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也许是太累了,也许是生病了,我渐渐陷入昏睡状态。 半梦半醒间,总觉得有人在轻轻抚摸我的头发和脸庞,我想努力睁大眼睛看清 楚,却怎么也无法做到。 那是一种意识被魇住的感觉,明明余有七分的清醒,却似乎还掺杂了三分的糊 涂,手脚好像被定住了一样无法动弹。 在焦虑与不安的挣扎中,我的神志渐渐回复。 忽然我真切的感受到,我的房间里还有别人的存在,而且离我那么近,近的我 能感觉到温润潮湿的鼻息咻咻在吹拂在我耳边。 我一下子全身都绷紧了,完全醒了过来。难道是强盗?或者是小偷?我该怎么 办?逃跑肯定不可能,因为脚伤了。反抗?会不会激怒对方铤而走险?报警?可要 怎样拿到电话…… 就在我紧张的盘算对策时,黑暗中的闯入者忽然幽幽的叹了口气,竟然是脉脉 的声音! 那不是我熟悉的脉脉,虽然她知道门垫下有备用钥匙可以随时进来,但脉脉不 是那种会悄然闯入然后毫无声息的伏在我床头半晌不做声的人。 可是,此刻的脉脉正是这样做的! 这几个月以来,脉脉的表现都有些反常,我一直以为是因为她与欧阳发展不顺 利的缘故,既然脉脉不想说,我也只好装作不知道。 和欧阳也相处不算太短的时间了,我承认他是那种值得女生托付终生的男人, 也不枉脉脉对他的一片痴情。但欧阳似乎对每个女孩都那么亲切温柔,但又与所有 的人都保持一定的距离。我猜想也许他是太注重工作了,所以暂时没有发展感情的 打算。只是可惜了脉脉,因为买卖也不能算太年轻了,她已经29岁,至今云英未嫁。 其实脉脉真的是个好女生,漂亮、能干、出得厅堂入得厨房,实在可以打个满分! 只能说她与欧阳的缘分未到,不过所幸近水楼台,修成正果看来也只是早晚的事。 正是因为这样想的,我还是很看好脉脉与欧阳的前景,眼看公司发展愈来愈好, 他们大概很快就可以静下心来好好谈一场恋爱了吧? 所以,尽管脉脉言行失常,欧阳不动声色,我始终也没有过问打听。好事多磨, 我想。 可是,此时的脉脉到底在做什么呢? 经历了这么戏剧化的一天,却又见到脉脉这么戏剧化的行为,我几乎要以为自 己在做梦。 由于嘶哑的喉咙和干涩的咀唇、以及惊讶的心情和纷乱的思绪,我选择了保持 缄默和维持睡姿。 脉脉轻轻的叹了口气,忽然“咕咕”的笑起来,然后她纤细柔软的手指沿着我 的额角慢慢滑下,她叹息似的开了口,“小白,我知道你已经醒了。可是求你莫要 动好吗?你就当是睡着了,听我说说话好吗……” 我的头微微转侧,表示我已经听到了。我没有说话,静静的阖着眼睛,耳边是 脉脉一起一伏海浪般的呼吸声。 “对不起小白,我们认识这么久了,我知道你视我如手足,可我却一直在利用 你。”脉脉苦涩的说,“可那时我是那么的要强,我一心只想创办自己的事业。你 知道,男人们都靠不住,我们只能靠自己,我年纪已经不小了,可是没钱、没男友、 没家……我每天打扮的似孔雀,但心里彷徨的要命。其实我的要求也不高,只想找 个好男人不要大富大贵能够衣食无忧快活健康的过一辈子就好了。也许是我不走运, 为什么一直遇不到我的‘对先生’呢……” 我默然。 脉脉从来没有对我说过这些,但我知道伊自身条件本来就出色,挑男友的眼光 自然也是一等一的高。之前大约也出过几年风头,颇见识过一些好男人,可惜那时 年纪小只晓得要多玩两年,真的蹉跎过去了回头已是百年身。当初愿意与她厮守百 年的好男人已经等不及都结了婚,再有登样的大多也名草有主,年轻后起的小男生 玩玩可以,心智尚不成熟自然免谈婚嫁。一来二去反正已经辜负了这几多光阴更加 不肯随便屈就,于是越发耽搁下来。 “……那年有人找到我说愿意资助我发展事业时,我以为自己化身为童话里的 灰姑娘,暗处的王子就要来接我上马车了,呵呵……那次我见到的就是你妈妈吧? 她可真是个美女,她只淡淡的看了我一眼,我就觉得自己平凡的象一粒沙子一样。 小白,你妈妈可比你美多了……” 我心里沉了一下,觉得后背有一道凉意袭了上来,一直以来最不愿意证实的猜 测居然变成了现实。我不由咬紧了牙关。 “我才知道原来那个干起活来不要命的小白居然有这么大的背景。小白你不知 道,当时,我简直嫉妒你,啊不,我确实是嫉妒你,所以在你妈妈提出以资助我的 事业为条件来监视你的生活,我几乎马上就答应了……事后我鄙视自己但其实并没 有后悔。”脉脉冷笑着说。 我心里在尖叫,不要说了!我不想知道!只要你不说我永远都会当作不知道! 可我发不出声音,冷汗开始渗出我的额角。 “本来我可以自己独立开一家公司,可偏偏遇见了欧阳……呵,我有没有告诉 你,欧阳是你消失的那段时间出现的,原本是咱们公司对头的台柱,后来老板和我 一起想办法把他从那家公司逼走,哈哈,可后来老板也不肯放过我,所以我后来也 辞职了。我去找欧阳,他不知道是我害了他还以为我和他一样无辜受累,所以提议 我参加他在筹办的公司,意思一下出点股份算合作。那时候正好你妈妈找我,我已 经足够钱自己单干,可天知道我居然对欧阳有好感,所以答应了他……小白,你不 知道,原来人获横财以后也会有负担,你妈妈给我的款子我根本不敢动,我怕别人 知道,虽然这年头大家都只关心自己,可我想我还是在意怕被你知道吧……你这个 笨蛋,居然还借了我一笔款子连利息都不要,你说,你让我如何开口说‘啊不我不 要,你妈妈已经给够钱了’……我不能!”脉脉的声音激动起来,偶尔会尖声笑两 下,音调尖锐冰冷的似乎可以划开浓重的夜色。 我手脚冰凉,连吞咽口水都困难。 “这一次我是真的恋爱了,”脉脉的语调忽然又方轻放缓,似乎梦游一般的叙 述,“谦谦君子温润如玉,我要见到欧阳才明白这句话的涵义。” 此时,我慢慢的睁开眼睛看着脉脉,黑暗中借着微弱的光线,我看到脉脉的眼 睛闪着奇异亢奋的微光,苍白的脸色是再浓的夜色也无法掩藏的。 “近一年来我爱慕的看着他,甜蜜的享受他的温柔与关怀,我并没有注意到其 实欧阳他对谁都那么温柔!都一样!我那么不安,因为欧阳似乎并没有接受我的暗 示,也许是我不够优秀或者是他已经有了女友?我这样想着,象所有单恋的小女生 一样手足无措……我没想到自己也会有这么一天,呵呵……”脉脉微笑起来,笑声 几乎是甜蜜的。 “还记得三月份那次吗?我们一大票人来你这里打牙祭,那是你第一次见到欧 阳。那时候我对他是那么一往情深,连你都察觉到了一丝特别况味,所以在拿到那 个CASE之后,借着庆功宴多喝了几杯,欧阳送我回家的时候我装醉吐露心曲,我甚 至打算诱惑他……”脉脉的话音中明显流露出悲苦的情绪,我不由的慢慢坐起身, 不安的注视着她。 脉脉的脸上露出一个奇怪的表情,她伸手拉拉我的发梢,妩媚的侧转头问我, “你猜,欧阳对我说什么?” 我觉得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摇摇头。 脉脉一仰头笑了,“他说‘对不起阿脉,我觉得还是直接告诉你比较好,我其 实不喜欢女人,对不起让你误会了这么久’。哈哈哈……你能猜到么,欧阳喜欢的 居然是男人!我一直说我们是玻璃,原来真正的玻璃就在我身边!你说好笑不好笑, 哈哈哈……” 啊脉脉,可怜的脉脉! 我震惊的无言以答,看着面前由大笑变为痛哭的脉脉,我觉得五脏六腑都被搅 碎似的痛。我伸手将脉脉拥入了怀中一下一下轻轻拍打她的后背。 脉脉压抑的哭泣声仿佛受伤之后失去母兽庇护的小兽。 “小白,你知道什么叫玻璃吗?那种感情是不是真的象水晶般透明清脆,美丽 而又脆弱,让人只想倾心呵护……”脉脉用一种虚无缥缈的语气喃喃的问,但似乎 又并不在意我的回答。 她轻轻挣脱我的双臂,怔怔的盯着我,耳语般的说,“我不明白,我真的不能 明白。后来我想了又想、想了又想,我忽然想如果我明白了是不是就能了解欧阳呢? 他是那么睿智,他的选择一定是对的是不是?所以……” 脉脉把脸探过来,有些恍惚的点了点头,“我也想试试看喜欢一个和自己同性 别的人是不是一样会感到幸福和快乐。小白……”她轻轻呼唤我的名字,“还有谁 比你更值得我去喜爱呢?这几个月来我告诉我自己,看,那是小白,她比欧阳更适 合你!她那么美,又那么善良,对你是全心全意的信赖和喜欢。而你,脉脉,你却 出卖自己最亲密的朋友!为什么不做点什么去补偿呢?至少你可以全心全意的去爱 小白啊……” 脉脉的声音那么飘忽不定,神色迷离,好像已经完全被自己的叙述所打动,她 定定的看着我,黑沉沉的眼珠里有水汽一样的东西在飘浮。 我的身体仿佛已经完全失去了知觉,头脑中乱的象有千万只马蜂在飞,耳边是 巨大的轰鸣声。我象开口说话,但不知道说什么;想伸手抱住脉脉,可手臂好像坠 了千斤重物而无法抬举。 我是在做噩梦吧。这一定不是真的。我想。 脉脉的脸已经趋近至我的耳边,急促的喘息声愈来愈大,我的颈部已经感受到 脉脉口鼻中呼出的温热气息。 “小白,我一直没有把握自己能不能爱上你,直到今天找不到你我才发现自己 是多么的在乎你。你不知道,接到阿敏的电话说你平安只是撞破了头的时候,我有 多欣慰和心疼。我恨不得代你去疼去伤……我才知道原来我真的可以爱上一个女人 ……” 猝不及防间,脉脉柔软芬芳的咀唇已经落在我的咀角,她的身体蛇一般婉转缠 上,双手沿着我的后颈滑下褪去我肩头的毛巾袍衫。 冰凉柔软的手掌触及我滚烫的身躯时,我惊觉过来。 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一天之中,我竟然被两个人非礼,其中一个是男人,另一个居然是女人,而且, 这两个人都是我的朋友。 我试图推开脉脉,却又一次惊讶的发现脉脉的力气竟有这么大,难道人在意乱 情迷的时候都会获得超越平时的力量? 推搡挣扎之间,浑身的伤火一般的撩痛起来,“不要!脉脉你在做什么!”我 终于一把推开脉脉,她跌落在床前的地板上,我“啪”的一下打开了台灯。突如其 来的光线一下子刺穿了黑暗,我们两同时眯起了眼睛。 少顷,眼睛适应了光线,我看到脉脉跌坐在地板上怔怔的看着我发呆。平时的 她是何等的虚荣体面,此刻却云鬓纷乱目光涣散,考究的连衣裙揉的不成样子。 万分心痛,我翻身下床抱住了脉脉,“脉脉,你那么聪明,有什么事情会看不 透,要把自己弄成这样!” 脉脉渐渐回过神来,她忽然惊叫一声,一把握住我的双手,“小白,你,你怎 么伤的这么严重?头上,手上,脚上,还有身上……到底怎么啦!” 我才发现刚刚浴袍的领口被脉脉拽开,肩背露了出来,灯光下,我就象个狼狈 的伤兵跪坐在脉脉面前。 “没什么,一点小意外,不要担心。”我拉拉衣服笑着摇摇头安慰脉脉。 脉脉神色复杂的凝视着我,我们都陷入了沉默。房间里的气氛变的尴尬起来。 过了许久,脉脉的眼中渐渐泛起了泪光,脸上呈现出我所没有见过的凄怆神情, 她颤抖着握住我的手,握的那样用力犹如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一般,嗫嚅的 问我,“小白,我该怎么办?我是不是疯了?我该怎么办……” 我的眼睛也渐渐湿润,却努力展露了一个温暖的微笑,用额头轻轻顶了顶脉脉 的额头,这是我们之间常做的一个小动作,肯定的回答,“不,脉脉,你没有病。 你只是太寂寞了,好脉脉,你是我眼里最可爱的姑娘。可是,我们都太寂寞了……” 我的嗓音哽噎了。我们终于拥抱在了一起轻轻哭泣。 我们都是那么的寂寞啊! 我是。 脉脉也是。 于是我们都在孜孜以求能够找到一个温暖的怀抱,或者一道温柔的目光。 许多时候,我们只是贪恋那一份看似可靠的感觉。为了这样一种虚幻的感觉, 我们犹如投火的飞蛾,虽九死亦不反悔折回。 浑身伤痕累累,越发渴望得到慰籍来疗伤。 轻轻的拍打着脉脉的后背,我一次又一次的告诉她,“脉脉,每个人都有权利 作出选择,欧阳一样,我一样,你也一样。你不是爱我,你只是寂寞,寂寞的无所 寄托。当然你是关心我的,就如同我关心你一样,我们是好姐妹好朋友不是吗?相 信我,对于生命,我们虽然无法选择,但至少可以掌控它。让我们一起努力好吗?” 脉脉喃喃的重复着问我,“掌控?努力?有用吗?真的可以吗?” 我用力点点头,“是的!一定有用。相信我,脉脉,我们今后一定可以过的更 好!有一天,你会发现你不会再寂寞,人生是如此美好!” 天渐渐亮了,我们相互依靠着彼此取暖。 台风终于过去了,满天的乌云开始散去,太阳出来了,温度上升了。 九月份,正是刚刚踏入清秋,天气这么好,湛蓝的天空透明的简直要从人的眼 睛直接映入心底。 我望向脉脉,她靠在床边已经睡着了,苍白的脸上浮起一抹嫣红,脸色平静而 安详。 我安静的笑了。相信我,脉脉,一切都会好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