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依然 要是我把一切都交给你,你可愿意,作为交换,把什么都归给我? 我的怨,那么深,就那么不轻易爱。 可是,你依然爱我。 你愿敞开些你的心,好让你那羽翼湿透的鸽子扑进来! ——勃朗宁夫人《葡萄牙人十四行诗集》“不好,很不好!干嘛非要过年非要 放寒假啊,要是天天都上学就好了!”宋灵灵在电话里抱怨,那一头的秦程听乐了 :“有本事把这个话拿回你们宿舍说去,看看简念她们是什么反应。” “那肯定是把我扒皮抽筋大卸八块。”宋灵灵东倒西歪地窝在沙发上,“你呢, 你怎么样,这几天过得好不好?” “还可以。” “还可以到底是好啊还是不好啊?” 秦程笑笑:“挺好的。” 宋灵灵拉过一只抱枕,把声音压得低了些:“秦程。” “嗯?” “你能早点回来吗?别非等到开学才回宁城,好不好?” “我……尽量早一点回去。” “那太好了!”宋灵灵嘿嘿地笑着,“不过你好不容易才回家一趟,要是回来 得太早,你妈会不会生你气?” 秦程咬咬牙:“不会的,放心吧。” “那就好,什么时候能回来?年初几?咱们先说好,我到汽车站去接你。” “现在还定不下来,到时候我给你打电话吧。” 宋灵灵叹口气:“那好吧,你可得给我带点好吃的,你们那儿的特产鱼干鱼片 什么的,千万别忘了!” “不会忘,已经买好了,都是你爱吃的。”秦程笑着答应她,闲聊几句后挂断 电话。车票就在裤兜里,在手里捏得太久,已经被汗水打得微湿。真的不应该回这 趟家,一开始他也想过就留在宿舍里过寒假,春节不春节的对他来说和平常日子没 有区别,在他和妈妈的那个家里,永远不会有节日,也永远不会有喜庆气氛。几天 以前,当他背着给妈妈买的礼物敲开家门时,妈妈对他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你怎 么回来了。 春节前车票不好买,他排了很久的队,只买到大年三十那天傍晚的票,现在是 早上九点多一点,距离开车时间还有很久,启程出发去县城太早了,拎着小小的行 李包在小镇街头上站了站,秦程抿着嘴唇,转身走向镇外那一片寒冷空旷的海滩。 冬天的海风十分凛冽,即使是最顽皮的孩子也不愿意到这里来玩。夏季里泥泞 的滩涂此刻冻得硬梆梆的,枯萎的芦苇还没有被风吹倒,一大片一大片地坚守在脚 下的泥土中,还有一些残留的枯黄苇花,孤伶伶挂在梢头。穿再厚的衣服也没有用, 要不了一分钟,冰冷刺骨的海风就能把人吹透,秦程索性也不再佝偻着身体,而是 昂首挺胸地,就站在最空旷最没有遮挡,海风也最猛烈的地方,张开双臂畅开身体 让它吹。 如果能象海滩上的泥土一样冻硬冻僵,也许他就不会每时每刻都沉浸在苦恼中, 既怨恨命运更怨恨自己。那么刻苦那么努力,什么事都做到最好,他做了自己能做 的一切,可即使是这样也不行,今年春节又象以前的每个春节一样,妈妈执拗地要 让他到大舅舅家去过节,说什么也不愿意和他这个儿子一起迎接新年的到来。 小时候为了妈妈的冷漠他不知道哭过多少次,不过记不得从什么时候开始,眼 泪就再也流不出来了,越是悲伤的时候,眼睛里反而更干涩,只有痛楚的感觉越来 越强烈,不仅仅是心,身体的每一个部分都在疼,皮肤肌肉骨骼血液,疼得他有些 难以忍受,如果有可能,他再也不想回到那个叫做家的地方。 胡思乱想着,自怨自艾着,冷着,绝望着,任时间流逝着。大概就这样站了几 个小时,秦程想要抬腕看看时间,这才发现胳臂腿已经有些不听使唤了,费了很大 劲才侧身挪了一步,每个关节都象锈住了似地格吱做响。 海滩上的颜色很衰败,他眼角里却突然闪出一抺亮色。穿着淡蓝色羽绒服,头 上戴着只白色毛线帽的宋灵灵就站在离他只有三五步远的地方,气喘吁吁地看着他。 可能是一路跑过来,她洁白细腻的脸颊上有些娇艳的红晕,也有些仓惶迷茫的关切。 秦程立刻深深地垂下头,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有一种突然间被窥破了所有秘密 的懊恼沮丧,垂在体侧的双手握得死紧,颤抖着贴在裤缝上,然后被她轻轻握住。 脱了手套的她的手很暖,手心里有汗,那种灼灼的温度一旦贴上秦程冰冷的皮 肤,他觉得象是有针在往肉里扎。宋灵灵用双手暖着他,摘下脖子里松软的围巾围 上他的脖子,这种时候俐牙利齿的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有握住他的手,慢 慢再搂住他的腰,把脸埋进了他的怀里。 “秦程,跟我回宁城,这里太冷了,我们去个暖和点的地方。” 暖和点的地方…… 世界上还会有比她身边更暖和的地方吗?秦程冻僵的脸上很久才露出一个微笑, 他对她点点头,收紧双臂,拥抱住她大年三十从宁城跑到秦程老家所在的黄海边, 宋灵灵冒的是被取消所有压岁钱的危险。上午打电话的时候,刚挂断电话她就想起 一件事,很鸡毛蒜皮的事,不过拿来当成通话的借口也不错。秦程没有告诉她他家 的号码,按照来电显示的号码回拨过去,对方却说那是个公用电话。 好端端地,为什么要跑到外面的公用电话去打电话?他家里没有电话的吗?于 是拐弯抹角费劲八拉地从班长那里要来秦程家的电话号码,打过去,接听的是他的 妈妈。不象别的同学家长那样热情可亲,这位阿姨的说话声音十分疏远,几乎让宋 灵灵感觉她是在不耐烦,当问道秦程的去向时,她只冷淡地回答说,秦程回宁城了。 而他刚才分明还在对她说,归期未定。 心里的牵挂让宋灵灵怎么也坐不住,趁着家里人都在忙活年夜饭,她干脆偷偷 地把妈妈的车开出来,拿着高考后暑假里考出来的驾照,颤颤巍巍心惊肉跳地把车 开上了通往苏北的高速公路。一路向北,离他越来越近。只听秦程说过两次回家的 路,宋灵灵居然很神奇地没有跑错方向,只用三个多小时就抵达了他出生长大的小 镇,又用一个小时四处打听,最后看见了遥远海滩上孤独伫立的身影。 孤独,这两个字之于宋灵灵,更多只是歌词和小说里一种明媚而忧伤的意境, 她从不曾真正理解过这两个字的含义。生长在喧嚣的都市里,她从来没有象眼前的 秦程这样一个人面对一整片大海的经历,更无法想象吹在他身上的风有多寒冷,他 脚边那只空空的拎包会有多沉重。 宋灵灵跑到小店去买了两碗泡面,借点开水泡上端回车里,暖气风速调到最大, 捧着唏哩胡噜地吃完,秦程觉得缓过劲来了。宋灵灵也有点饿,开车比想象中费劲 很多,一口气吃完一碗面,咂咂嘴,还没饱。清清楚楚一声吞咽口水的声音听在耳 朵里,秦程终于笑了:“还想吃吗?我再去帮你买一碗。” “不要了不要了,我偷偷跑出来的,咱们还是赶紧回去吧。” 秦程有点不放心:“你真的……能行吗?” “能,行,马?”宋灵灵得意地哼哼,打着车,熟练地开动汽车向前开了一段, “看到了吧,你以为这么远的路我是推着车过来的?不过……你真的可以跟我回去 吗?你家里……” “我回去。” 宋灵灵转头,看着视线正直视车前方的秦程,点点头,开着车,离开了这个惊 鸿一瞥的小镇,沿着来时路,回家。一路上秦程沉默的时候多,都是宋灵灵不停地 东拉西扯,差不多又用了三个小时回到宁城,先把秦程送回学校,分手时的两个人 都对对方不放心。 秦程拎着包,弯下腰看着车窗里的宋灵灵:“你这样回去,你爸妈他们……” 宋灵灵大义凛然地咬牙握拳:“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秦程宠爱地揉揉她头发:“小心开车。” 宋灵灵拉住他的手:“那你……今天晚上怎么办?你一个人……” 秦程笑笑,抚着她的手指,拉过来疼惜地吻住:“我一个人……可以想你。” 宋灵灵看着他,冲动地打开车门:“我不回去了,我陪你!” “傻话!”秦程又用力吻了她的手指一下,帮她把车门关好,“赶紧回去,今 天不是普通的日子,别因为我弄得一家人不高兴。我就在宿舍里,给我打电话。” “秦程……” “赶紧的,再迟就不好交待了,回去吧!” 依依不舍地松开他的手,一步三回头地把车驶离学校。找他的这一路没有哭, 看着他孤单背影的时候也没有哭,可是在看着后视镜里越来越远的秦程时,眼泪不 由自主盈满整个眼眶。轿车在最后一个弯道前停了下来,宋灵灵打开车门跑下来, 一路狂奔着扑进秦程怀里,勾下他的脖子把嘴唇印上了他的嘴唇。 有泪水所以很咸,可是有他的唇齿又会很甜,两种截然不同的滋味荡漾在舌尖, 晕染成生命里最华美的盛宴,让整个世界里除了他和她以外的别人都变成了食不知 味。 只是在年轻懵懂的时候,他们还都不明白,其实不能相信舌尖的咸涩,那不是 岁月风霜。命运真正让你品尝到的情绪其实有形有质。哀伤刚从心底漫溢出来的时 候又钝又厚,泪水轻轻一浸,瞬间锻压成薄刃钢刀。一生,就被一刀一刀的挥劈, 割裂成你的眼波,和四面八方的风。 这个大年夜是宋灵灵过的最悲惨的一个。爸爸妈妈对她不经允许私自开车在外 闲逛一整天的事件极为重视极为生气极为抓狂,要不是有爷爷奶奶叔叔伯伯婶婶姑 姑们在一边劝解,估计她连年夜饭也混不上了。严厉的责备在宋灵灵涕泪俱下的哭 泣认错声中结束了,还好还好,压岁钱一分也没有少,看样子爸爸妈妈对在节日里 这么狠地训女儿也有点后悔,大年初一那一天,老爸亲自跑出门,给女儿买回来一 枝最新款的诺基亚手机。 “下次看你还到处乱跑!知不知道家里人都快急疯了!” 宋灵灵手里攥着新手机,心花怒放地地站在爸爸面前咧开嘴甜甜地笑,奶奶笑 着把她拉到客厅里去:“好了好了,大过年的,说过就行了,总说总说的,连我都 听烦了!不准再说了,我们灵灵最听话,以后一定不会再犯错!赶紧给爷爷奶奶磕 头,奶奶给你包了个大红包!” 接下来就是喜气洋洋的节日气氛,一帮小字辈给长辈们磕了头,个个手里都攥 着厚厚的人民币,腰杆立刻变粗了不少,心眼也活泛了不少,彼此挤眼做鬼脸,想 着要怎么把这笔钱给花掉。大人们发钱也发得高兴,一圈子忙活下来,在客厅里开 了一桌麻将一桌牌。宋灵灵歪靠在爷爷身边看他连胡了几把,被输急了的爸爸和小 叔撵走:“快别站这儿了,你站多久他就胡多久,去一边找你哥他们玩去!”宋灵 灵赖着不肯走,又看爷爷胡了一把自摸一条龙,爷爷连赢连胡心情大爽,从钱盒子 里抽了几张红票子塞给她,她这才嘎嘎笑着窜到书房里和正在打游戏的哥哥们胡闹。 家里只有她这么一个女孩,虽然她性格开朗外向,但跟哥哥弟弟们在一起毕竟 不如跟小姐妹在一起融洽,他们玩的那些打打杀杀的游戏她没兴趣,坐一边捣了一 会儿乱,宋灵灵就回到自己的卧室,关上门,舒舒服服窝在小床上,拿刚到手的手 机给秦程打电话。 铃声只响了一下就接通,那一头的秦程公式化地打个招呼,在听见宋灵灵的笑 声之后,他明显地松了一口气,也低声地笑了起来:“看家里人没说你什么吧?有 没有挨骂?” “谁舍得骂我啊!”宋灵灵哼哼叽叽地坏笑,“你呢?在干什么?” “在看书。” “看书?看什么书?小说?” “数学书。” 宋灵灵长叹复长叹:“今天是大年初一啊老大,你到底想要怎样?用不用这么 刻苦的啊?” “闲着也是闲着,看看书打发时间。” “打发时间的办法有的是,为什么非要看书。” 秦程抓抓头:“不看书还能看什么?别的事好象都没什么大意思。” 宋灵灵咬着嘴唇思忖了一小会儿,果断地说道:“现在是九点二十,十点钟咱 们在学校门口见。” “干嘛?” “带你去做点有意思的别的事啊!” “有意思的别的事?呵呵,到底什么事?” 宋灵灵这么爱卖关子的人当然不可能在电话里就说出答案,九点五十分秦程跑 到学校大门口,等了五分钟之后,宋灵灵从一辆停在他身边的出租车上跳下来,高 高兴兴地挽住他的胳臂,拉着他向不远处的公交车站走去。 “这是要去哪儿?” 宋灵灵把背上背着的一只大双肩包脱下来塞进秦程怀里,蹦到公交站台上研究 了一会儿站牌,指着一路旅游车笑眯眯地说道:“到那里去。”秦程看向着她用手 指指着的一个站名,那是距离学校很远的一个旅游景点、这路旅游车的终点站:珍 珠泉。 珍珠泉是宁城最有名的风景区之一,这里的泉水汇成了一面小湖,站在离泉眼 很近的岸边使劲拍手或者跺脚,受到震动后,泉眼中会冒出很多大大小小的气泡, 象是碧绿湖水里的白色珍珠。如果夏天来的话在湖里划竹筏非常好玩,不过现在大 冬天的,只好望湖兴叹。 大年初一基本上没人出门,整个公园里几乎都没什么人影,整洁的道路上,从 前到后就只有手牵着手的秦程和宋灵灵,两个年轻人紧紧靠在一起,十指交握,在 寒冷北风里轻快地走着、聊着、笑着。 宋灵灵也有很多年没到珍珠泉来过了,逛着逛着,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过山车 和索道,她高兴坏了,指着过山车就让秦程去买票。可是实在是没有别的游客,只 有两个人坐的话工作人员不肯开,无奈之下只好跑过去坐索道过把干瘾。秦程看看 敞开式的索道轿厢,犹疑地问:“你真的要坐?” 宋灵灵把帽子往下拉拉,围巾往上扯扯:“要坐!” 站在地下抬头往上看的时候不觉得,当真坐进索道的轿厢里,随着缓缓运行的 粗长钢索向上攀爬了一小段之后,一股横风立刻吹了过来,吹得宋灵灵从身到心拔 凉拔凉,缩在秦程身边回头看看已经渐渐离远的索道出发点:“我现在后悔还来不 来得及?” 秦程环住她的腰,笑着摇头:“很显然,来不及了!” 宋灵灵睁大眼睛,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笑容。两人之间只隔着几公分距离,彼此 的呼吸都吹拂在对方脸上,虽然在没顶没盖的轿厢里,这么一丁点小温暖根本抵不 过风的寒冷,但仍然可以让他们欢愉地笑出声。宋灵灵凑过头去,用鼻尖蹭蹭秦程 的鼻尖:“喂,我现在才发现,原来你是个不能细看的人。” 秦程很喜欢这样亲昵的动作,跟过去也跟她蹭:“嗯?” “远远地看着吧又高又结实长相也不错挺人模狗样的,凑这么近再一看,娘喂, 你的皮肤好差啊!又黑又毛孔粗大,胡子又浓,脸象砂纸一样,你雄性荷尔蒙分泌 过度吧!” 秦程笑得眯起眼睛:“砂纸?有这么夸张吗?” 宋灵灵竖起食指在他侧脸上来回抚动一下:“金刚砂牌砂纸!” 秦程歪过头,作势往她的手指上咬去,宋灵灵笑叫着缩回手,想从他的怀里缩 躲开,但是一颗沉浸在爱里的心又怎么能挣脱两条执着坚定的臂膀呢,女孩清脆的 笑声突然之间又消失,冰冷的嘴唇贴在一起,立刻就变得暖了一些。 索道继续平稳缓慢上行,耳边除了风声,只有很小的钢索滑行声。每过一根立 竿,轿厢就微微地晃动一下。亲吻原来真的就象是在用生命盖下一枚章钤,鲜红如 血的印迹,是怎样小心翼翼又是怎样无法理喻地留在了另外一个人的生命里,从此 就再也不能擦去。 仿佛是灵魂里有些东西在震动崩塌,宋灵灵一直吻到喘不过气,才别开脸,趴 在秦程怀里偷笑。她笑得越来越开心,连身体也克制不住地抖动起来,秦程有点莫 名其妙,不知道为什么一个吻会让她笑成这样。他拍拍她的背,温柔低唤:“灵灵, 灵灵……” 宋灵灵心里堵了太多的快乐想要用呐喊渲泄出来,她大笑着在秦程脸上啄一下, 转过身,两只手握着轿厢边的把手,把头探出去大声叫喊:“啊啊啊~让~我~下 ~去~我~好~冷~啊~” 空旷安静的山上也传来了啊啊的怪叫声,一个男人的笑声从轿厢经过处的树林 里传了出来:“活~该~谁~叫~你~上~去~的~跳~下~来~吧~哥~接~着 ~你~” 宋灵灵和秦程一起笑倒,她把头探得更外,用一只手圈在嘴边喊回去:“那~ 我~来~了~接~好~” “来~吧~来~吧~” 秦程忍住笑,把手伸向宋灵灵:“太危险,快回来坐好。” 可一句话没有说完,宋灵灵的笑声就变成了惊恐的叫声,风突然间猛烈了很多, 把轿厢刮得左右猛晃,她细瘦娇小的身体在晃荡中被甩出轿厢以外,秦程猛扑过去, 没来得及握住她向下坠落的手。 “灵灵!灵灵……” “灵灵!” 浑身冷汗地坐起来以后,秦程才知道自己这是做了一场梦。屋里黑暗一片,他 咬着牙在床上坐了一会儿,赤脚下床走到窗边,拉开窗帘,窗外仍然是黑夜,天还 没有亮。不过有星光和城市的灯光,让他觉得真实了一些,心里那种后怕的感觉也 渐渐消失。 怎么会做这种梦,那一天明明不是这样的,他和灵灵笑着闹着上到了山顶,在 北风里又跳又跑地折腾出了满身汗水。可在他的梦里,灵灵怎么会……怎么会遇见 这么可怕的事! 身上沾满汗水的粘腻感很难受,秦程打开窗吹了一会儿风,还是不舒服,干脆 去洗澡。他把水温调得很低,闭着眼垂着头让水流静静地冲刷了很久,用温度来让 自己冷静下来。 这段时间以来,确切地说是那次同学聚会之后,秦程觉得自己越来越控制不住 自己,以往很让他自傲的自制力正在渐渐消失,他不仅管不住自己的梦,也管不住 自己的醒,睁开眼闭上眼,总有一道瘦削的影子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偶尔走近一 点,但随即又绝情地后退,让他总也看不清。 非要这样折磨,非要折磨这么久吗…… 秦程皱紧眉头,手掌用力抹了抹脸,关上水龙头,扯过浴巾一边擦拭身体一边 走出浴室。 出来立刻听见床头柜上的手机铃声,过去拿起来一看,是大表姐的号码。他的 心顿时一沉,按下接听键,大表姐带着泣意和浓重乡音的声音响起:“程子,你妈 快不行了,赶紧回来吧!”