任何一个人,大家只是偶尔能通过蓉蓉从林子杰那里听到一些关于她的零星的消 息。 今天,蓉蓉又给林子杰打了电话,她说希望他能转告陈心茗来参加这个最后的 聚会,她还说陈心茗如果实在不愿意来的话,那她和安伟之间的事情也应该有个了 断,梦妍和安伟的孩子都已经快一岁了,只是因为安伟和陈心茗之间的法律关系, 两个孩子还一直不能上户口,蓉蓉觉得,这是她离开中国之前惟一应该尽一点儿义 务的事情。蓉蓉的这点想法也许是出于她那种恩怨分明的个性,梦妍在怀孕以后还 是帮她完成了那笔买卖,虽然蓉蓉没有想明白这到底是为了什么,或许梦妍是为了 那笔数额不小的回扣,但这在蓉蓉的眼里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而且和她的帮助比起 来,简直就不值得一提了。所以,她只能念梦妍的好处。 还有另一点出乎蓉蓉意料的就是,林秋天也没有她想象的那么无情,蓉蓉在拒 绝了林秋天让她去日本结婚的提议后,林秋天并没有做什么,也没有再提什么公司 和房子的事情,只是说希望她在有时间的时候去日本看看。 一直以来蓉蓉自认为是无法克服的天大的困难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全部消失了, 这突然让她有了一种失落感,失去了压力和刺激的生活顿时变得无聊起来,而陈心 茗,自然而然地就成了她惟一的心事与不安。 蓉蓉看了看其他的三个人,李潮尘、安伟还有梦妍,他们都以各自不同的姿态 沉默着,谁都不知道另外几个人的心里都在想着什么,或许,谁也都不想知道吧, 这样的一个世界,这样的世界上的这样的人们,谁又真正的关心谁呢?蓉蓉叹了口 气,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苦涩的茶水。 茶馆门上方的铜铃又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四个人都不约而同地向门口看去, 然后又都故作平静地转回头来,进来的那个人,不是陈心茗。 窗外的太阳渐渐地偏向西方,天色也慢慢地暗淡下来,可这暗淡的天色并没有 遮住四个人脸上那种充满希翼又夹杂着些许失望的复杂表情,他们在希翼着什么? 他们,又在为什么而失望呢? 太阳落山的时候,陈心茗那部将近三十万字的长篇小说《当爱已成往事》终于 封笔了,她看着刚刚打印出来的那一沓子稿纸,心满意足地笑了。想了想,又拿起 一张白纸,在上面写道:献给所有在爱的名义下出卖和被出卖的人———题记。然 后,拉开抽屉,拿出那张早就准备好的离婚协议书,心里想:这不过是一张纸罢了! 如此想着,她还是犹豫了半天,才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陈心茗把书稿和离婚协议书分别装进两个信口袋,一个写上出版社的名字和地 址,一个写上了安伟的。做完这一切,陈心茗穿好衣服,拿起这两个对她来说同样 沉甸甸的纸口袋,走出了房门。 从邮局出来,陈心茗接到了林子杰的电话,林子杰说蓉蓉又打电话给他了,说 他们还在那里等心茗,问她会不会去。 “你说蓉蓉要去日本了是吗?” “是,她自己这样说的。” “她还会回来吗?” “不知道,她没说。她只说想到那边散散心,听这话是应该会回来的。你真的 不想去看看他们吗?也许她这一去再也不回来也说不定,毕竟大家朋友一场,我看 你还是……” “不。不了……”陈心茗轻轻地但坚决地吐出这几个字后,便挂断了电话。 (完) -------- 扬子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