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一觉醒来,已是阳光普照,渔帆点点,劫后重生的海鸥展开翅膀上下翻飞,经 过暴风雨洗礼的远山近树清新舒心,生机无限。樊敏坐在床上活动了一下筋骨,赵 铁平放下手里的书,搂了搂她的肩膀说:“敏,你多睡一会吧,我今天请了假陪你。” 樊敏抓住他的手,突然瞥见房子里一片散乱,急忙翻身溜下床来,慌慌张张说 :“不,不睡了。我要去看陈荣光的老母亲,现在几点啦!”樊敏觉得自己始终还 是儿媳妇,在这个时候一定要去看看陈荣光的母亲。 “还早哪,我给你准备早餐,吃完就送你去吧。”男人心里很想问她为什么, 然而话没问出口,他清楚樊敏的为人,随手把她的衣服递过去。 “不,我自己去,你把房间整理干净。”她接过衣服,照脸吻了他一下,挣脱 他的拥抱上洗脸间去了。 开车走在大街上,样样都照旧,好像人人都很忙,好像人人都在感叹人生无常, 岂不知世事自有主张,堵车的地方从没忘记自己的职责继续堵车,讨饭的老人仍旧 在饭店门前徘徊;同是同胞,有的人在抓打三无人员,有的人被当作三无人员铐上 了车,再转送收容所剥一身皮,让你重新做人。没有工作的人成了该抓的三无人员, 因为没有工作是他们的罪行,抓三无人员竟成了某些有门路的三无人员的工作,就 像一个死结,难解难分。人活在世上真有意思,之所以有意思是因为很多人生活得 没意思,没意思还得继续生活,这就更有意思了,答案就在于,好像人人都学过辩 证法,无师自通。 世界并不会因为某一个人的离去而改变,热情光明的太阳依旧是东升西沉。路 堵死了,樊敏趁这机会合上双眼,努力驱除心中的阴暗,迅速调整了心态。等她再 睁开眼时,像刚水底浮出水面的人,长舒了一口气,感觉一切都那么美好,连擦车 窗的小乞丐都在微笑,她随手给了勤快的小姑娘五块钱,小姑娘感动得涕泪横流。 樊敏开心极了,《圣经》上说施比受更有福。 开门的是陈荣光的妹妹陈荣花,她刚从国外留学归来,现任职务是樊华的女朋 友。她扔掉当天的报纸,一把将头靠在嫂嫂肩上。 “嫂子,我哥……哥是怎么回事,这报纸我看不懂……”两人抱头痛哭。不知 过了多久,樊敏发觉母亲不在,心里一阵紧张,突然推开妹妹,不安的环视四处, 竟发现一个陌生的女人坐在客厅里。 “我妈妈呢!” “嫂子,小声点,妈睡了,我们什么也没告诉她。哥哥单位的人刚走,我怕老 人家受不了刺激,让他们把灵堂设在公司了。” “嗳呀,嗳呀。”婴儿的哭声差点没吓着樊敏。她心里却怪罪起妹妹来了,说 :“三妹,这孩子是你哥的吧。你们三兄妹中,我最疼的就是你,”樊敏擦着眼泪 说,“没想到你也把我当外人了,你哥哥再婚生孩子都瞒着我。” “唉,嫂子,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什么千奇百怪的事都来了,她说这是哥 哥的孩子。”陈荣花指着抱小孩的女人对樊敏说,“嫂子,你说生孩子就这么容易 吗,说生就生,比放屁还容易似的,骗谁呀。” 樊敏顺着妹妹陈荣花的手指看过去,角落里坐着的那个女人漂亮又疲惫,红腮 有泪,不时抽噎几下,人在久哭之后都会这样。此时正露出一对白嫩的大乳房给孩 子喂奶呢。她用深怀敌意的眼神看着樊敏,然而她从樊敏友善的眼神里感觉到她美 丽又善良,心里竟然转怒为喜,脸上还带点嘲笑。 “你哥真的又结婚啦?”樊敏有种被骗的感觉,感到心里好痛。离婚只是从围 城里出走,随时都可能回来,然而当对方和别人再婚时那就是痛苦的永别了。最让 她不好受的是,他们本说好是假离婚,现在却被人骗得一塌糊涂。虽然陈荣光已经 死了,她心里仍然忍不住骂了声骗子。 “哥没结婚,这女人却说自己是我哥的老婆,真是天大的笑话,鬼知道这母女 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竟说只是想来看看妈妈,尽一点孝心。我想笑都笑不出来。” “你怀疑她?” “嫂子,何止是怀疑,简直就是骗子。你知道,我不是爱说别人的人,这年头 真诚竟成了值得去假冒的东西。什么不能假!母亲不能假,但乳房却有假。是真是 假谁分得清。” 樊敏皱了下眉头,躬腰抱起婴儿亲了又亲。孩子的母亲警惕的紧随其后,双手 一直伸得老长,生怕两人合伙将宝贝抢走,或把孩子扔出窗外。然而又不见樊敏有 抢的意思,她只是抱着婴儿快步往窗边走。孩子的母亲急追上来。樊敏走到光亮处 停下了,亲着婴儿说:“哦,别哭,让阿姨抱抱。”孩子真的不哭不闹了,却是吃 吃的笑。 “多大啦。” “二十三,算命的说我和孩子她爸的命格相合。”陌生女人感觉樊敏样样都比 自己强,讲学历有学历;讲修养,真还从没听陈荣光说过她一个不字;讲美貌,现 在明摆着自己不如她。心想唯一能气倒前辈的,就只有年龄,自己比她年轻近十岁。 有这一得天独厚的条件握在手里,感觉底气十足,她故意曲解樊敏的问话,报 出自己的年龄时竟也杀气腾腾,怕你俺就不是娘养的。真没看出来,这丫年纪小小, 识字不多,斗争经验却十分丰富。 “不,不,我是问你孩子多大。”对这样的雕虫小技,樊敏无意接招,小样, 阿拉才不会跟你一般见识。 “哦,我还以为你问我多少岁呢,”她把多少岁三个字说得特别重,意在刺激 老前辈,“孩子不到一周岁,还不会走路,不过会叫爸爸了。” “三妹,你过来,这可怜的孩子,眼睛,鼻子,还有这耳朵,全都像她爸,多 么可怜呀。”樊敏叫过陈荣花,抚摸着孩子的脸说,泪水一串串滴落在孩子的脸上。 陈荣花从樊敏手里抢过孩子,看了又看,发觉她真的很像自己的哥哥,心里又 悲又喜。 看到樊敏这样疼孩子,陌生女人眼里泪光闪闪,感觉自己错怪了人。 “谢谢你,你真好,我知道你叫樊敏,俺家荣光跟我提起过你。”她说这话时 心里仍有点酸,却像犯了错误的孩子将头低下了。 “妹子,你老实告诉我,你和陈荣光在一起多长时间了。” “三年多,近四年吧,记不清了。” “近四年!,也就是说他和我离婚前他们就在一起了。”樊敏心里细算了一下, 但没说出来,她知道这只是陈荣光众多女人中的一个,现在她生下了他的骨肉,不 知是幸还是不幸。唉,事到如今,人已死,恨也灭,可这孩子怎么办,这女人还这 样年轻,才二十三岁呀。 “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吗?” “樊敏姐,你叫我张红吧,我命不好,出生在一个矿山里,那鬼地方甘露泼不 进去,歪风一吹就到,打靶的猪政策一来,父母应声就下了岗,愁得一病不起,是 陈总帮我们家度过了难关。他跟我说他老婆是一朵不会生小孩的谎花,要我给他生 一个。” 樊敏不由自主的咳了一声,把一绺长发理到耳后,心想这死肥猪自己工作不认 真,却把责任推在我身上,真是岂有此理,早知死肥猪要说我是朵谎花,就该给这 无赖找片绿叶来帮扶一下,让他做个叶下乌龟。她打断对方的话说:“你刚才说什 么来着,将前一句再说一遍。” “樊敏姐,我就叫你姐好了。姐,你别在意,不是我编的,陈总就是这样说的, 他说他老婆不会生小孩,肚子一直闲着,是朵谎花,还称赞你是绝代佳人、太平公 主呢。为了报答他的大恩大德,我就暗下决心,一意弄出一个小孩来,于是我就和 他日弄夜弄,终于有一日真的就让我俩日出人命来了。她爸一高兴就给孩子取了个 名,叫陈日红,有日就红,说只要天上还有太阳,他心里就有我张红。有文化的人 取名就是不同,不服也不行。” “你们俩结婚没有。” “结婚?别笑话,不结婚哪里会有小孩啊。结过的,我们一有空就结。” “不,咕,”樊敏还是没能忍住笑出了声,“张红,你听姐说,结婚是结婚, 上床是上床,上床不等于结婚,结婚不等于上床,我是问你有没有领结婚证。” “结婚证?不知道,反正他给了我很多证,说是边防证,暂住证,毕业证,房 产证,还有一本他说是高耳壶证(可能是高尔夫会员证——待考),人家送的。” “哪有没有一本上面印了红双喜的。” “让我想想,好象没有,也许有。” “哈哈,嫂,你别问啦,街边刻一个国务院的公章才多少钱?说出来你都不会 相信,二十五块钱。这年头什么证不能假!漂亮的女人都笨,容易哄,没领屠宰证, 就被男人捅了。”陈荣花发觉自己前半句说错话了,连忙对樊敏纠正说,“嫂,我 不是说你。” “呵,没什么,我不漂亮,也不是很笨,”樊敏摸了摸陈荣花的头发,继续问 张红,“我就叫你小红吧,你有房住吗?” “有,我什么都不缺,我只是想来看看孩子的奶奶。可是荣花误会了我,以为 我是来分家产,我真没想到一个留洋归来的女大学生,竟也和别人一样俗,我不得 不鄙视现代教育。你也不想想,我老公现在死了,我就不痛苦吗。呜呜呜。”她感 到受了莫大的污辱和委屈,越说越激动,说完背过脸去,不让人看到她的泪水。陈 荣花拿起纸巾,碰了碰张红的肩膀,要她擦擦脸上的泪水,自己也背过脸去。双方 就算和解了。 “小红,人死了,恩怨也结束了,不管怎么样总得活下去,我们的目标只有一 个,那就是活着,活着比什么都好。我先接个电话。”樊敏拿起手机跑到阳台。 电话是赵铁平打来的,告诉她贾副市长的人带着记者在家里等她,要她马上回 去。 “荣花,不好意思,我有事先回去了,等妈妈醒来了你告诉她我来过,有空再 来看妈妈,你代我照顾好她。小红,你要是信得过姐姐,有事不妨给我打电话,” 樊敏飞快写下电话号码,交给张红,“给你,这是我的电话。” 樊敏低头穿鞋时贴着陈荣花的脸说小声说:“三妹,对张红母女俩好点,一个 女人带着个小孩挺不容易。”她说话时脸带笑容,眼里有泪。 陈荣花点了点头,然后害羞的说:“嫂子,不,姐,你跟樊华说,我这几天没 心情陪他。真的连电话我都无心接听。”陈荣花说这话时脸上又红又热。 “你们既然互相喜欢,听嫂一句话,出国前把婚姻大事办了。我把弟弟交给你 比交给谁都要放心。这样吧,我叫他来陪陪你。就这么定了。” 陈荣花听了樊敏的话只顾低头抚弄衣角。樊敏穿上鞋,匆匆下楼去了,从此踏 上了巡回演讲之路。 (完)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