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行了行了,都吃点儿菜吧!干喝哪成啊!”陈寻招呼着说,“苏凯,你报的 哪儿啊?” “操!连我报哪儿都不知道你刚才扯什么蛋呐!”苏凯扔过来一根筷子,陈寻 笑着躲开。 “北科。”林嘉茉替他答道。 “不是。”苏凯淡淡地说,“我改了,最后报的是H 工大。” 林嘉茉的眼睛讶异的闪动起来,她久久地望着苏凯,但苏凯却没有看她一眼, 于是她的目光又恢复了平静,甚至比刚才还要幽深。 “啊?干吗跑那么老远啊?你开始不是说一定要留在北京么?”乔燃惊讶地问。 苏凯自己却丝毫不以为然,夹了块羊肉,慢悠悠地说:“我水平有限,就算人 家学校照顾我们特长生,我也觉得够呛能上分数线,干脆不费那劲了,直接报外地 多省心。外地学校分低好考,而且能上外面转悠转悠也挺好的。” 林嘉茉看着苏凯筷子下的羊肉由生红变熟红,心里轻笑了一下,什么外地好、 分数低都是弯弯绕——瞎掰呢!郑雪走了,他自然没有了留在北京的动力。 “那你就更不能急着走了!以后见你多不方便啊!今天我得可劲看看,把你的 光辉形象深深印在我脑海里!”陈寻又给苏凯倒满了酒。 “看个屁!我又不是方茴看我干嘛!再说分还没出来,指不定我去哪儿呢!万 一‘海跑’或‘家里蹲’了呢!就杯中酒吧,别再倒了!”苏凯抢过自己的酒杯。 “服务员!再来六瓶燕京!”林嘉茉突然站起来说,“咱们今儿图个痛快!对 瓶吹吧!” 苏凯低下了头,赵烨别过了脸,方茴小声劝了劝也没管用,林嘉茉最后到底在 每人面前摆了一瓶啤酒。她当真说到做到,自己先对嘴灌了一大口。 考试后的轻快,离别前的萧索,放纵般的癫狂,爱怨离愁纠缠在一起成了难解 的情丝。渐渐他们都有了点醉意,赵烨和林嘉茉比谁身上更红,方茴斜靠在陈寻身 上,吃吃笑着用勺子磕打着碗边,苏凯独自一人喝起了闷酒,乔燃撑着晕乎乎的头 使劲把身边的人一个个拉开。 “差不多咱们就结账走人吧!再折腾一会儿都得醉了!”乔燃皱着眉头说。 “哦。”苏凯下意识地去翻自己的钱包,却被林嘉茉一把按住了。 “不要抢,说好了,今天我买单。”林嘉茉温和地说,她漂亮的笑颜带着一点 点的神秘,让苏凯和赵烨都晃了神。 林嘉茉拿出了一个精致的绣包,里面都是一块钱的纸币,她慢慢打开,一张张 地仔细铺在桌子上说:“不知道够不够……应该差不多吧,这些年来的都在这儿呢。 反正我一张也不想留下,全都花掉才好呢!” 男孩们都不明所以地看着桌子上的钱,方茴的眼睛却随着林嘉茉抖动的手湿润 了起来,她抓起一张纸币塞到苏凯手中,颤声说:“苏凯,我不管你以后要怎么着, 可你一定得好好看看这个!这是嘉茉从高一开始一点点攒起来,你看看那上面的字 母,那是……那是……” 方茴终于痛哭失声,她心疼林嘉茉,为她难过叹息。而苏凯早被自己名字的首 字母震撼住了,桌上的纸币不下两百,或新或旧,边角整齐,每一张上都有醒目的 “SK”。他怔怔地看着,小心地磨娑,并不洁净的钱带着所谓的铜臭味,可是他一 点也不在乎。和人打架没哭,遇到困难没哭,赢了比赛没哭,送走郑雪没哭,几乎 忘了怎么流泪的苏凯,抬起头时脸上已经湿漉漉的了。 在别样的气氛下,陈寻扶着哭得期期艾艾的方茴走了出去,赵烨绷着脸喝干了 瓶子中的最后一口酒,也猛地站起身走了,乔燃跟在他后面,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最后只剩下林嘉茉和苏凯面对狼藉残局,两人之间隔了一桌子的纸币,红绿相 间的颜色铺撒开来,说不尽的哀悼。 “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许久之后林嘉茉才缓缓张口,她的嘴唇略有 些抖,吐露着焚心的字句,“但是……今天以后就不喜欢了。我绝对不缠着你,你 也不用再躲着我。咱俩都好好过自己的,谁也不讨厌谁,谁也不忘了谁,好吗?” “嗯,好!”苏凯坐到她身边,小心翼翼地替她擦拭着眼泪,“别哭了,听话。”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苏凯,我问你,你有没有一点点喜欢过我啊!就一点点。” 被酒精和哀愁缠绕的林嘉茉,露出了小孩子一样的委屈表情。 “有过。”苏凯轻轻整理好她的头发。 “那……有时候会不会觉得后悔?”林嘉茉盯着他的眼睛问。 “现在就有点后悔。”苏凯狠狠吸了吸鼻子,眼圈又红了。 “嘿嘿,活该……”林嘉茉破泣而笑,酒色醺红了她的脸颊,谁也无法说清她 究竟放下了多少,又记住了多少才能绽放出那样的笑容。 林嘉茉从饭馆走出来的时候,陈寻正坐在马路牙子上,方茴蜷缩在他撑起的两 腿之间已经睡着了。林嘉茉走过去挨着陈寻坐下来,陈寻凝视着她还挂着泪痕的脸 问:“苏凯呢?” “从那边走了,哦对,他让我谢谢大家。”林嘉茉向另一边努了努嘴说,“赵 烨他们呢?” “买烟去了。” “烟?他什么时候抽上烟了。”林嘉茉皱着眉说。 “有一阵子了,我也记不住是从你拒绝他开始,还是从他骨折开始。”陈寻叹 了口气说。 林嘉茉默默低下头,她趴在膝盖上说:“陈寻,我啊,有时候真的想重来一遍, 回到过去告诉自己别那么不知好歹。你说如果我当初没喜欢苏凯,喜欢赵烨,喜欢 你,喜欢乔燃,是不是就不会这么难受了?” “没什么如果当初。”陈寻望着喧嚣热闹的大街说,“不管重来多少次,人生 都肯定会有遗憾。” “那你和方茴有吗?”林嘉茉侧过脸问。 “没准……有吧。”陈寻看着怀中沉静的人说。 “有?有还天天腻腻歪歪地在一块?” “不想因为那一点点遗憾就放弃。” “呵呵,又一个不想放弃!我就奇怪了,你们男生都怎么想的啊?和女孩在一 起到底是喜欢啊,还是责任啊!我问你,你和方茴差距那么大,你现在对她还是喜 欢吗?是不是因为时间久了,有责任感了,才在一块儿舍不得分开的?” “没有喜欢就不会有责任感,没有责任感喜欢也不能长久。我不知道我们能不 能最后在一起,这种事谁都没把握,但是现在,我喜欢对她负责任,你明白么?” 陈寻搂紧方茴,轻轻挪动了一下,把她放在更舒服的位置。 “不是特明白,”林嘉茉撇撇嘴笑了起来。“不过你知道么,你刚才说那些话 的时候还真挺帅的,我都快动心了。” “那是,我什么时候不帅了!后悔了吧?谁让你一眼就认准苏凯了,肥水直奔 外人田,其实我们都不比他差啊!”陈寻看她笑了,也放松了些心情。 “是啊!我快羡慕死方茴了!哪像我没人疼没人爱!”林嘉茉眨了眨眼,“不 过要是以后有比方茴好的女孩喜欢你,你怎么办?” “这不没有么,有的时候再说。”陈寻不以为然地说。 “切!刚夸完你,还是靠不住呀!这要让方茴听见,又得心里难受。下回别人 再问你,你可得继续表决心啊!你瞧人家苏凯对郑雪……”林嘉茉说着说着就没了 动静,她捂住脸闷闷地呼了口气说,“陈寻,我能靠会儿你么?” “靠吧,再睁眼就什么都别想了啊!” “嗯。”林嘉茉抵在了陈寻肩膀上,不知不觉流下的泪水在他的衣服上留下了 一点水迹。 后来林嘉茉果真斩断了情根,她像最初认识他们时一样,和苏凯赵烨相处得自 然愉快。按林嘉茉的话说,从今往后他们就是她的亲兄弟,谁说不是亲的她跟谁急。 那年是他们过得最疯狂的夏天,几乎天天聚在一起。去青年湖游泳,把大家挨 着个的抛起来扔到池子里,以各种搞怪的姿势滑下水滑梯。去麒麟商场打五块钱一 局的保龄球,看方茴笨拙地蹲着把球滚出去,无数次得零分。去工体看国安队踢球, 站在绿色狂飙7 号看台上玩人浪,和北京球迷一起挥旗呐喊,唱“国安永远争第一”。 去北海划船打水仗,弄得全身湿漉漉的,骑车回家时顺着衣服流下一路水痕,惹得 路人集体向他们行注目礼。去东单公园里打敲三家,输了的人学雕像摆POSE,往脸 上贴纸条。去学校打球,比赛投三分,谁输谁请客吃冰棍,天冰大红果都不行,必 须得百乐宝以上。去饭馆玩真心话大冒险,出各种鬼点子,让大冒险的人抱着贴满 “专治××,一针见效”的电线杆喊“我的病终于有救了”…… 方茴说,一个人的快乐,快乐有可能是假的,一群人的快乐,快乐已经分不出 真假。他们尽情挥霍着自己的青春,恨不得就此燃烧殆尽,那架势就像末日前的狂 欢 2005年春节,我和方茴一起回国了。 那时候我们已经度过了最艰难的时期,对贫困的抗战基本胜利,偷窃导致的自 然灾害也已熬过,形势一片大好,我琢磨着接下去怎么也该搞搞四化,向前大跨步 发展一下了。 其实以我当时的经济能力,我本来是不准备回国的,但听说方茴要走,我就咬 着牙一起买了机票。站在异国他乡的土地上我总有不切实的感觉,拢得住人却不一 定拢得住心,所以我决定回自己主场,我的地盘我做主啊! 出发那天我帮方茴拎了她的所有行李,AIBA送我们到门口,一脸淫笑地说: “张楠,你丫诡计得逞了吧?” “没没没!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我特谦虚地说。 “方茴,要不你就从了他吧!看丫天天献殷勤那样,我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AIBA揽着方茴的肩膀说。 方茴低头笑了笑,我放下行李,拽开AIBA的爪子坚决捍卫自己领土:“嘿!吗 呢吗呢!勾肩搭背成何体统!我们俩的事,你瞎操什么心呀!” “哎哟哟,还‘我们俩’,人家跟你了么,你就‘我们我们’的?我帮你说话 你还不领情,真是狗咬吕洞宾!再说,我们姐们儿抱抱怎么了?跟你才危险呢,指 不定哪天你擦枪走火,* 大发……”AIBA搂得更紧,挑衅地看着我说。 “滚吧!跟着你才不放心呢!我们方茴和你可不是姐妹们儿!你快找和子去吧!” 我把方茴拉到自己身边,她稍稍挣扎了一下,便不再动缓。 我们一路笑闹着走下楼,我特意去和那个韩国眯眯眼英浩打了声招呼,当时他 礼貌却黯然的样子让我浑身舒坦,不自觉的跟人家拜拜了好几次,按AIBA的话说非 常之小人得志。我也没理她的挖苦,我觉得那天自己和方茴的造型很夫妻配,左手 一只箱,右手一只箱,要是背后再来个胖娃娃就更完美了。 直到只剩下我们两个人,方茴才幽幽白了我一眼说:“你这人太没正形了。” “是你太不进盐津味儿!”我笑笑说,“就我这么念叨,都不见你感动一下什 么的。真不知道什么时候你脑袋能开窍,拿着旧船票上了我的贼船。我一定不介意 帮助无辜少女!怎么样?还不把我列为第一候选?” “我考虑考虑。”方茴垂下眼帘说。 我本来以为方茴一定会无视我的戏言,或者埋怨我的轻浮。她的这个回答完全 出乎我的意料,每个字音在空气中几乎飘荡散去,才进入了我的大脑。 “考虑多久?”我愣愣地问。 “嗯……”方茴好像很认真地思考我的问题,“三……五年吧。” 我悬着的心却因这句不靠谱的话踏实了下来,拐了一个弯,她果然还是没有当 真。 “三五年?大姐,到时候你多大岁数了?我们男的可不怕老,越老越值钱!你 们女的耗得起吗?”我笑着说。 “那怕什么,小十年我都过来了。”方茴有些寂寥地说。 她平淡的语气让我悲伤,我扭过头,看着漂亮的城市在我们身后不住倒退,两 旁的景色模糊一片。我想是不是时间也过的这么快,悄悄在人身上留下痕迹,然后 再模糊了从前。因此方茴就这样,带着满满的过往味道,来到了我身边。而三五年 之后,她会去哪里,那里还会不会有我,我一无所知。连自己的未来都无法确定的 我们,又怎样去抓住别人的未来呢? 真正踏上北京的土地,我们都深深地吸了口气。望着身边的方茴,我有些欣喜。 不知道为什么,和她站在这里我觉得很微妙。她也看了看我,秀气的眼睛闪过了同 样的神色,随后我们一起相视而笑。 在机场我见到了方茴的妈妈。徐燕新一看就是个精明的女人,从头到脚的装扮 都无懈可击,透着一股子厉害劲儿。她从一见面就以一种特别的眼神打量我,看似 随意的闲聊中,不动声色地就摸清了我所有底细。我自认为落落大方,回答没什么 纰漏,相谈算不上甚欢,但我也没多在意。而一旁的方茴却有些不自在,她拉拉徐 燕新说:“妈,你别总跟查户口似的行不行?什么家住哪儿,父母干什么的,烦不 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