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五一”长假之后,“小姐”们的生意要清淡一段时间,趁着这清闲的日子, 一些想继续维持家庭的“小姐”就回家过“稳亲节”。“稳亲节”顾名思义,就是 稳固亲情,她们主要的目的是看看孩子,看看丈夫,为他们尽一尽母亲和妻子的义 务。 我早上回家后,在电脑里敲打了几千字,中午十一点的时候,杭得权开车来接 我。我坐上他的奥迪A8,朝他们的聚会场所驶去。杭得权的奥迪A8外面和其他同类 轿车没有什么两样,可里面却非常地高级豪华,车里不但有电视、空调、录放机, 还有一个漂亮的小吧台,吧台下面是一个小冰箱,装着吃食和各种饮料,小车不大, 却如一个小型百货店,里面要有尽有。展开吧台,它就是一个美观舒适的双人小床, 想娱乐可以下象棋打扑克,想休息可以蒙头大睡,做到行车休息两不误。 开车后,杭得权放下黑色的窗帘,刹那间,外面的世界就被远远地隔开了,他 打开电视,放起了影碟,车厢里立即充满了激烈的叫喊声和打斗声。奥迪左拐右转, 行驶了一个多小时,才在一个院子里停住。这是一个农家的独门小院,院内宽敞而 整洁,周围被高大的树木遮住,看样子,为了这次聚会的保密,他们把主人打发走 了。 进到房中,里面已经坐满了人,“绿爷”和“小姐”“二奶”们有的下棋,有 的在挖坑(西安关中一带流行的一种扑克牌玩法),四周站满了围观的人,不停地 给交战的双方指路支招。在我顾盼之间,厦房的厨房里,突然飘出一股煎炒炸炖的 诱人香气,迫使我扭过头去,发现在那个不大的厨房里,四个打扮非常时髦的女子 腰系围裙,笑盈盈地同一个男子在紧张有续地忙呼着。 男子叫应成功,有三十岁左右,妻子王小芳在本市做“小姐”。他原是本市北 郊渭河机械厂的工人,连续三年被评为本系统的先进工作者,连续五年被评为分厂 和总厂的劳动模范,由于为人老实,分厂新厂长卜正清上任后,他没有送礼,卜正 清要王小芳伺候他一次,应成功也严词拒绝了,之后,他就被下岗了。王小芳虽然 聪明漂亮,却是个无业的家属,她想出去打工,一是孩子太小,二是她无一技之长, 只能干一些不需要技术的体力活儿,一个月挣得钱,没有送孩子入托请保姆花得钱 多,只好呆在家里,凭厂里给应成功发的一百零五元生活费,他连各种基金和保险 都不够交,更不要说一家三口的生活了,他家的困难是可想而知的。妻子做了销售 公司经理的“二奶”后,他就发达起来了,不但有了房子有了车,自己也包上了 “二奶”,生活的非常滋润美满,这次“稳亲节”,就是他召集买单的。 说起他做绿爷,虽然有他自身的原因,主要还是外界的因素。他的故事,我们 就从一九九八年的腊月开始讲吧。 那是一个非常寒冷的腊月,滴水成冰,寒风吹在脸上,刀割一般疼痛。一个三 十岁左右的青年在大都市的大街上走着,双手筒在袖筒里,压着紧裹的衣服,他脖 子缩在衣领里,背弓的像只大虾,不时用手搓着僵硬的耳朵。他浑身冰冷,双足麻 木,清鼻涕不停地滴淌。他就是我们这一节的主人公应成功。由于他在省城找不到 工作,就来到大都,在一家建筑公司当小工,工程结束后,工头卷着钱跑了,他连 回家的路费也没有了。在年关将至的寒冷冬日,他希望能找到一份临工,好挣一点 儿路费,回家与老婆和儿子团聚。 从早上找到下午三点多钟,应成功还没有找到事干,漫无目的的走在积雪满地 的街上。当他来到一座漂亮的敬老院前的时候,实在累得不行了,就坐在墙角休息, 由于过度累乏,不觉间就进入了梦乡。 “哎,醒醒,快醒醒,小心感冒了!”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有人叫他,轻轻将 他摇醒。应成功睁眼一看,见是一位穿着讲究的漂亮姑娘。姑娘个子不高,满头的 乌发,胖胖的脸上,挂满了慈祥的微笑。 应成功默默地站起来。 “哎,看你年纪轻轻的,怎么躺在这里,你家在什么地方?”姑娘关切地问。 应成功说了原因。 听完他的话,姑娘气愤地骂了一句黑心狼,之后掏出一张名片和一百元钱递给 他,说:“我是《打工报》的记者明一平,这一百元钱你找个地方住下,然后给我 打电话,我会想办法帮助你的。” 在由明一平牵头,由《打工报》联合其他报刊组织的一场“帮助打工者讨要工 钱”的活动中,在司法机关的大力支持下,应成功终于拿到了属于他的六千元,这 是他活了三十年,第一回一次拿到的最多的钱,尽管那是他的血汗钱,应成功还是 像中了五百万元大奖一般高兴。他向明一平、《打工报》和其他报刊的领导、同事 鞠躬感谢之后,决定立即回家。为防路上丢失,当天晚上,他把裤腰的边子拆开, 把钱折成一条一条压在里面,再用线缝好,系上皮带,合衣睡到天亮。第二天早上, 他背着被子和旅行包,就急急惶惶地上路了。 年根的时候,车票非常难买,他到火车站看了看,见黑压压的买票者挤满了售 票大厅,就转身出来,坐车来到长途汽车站。长途汽车站虽然没有火车站里人多, 可也是摩肩接踵连衽成帷,应成功扛着大包小包排在最后。两个小时后,他终于拿 到写着大都到西京的车票。车要两个小时后才发,他肚子饿得不行了,就在汽车站 里转悠,希望买点儿经济实惠的吃食,可那里除了蛋糕、饼干、面包和火腿肠、烧 烤鸡鸭一类的东西外,没有别的,价格也高的惊人。无奈之际,他走出车站,一眼 就看到一个卖锅盔的,两块钱一个。这是山秦人爱吃的“干粮”,好带味儿美又扛 饥,他买了两个,来到候车室,又花五毛钱买了一杯开水,找到一个座位,就着开 水吃起了锅盔。候车大厅里暖气很足,吃完锅盔,身上暖和了,应成功真想美美地 睡上一觉,可是,他身揣了六千多元,他怕哪个高明的小偷窥破他身上的机关,在 他睡觉的时候把钱偷走,一瞌睡,他就在胳膊上拧一下,强行把眠虫驱走。 在应成功焦急担心的等待之中,发车时间到了,他进站上车,找到自己的位子, 把行李放到卧铺底下。车一开动,几个穿着讲究的小青年就拿出扑克,拉他入伙。 应成功是个扑克迷,见他们来钱,他就不敢上场了,他说我太悃了,想睡一会,就 躺在铺上,佯闭着眼睛。那些人打得是“挖坑”,每把的输赢在几十元甚至上百元, 看的应成功既眼馋又心疼,真想来他几把,把他们的钱全部赢到自己的腰包,可是, 他不敢,他的钱是用来生活、供孩子上学的,来之不易呀。一路上,他饿了就吃锅 盔喝茶水,悃了就蒙头大睡,别人闲聊时,他不吭一声,生怕一句说错了露了家底, 腰里的六千元被人抢去。 当两个大锅盔消耗完后,西京到了。他从小南门长途汽车站出来,搭中巴到南 门,由于时间太晚了,600 路已经停开,他只得又搭中巴到钟楼,再转车回家。到 了钟楼后,依然没有回家的车,他想打的,一问价要三十元,他心疼得心里一颤。 他在大都打工,一天才给三十元,除了吃住,只剩二十元左右,坐一次车就要三十, 这不是割他的肉吗?好在从钟楼到家只有二十多里路,为了三十元,他决定步行回 家。 冬天天短夜长,晚上十一点,给人的感觉就是很深的夜了,路灯好象是怕冷一 般,闪着昏黄而畏缩的光,路上也没有一个行人,非常地冷清凄凉,每过一个胡同, 里面都是黑洞洞的,好象隐藏着毒蛇猛兽和抢劫犯,使应成功心跳加速,头发都立 了起来,他怕里面跳出一个青面獠牙的怪物或手拿大刀的劫匪,本能地按住裤带, 脚下的步子更快了。他提心吊胆,颤颤巍巍地走过一个又一个胡同,担心的怪物和 蒙面劫匪没有出现,当他走进渭河机械厂的小区时,这才彻底放心了,一股微风吹 来,他感到非常地亲切清爽,情不自禁地高声唱道:“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蛙,往 前走……” 应成功的家在十二栋三单元三楼二号,走到搂头的时候,他觉着肩上的行李仿 佛成了空气,没有丝毫的重量,脚下飘然生风,不由自主地奔跑起来。这是他经过 了长途跋涉之后的最后冲刺,在三楼的终点,他仿佛看见小芳在沙发上看电视,看 到他回来了,惊喜地笑着,接过他肩上的东西,连忙给他倒水,儿子应公正看到他 在一怔之后,一边甜甜地叫着“爸爸”,一边朝他扑来。他喝着水,抱着儿子,坐 在小芳的跟前,搂着她的肩膀,小芳扒下他的手,说:“快看电视。”他放下儿子 又搂着小芳,说:“看什么破电视,去给我烧点水,我想洗个澡。” 想到这里,他笑了起来。 夜已经很深了,他怕自己的脚步声惊动了熟睡的邻居,走得很轻很慢。上到三 楼,来到自己的门前,他害怕惊动睡梦中的妻子儿子,将钥匙轻轻地插进锁孔,轻 轻地拧开,轻轻地推开门,又轻轻地关上。当他拉着灯,拧开卧室门的时候,突然 呆住了:在老婆的头傍——平常是自己睡的地方,多了一颗脑袋,那颗毛茸茸的大 脑袋,绝不会是儿子应公正的脑袋。 由于灯光的刺激,那颗脑袋动了一下,恼怒地睁开眼睛,当他发现应成功这个 不速之客的时候,倏然一怔,接着就赤身露体地跳下床,就像遇着老朋友一般走到 应成功跟前,握住他的手摇了摇说:“应成功,你好,回来啦。”之后,就从容地 穿着衣服。当应成功看清奸夫是让他下岗的分厂厂长卜正清时,应成功呆了。他在 外面吃苦受累,妻子却红杏出墙,给自己戴上了绿帽子,他苦苦坚守的堤坝,还是 被那个王八蛋给摧毁了,使他更想不到的是卜正清见了自己竟然那么“大义凛然” 从容不迫,没有丝毫的胆怯和害怕。他想上去抡他几拳,给他来个红刀子进白刀子 出,然后抽王小芳几个耳光,再狠狠地踹她几脚。不知他是呆了傻了,还是没有那 个勇气,他就像一个泥胎,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卜正清穿好衣服,掏出一张名片插 在他的口袋里说:“我的名字就不用介绍了,我如今是渭河机械厂的销售公司经理, 有事可以到我的公司找我。”卜正清说完打开门,扬长而去。 在如今的国有企业里,上面的厂长经理,下面各生产单位的领导、各科室的一 把手,他们掌握着职工的饭碗,有扼喉夺食的至高权力,即使做得大错特错了,只 要不是在大厅广众之下的杀人放火致伤致残,一般都会得到上级的包庇和支持,这 就给他们提供了敲诈勒索、欺男霸女的特权。这些人当上领导,不是凭靠真才实学, 而是凭靠妻女姐妹或者关系、金钱达到的,多数是只会溜须拍马投机钻营的无知无 耻之徒,一旦得到权利,就要捞本找平衡,他们伸手可即的目标,当然是自己所管 的部门。但凡他们下属的职工,只要你没有背景,不是溜他拍他、给他送以重礼的 “亲信”,不是他们不敢惹的流氓无赖,你除了干活,没有一点人格和自由而言, 稍不如意,他们就会让你下岗、停岗,或者回家反省,你家要有一个漂亮的妻子不 贡献给他们享用,他们就会千方百计地打击你迫害你,不择手段地搞到手。这些职 工在权势和金钱方面都是绝对的弱势,上顿吃了,还不知道下顿用什么来填肚子, 哪里有时间和金钱去告状,只得打掉牙齿朝肚里咽,无可奈何地戴上绿帽子,不甘 心地做了“绿爷”。他们的领导虽然为了私欲做得明火执仗肆无忌惮,可下岗分流 减员增效是国家的大政策,有政府支持,国家机器保护,你一个平头百姓,能翻得 了天吗?结果是:在这些官老爷心满意足的兴奋、舒心酥骨的痛快和荒淫无耻的大 笑声中,掩埋着无数职工的苦难不幸和血泪仇怨。应成功一个老实头,又娶了一个 美若天仙的妻子,他不做绿爷谁做绿爷? 渭河机器厂是个大型国有企业,有职工一万一千多人,除了几个与自己关系密 切的部门,多数官老爷应成功并不认识,大色鬼卜正清是劳人部的副部长,厂里的 名人,应成功只听说他手下的十几个年轻女子,都是他的“偏妃”,他只闻他的大 名,没有见过他是光脸还是麻子,只是在机加分厂决定下岗人员名单前,刚刚调到 机加分厂做了一把手的卜正清把他叫到办公室,向他提出要王小芳陪他一晚时,他 们才见第一面。想不到他一走,这小子竟然把王小芳勾上了。 直到卜正清的脚步声从楼道里消失,应成功才从懵懂中清醒过来,他大骂道: “臭婊子,我饶不了你!”接着,他冲到王小芳跟前,抬手就是一记耳光。王小芳 不但没有丝毫的愧疚害怕,反而还了他一记耳光,骂道:“好你个没用的东西,刚 才你怎么不威风,安……”她的话没有说完,应成功又给了她一记耳光。王小芳大 哭道:“好你个王八蛋,你不但坏了我的好事,还敢打我?我实话告诉你吧,卜正 清没有男孩儿,他看我们公正聪明漂亮,要我也给他生个男孩儿,他就给咱们五十 万元。现在,我就带着公正跟他走,不用我给他再生了!”王小芳说着,到小屋抱 起孩子,朝外就走。 儿子长得虎头虎脑,聪明可爱,应成功对他宠爱有加,他把儿子看成他的未来 和希望,儿子要让她带走了,他就什么也没有了。应成功说什么也不能让她带走呀, 他立即拉住王小芳,挡在门口。 “不行,我就要跟他走,就是做他的二奶三奶,我也愿意。”王小芳大哭大叫。 见妻子铁心要跟卜正清,应成功毫无办法,无奈之际,他给她道歉求饶,可王 小芳不依不饶,直至他给她下跪。应成功一直跪到第二天的早上,王小芳才同意留 下来,条件是她和卜正清继续来往,他不能干涉。应成功同意后,王小芳把她同应 成功谈判的结果告诉了卜正清,卜正清先付给他们十万元。第二年,王小芳就给卜 正清生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大小子,卜正清高兴坏了,他不但付清了剩下的四十万元, 还多给了五万。应成功把卜正清给他的五十五万存到银行里,没钱了就找卜正清要, 他不给,他就到销售公司找他,并威胁他要叫王小芳回去,卜正清心疼他的儿子, 此后他每要必给,每次三千五千、万二八千,直到他儿子断奶前,只要应成功向他 要,他从未打过磕绊。 说到这里,应成功停了下来,他喝了一口水,高兴地说:“那几年,我把他的 钱可花美了!” 见他的话不无满足和得意,我禁不住问:“你花这样的钱,不觉着惭愧吗?” “惭愧什么,谁叫他给我戴了绿帽子、让我老婆给他生儿子呢?”他没有理解 我的意思,笑道,“后来,我看着别人开宝马坐奔驰,好威风呀,也想买一辆,又 舍不得花钱,又找卜正清要,卜正清不但不给,还把我臭骂了一顿。这卜正清还真 够意思,他骂是骂,最后还是给了我几万,还给我家小芳又介绍了一个没有儿子的 大款,让她再做那大款的‘二奶’,价钱还是五十万,先付二十五万,帮他生了男 孩儿后,再付余下的……” 在这个“绿爷”的圈子中,应成功是他们当中最没有道德廉耻的一个,他做了 绿爷,不但不以为耻,还非常地得意自豪。我不由得摇了摇头,你应成功堕落为绿 爷,虽然社会的因素占主导地位,可你也不能因为自己过上了锦衣玉食的生活而不 要一点人格和廉耻呀?人一旦没有了廉耻,就是一具行尸走肉,我不想多看这种人 一眼,就想去找参加“稳亲节”的那个重要人物——单龙顺,就匆匆离开应家,打 的朝北郊的单家庄走去。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